此时,李世民的心情不免忧心起来。
他一脸慎重,随即朝身边的张千吩咐道:“来,召东宫属官。”
李世民是爱护名声的人。
他认为一个有名声的人,做人就不会太坏。
可若是大家都觉得一个人有问题,那么这个人,就算没有也是个问题。
因此李世民很喜欢召一些道德高士来朝,理由很简单。
因为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的道德高士不重要,至少天下人认他们,这对自己的形象有很大的改善。
其实马周就看中了李世民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是什么人,也知道皇帝需要什么。
这也是为何,他一篇文章就也可以惹来李世民的大喜过望,而后立即获得李世民的器重。
而这一切……显然都在陈正泰和马周的鼓掌之中。
当皇帝来到东宫的时候,听到了这个消息,其他的东宫属官们乱做了一团,都说陈詹事不会出事吧,这陛下一定是李詹事请来的,显然是冲着陈詹事去的。
马周却是微笑,依旧在自己的右春坊里办公,直到有宦官来请,他才起身,掸了掸自己身上的袍裙,泰然自若地朝宦官微笑:“请。”
没多久,马周与属官们就纷纷地进入了诚意殿。
他站定。
随即看着脸色铁青的李世民,也看到了太子和自己的恩主。
当然,李纲的脸色很糟糕,显得有些狼狈,不过他还是骄傲地昂首。
他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心的,毕竟……历经三朝,弄死……不,辅佐了几任太子,他自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资历,在东宫之中,也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
李世民看着所有人,而后,他轻描淡写地道:“朕听说……”
他没有直接询问李纲,毕竟李纲是个名声很大的人,所以李世民只徐徐道:“朕听闻少詹事入府,有许多人对此有所抱怨,有这样的事吗?”
属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马周和卫率将军苏定方毫不犹豫地上前。
李世民朝他们二人挥挥手:“朕不问你们,朕问他们。”
“你们不必怕,在这里可以畅所欲言,朕不会加罪。”李世民微笑着鼓励大家。
“陛下……臣有话要说。”终于,一个人义正言辞地站了出来。
此人乃是一个典客。
陈正泰对他有印象,其实是有人来东宫拜访太子,负责接待的小官。
他还记得此前这人接他钱的时候,节操比较低,眼睛都红了,看来此人五行比较缺钱啊。
李世民目光落在这典客身上:“嗯?”
典客振振有词地道:“陈詹事自来了东宫,虽然只有两日,可这两日来,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陈詹事每日过问詹事府的事务,可谓是事无巨细,从不疏忽,下官人等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而后痛心疾首地道:“这是詹事府里人所共知的事,若是陛下不信,但可以寻人来问问。”
李世民听到此处,心里已信了七七八八,因为其他属官,纷纷颔首,一副点头称是的样子。
李世民心里似乎了然了,他随即瞥了李纲一眼,脸色就没有先前那般的客气了。
联想到李纲的弹劾奏疏,再到这属官们的言之凿凿,再加上对于这詹事府的深厚了解,这还用说嘛?
从一开始就是李纲污蔑陈正泰,如若不然,这些事怎么解释?
李世民很平静地看着李纲:“李卿家还有什么话要说嘛?”
李纲显然已经明白,自己再说什么,都不过是一个笑话了。
陛下已经给他留了很多面子,若是陛下继续追问他是否在詹事府独断专行,依着这些属官们对于陈正泰的维护,他只怕很快就会被人攻讦。
可是,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自己数十年的威望,为何就及不上陈正泰在这詹事府两天的笼络人心。
他脸色惨白,幽幽地道:“老臣……糊涂了,还请陛下恕罪。只是……老臣以为……太子殿下……”
李世民朝他微笑道:“太子就不必李卿家操心了吧,太子年纪渐长,也通晓一些是非了。”
李纲顿时颓然,这话要是真的再听不明白,那他这辈子算是活在了狗身上了,他复杂地看了陈正泰一眼,最后道:“陛下有没有想过……陛下最亲信之人,乃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呢?”
李世民朝他微笑,却是不语。
陈正泰听到这里,已经火冒三丈起来,振振有词地道:“敢问李公,什么叫做大奸大恶?像李公这样,辅佐了一辈子太子,成日让他们诵读经书,就不大奸大恶吗?”
