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猷殿后陶光园才泛春色,四月初的气候让园内翠绿初显,这儿才是皇家正宗的后花园,亭台楼阁都取恢宏大气之风,假山怪石连接的仿若石林,琳琅楼阁穿山而过、铺水而行,由洛水引入的河流在脚下川流不息,被细网困在湖内的金鱼或红或黑,偶有高高跃起者落在廊内不停甩尾。每当此时,杨侗总会充满善心的将鱼捡起,扔回湖内,和张嘴‘灭口’闭嘴让人赌上身家性命的皇帝完全不同。
“陛下很开心。”
很少张嘴说话的罗士信似乎被感染了,在愉悦的氛围中和身边阿姑说了一嘴。
“能不开心么,端娘说想阿爹了,太后宣了裴仁基入宫。”
阿姑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引得罗士信侧目,这个不怎么会说话的粗人回了一句“你说的和我说的有关系么?”她但凡说一个‘陛下手里总算有了军权’罗士信都能理解,什么叫‘太后宣裴仁基入宫’了?
“多跟着陛下好好学。”留下这句话,阿姑便不再理他,几步跟上老杨,向前走去。
罗士信凝眉而立,思虑了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今日来看太后杨侗穿了一身大红,显得特别喜庆,这是刘太后专门要求的,还特地说裴仁基会到。那杨侗就明白了,以现在的局面,只要太后下旨定了这门亲事,裴仁基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为自己人……可杨侗忽然想到一点,若是裴仁基没有看到自己必胜的把握,这老狐狸会不会在将来某个特殊时刻来一招壮士断腕,宁愿牺牲掉端娘来保全裴家?这么来看的话,太后这等于是帮了倒忙,把裴仁基强行推到了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位置。
杨侗的脚步变得凝重了起来,刚才还敢在他身边经过时故意露出笑脸想要引起注意的宫娥一下都成了霜打茄子,默默由其身侧施礼后快步离去,毕竟,皇上的这张脸可就算是宫内的晴雨表,尽管他没有处理朝政的权力,但要想弄死个把下人,还是轻而易举的,没听说么,这几天已经死了一个宫女,还有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后庭,刘太后正在花圃处散步,端娘紧跟着,每次太后说些什么的时候,她总是掩嘴而笑。裴仁基远远的陪着,按理说,如果真是端娘想家人了,自然是应该让他们家人团聚,找间没人的屋子好好说说话,您这国母陪着谁能放开啊。这不,裴仁基永远弯着后背跟在刘太后身边,只要她张嘴便是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母后,儿臣前来给母后请安。”
来到隋朝这一个月,杨侗真的很少来给刘太后请安,时局变换之快已经令其目不暇接了,怎么会把时间放在后宫呢。刘太后听闻杨侗声音立即回头,带他走上前去都没等施礼直接喊出了‘免礼’,随即望着儿子长高些许的身影说出了只有老妈才会惦记着的那句开场白“吾儿瘦了。”
是瘦了,不过这可不是操心操的,而是杨侗才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拔高身形的同时略显消瘦而已。
裴仁基插了一句“陛下更高了,也更精神了。”
刘太后听见这句话很高兴“是吗?”
随即开玩笑一样说道“做你女婿还合格吧?”
裴仁基也狡猾,反正女儿都送进宫了,当然要顺着话茬说“是我裴家高攀了,陛下乃人中龙凤。”
友好的局面正是展开,却不知道今天控场的,却是一直被杨侗所轻视的太后。
“裴尚书,听闻那窦建德突袭虎牢关与我军展开了一场大战,如今情况如何?”
裴仁基忘了杨侗一眼,镇定自若的说道“目前双方都没有太大动作,强攻一次后,窦建德似乎已经明白了虎牢雄关牢不可破,如今只在虎牢关下修整,除此之外也就剩下整日里遣人至关下叫阵了,对于这些,太尉并不在乎,也未曾出战。”
“那是不是窦建德粮尽之日,就是退兵之时?”
“差不许多。”
这本是最正常不过的时局分析,但那一刻,刘太后与裴仁基似乎同时转身看向了杨侗,两人目光里,都满是深意。
当回过身,刘太后笑着说道“唉,今日是家人相聚,不聊国事,不聊国事,哈哈哈哈……”这个女人待裴仁基凑近后低声说道“裴尚书,你养了个好女儿啊,端娘这些日子常伴本宫身边,陪本宫解闷,若非有她,深宫大院能闷死个人。”
“能为太后解忧,实乃荣幸。”
太后又道“裴尚书,陛下也很喜欢端娘,天一黑啊,就惦记从这徽猷殿将人传召走,有两次本宫这个都差点急了。”
这话给杨侗说的直脸红,他什么时候传召端娘了?太后怎么张嘴就来。
说话间,一直位于身后的端娘突然以手捂嘴,发出了‘哕、哕’的干呕声,杨侗听见声音赶紧回头,那一刻,端娘蹲在花圃处正低着头,一张脸几次吞吐间惨白无比,像是刚刚呕吐完的样子。
太后立即询问“这是怎么了?”
裴仁基上前蹲到身侧,担心女儿的问道“端娘,你没事吧?”
杨侗这才想起来,说了一声“传太医。”再挥手,吩咐道“阿姑,扶端娘到阴凉处。”
几人先后进入不远处的凉亭,端娘坐在石桌上显得没什么精神,说了声“可能是吃错了东西,近几日每到饭时便想呕吐,若是油星大了更是呕吐不止……”
刘太后闻言问了声“端娘进宫有月余了?”
“不到一月。”裴仁基回答完便反应了过来,突然瞪大双眼,愣在当场。
杨侗看到这一幕内心在‘砰砰’狂跳,暗骂自己够蠢,想让将裴仁基绑在自己的战车上,早该令端娘怀孕,既然答应了要让她成为正宫皇后,那子嗣就是太子,有了这个孩子,裴仁基还不得跟王世充玩命?以前是舍弃一女而保裴家,现在得是拼得裴家一人不剩而保天下,那能一样么?毕竟未来登上皇位的很有可能是他外孙,这老狐狸会允许王世充染指江山?!
事情当然是刘太后亲手操持的,始终帮不上忙的太后唯一能做的就是给端娘做思想工作,看见端娘入后宫来侍奉自己那一天便掐着手指头算日子,眼看着到一个月头上了,立即命人为端娘量体裁衣,凤冠霞帔更是早已准备妥当,那时,日日试衣的端娘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么?既然已经成了皇后,帮丈夫劝亲爹有什么不对的么,难道真要让裴家和皇家成为对头?为了让陛下和父亲站在同一战线,假装怀孕又如何。
太医来了,装模作样诊脉后立即跪倒,口呼‘万岁’说道“陛下,大喜,端娘怀了龙子。”
“赏!”
杨侗喊完这个字,更是亲手扶起了端娘,说了一声“母后,裴尚书,你们先聊着,朕陪端娘回宫休息。”刘太后看着高兴,伸手说道“小心点啊。”转回头,又冲裴仁基说了声“裴尚书,随本宫去看看为端娘准备的凤冠霞帔是否满意,若不满意,咱们命人重做,这都是改了好几次的了。”
裴仁基呆呆的站在凉亭内随着刘太后的脚步向前,对于他来说,真假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是假的,早晚有一天这也会变成真的。关键在于,太后今天摆出了姿态,皇帝也摆出了姿态,亲手扶端娘去休息是姿态,看凤冠霞帔也是姿态,其目的,就是告诉他,端娘已经是大隋皇后了,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裴仁基还能说什么?这时候即便是多老的狐狸也只能认命了,谁可以看着外孙子的江山被王世充夺走?
这场漩涡,不想进也必须要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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