李纲此时也已豁出去了,因为他很清楚,今日乃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日待在詹事府,人一旦绝望,便不免不顾一切起来,他朝陈正泰冷笑:“诵读经书,承袭经典,此乃正心诚意,齐家治国的根本。”
陈正泰道:“读了经书便可齐家治国吗?我未曾看过有人靠读经便能治天下的。你读的这经书,与那僧人读的经书又有什么分别?无非都是劝人向善,劝人去做君子,靠读这些书的人去调教太子,那么太子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你……”李纲正色道:“太子若是没有德行,如何可以治万民呢?”
陈正泰其实对于李纲这等人,并没有什么恶意,毕竟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人生观。
可是……李纲最大的恶意就在于,他总是将自己的人生观去强加在别人的身上……这样……就显得让人厌恶了。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德行治天下,是对老百姓们说的,让他们修德行孝的本质,在于让他们能够安分守己,而免使国家过多的使用刑律。就如这周礼,是规范天子和诸侯之间的行为,用周天子用周礼去约束诸侯,其本质是减少诸侯们的反叛,任何经书,都是人来使用的,当这样的学说可以用,那便取来用,而不是将这学说奉若神明,让自己被这学说来束缚。”
“太子是什么人,是未来的万民之主,千万人的福祉都维系于他一身,他的责任是掌握征伐,保境安民。是讨伐不臣,维持纲纪。难道凭借着修德,就可以做到吗?”
李纲万万想不到,陈正泰居然说出这样的歪理,这令他勃然大怒。
好在……这个世上……腐儒并不算多,陈正泰这样破格的言论,倒未必会引发太多的诧异。
陈正泰继续道:“所以……太子要做的,就是运用一切的知识,他可以用经书来使人修德行孝,这是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他还懂得如何操控军马,令天下可以安定。他需要懂得经营之术,去寻求富民之道。对于君主而言,一切都是手段,他的目的……是维持社稷,是诛杀不臣,是消灭一切可能出现的隐患!”
“李詹事却只是一味让太子去修德,让他去读那经书,以为只有靠书中的道理,便可使天下长治久安,这是世上最可笑的事,若是觉得治理天下就这样简单,那么李詹事读的书最多,怎么不见天下大乱时,李詹事能出来,力挽狂澜,匡扶天下呢?”
“李詹事说我陈正泰是大奸大恶之人,那么再敢问,我做了什么奸恶之事,难道与你理念相悖,便是大奸大恶吗?可是你岂会不知,在那二皮沟里,我收容了多少流民,多少百姓因为二皮沟而活下来。”
“可是在他们的眼里,似李詹事这样,灾情危急时,还在提倡读经治典,成日锦衣华服,反正肚子饿不到李詹事的头上,因而便可关起门来,继续读书的人,他们觉得最是无用的。李詹事可闻见外头饿殍们的哀鸣吗?可看见他们衣衫褴褛,已饿到皮包骨的模样吗?李詹事却只成天躲在东宫里吃得饱穿得好,说几句提倡读经治典。可哪怕是太子殿下,都尚且晓得在二皮沟教授流民们烧制叫花鸡。那么李詹事……又做了什么修德的事呢?”
“佛家的精义,不是靠和尚们单凭念经劝人慈悲便可称之为善。正如儒学的根本,也不在于李詹事这般成日诵读四书五经,每日将君子与修德挂在嘴边,便可以称之为德。孔夫子周游列国,难道是凭读书而成圣贤的?”
“倘若如此,那么这世上的佛和君子,岂不是做的太容易了一些?关起门来念经和读书是你们的事,你是读书人,你吃穿不愁,有华宅,有美婢,有精美的食物,你要读书没人理睬你。可太子乃储君,他若是关起门来,靠诵读经书去做那君子,这样的行为,便不配称之为德,而是坏了良心!”
说到这里,陈正泰定定地看着李纲,眼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浮现了不屑之色,道:“李詹事如此误人子弟,却还在此沾沾自喜,竟还骂我陈正泰是大奸大恶,也就亏得你是三朝老臣,辅佐了几个太子,换做别人,你信不信我打……”
陈正泰突的意识到李世民在一旁,便继续道:“信不信我要骂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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