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喧闹的说笑一会儿,慢慢又静下来,再次看向李珙。李珙再一次举起酒杯,对众人笑道:“其实关于吐蕃人,吾有许多话要说,不过,此时是庆功宴,吾感谢过吐蕃不出兵便好,这些话也不值得在众人面前说出。
之后吾要说的,就是如何评定诸位将领的功劳。实话实说,此次谷口之战持续时间极短,差不多只经过三次交战就已经结束,但评定功劳却并不容易。每一次交战中都有许多将领执行不同差事,同时与大食军交战,很难说谁的功劳大些,谁的功劳小些。为了尽量使众人信服,这三日吾也是反复思量,才评定出来。
但即使如此,评定出的功劳排序也未必会使所有人心服口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请诸位将领多多体谅了。”
说完这番话,李珙才说出自己的功劳评定。“此战,刘副都护当为首功。”
“属下多谢都护抬爱。”坐在右手第一位的刘琦赶忙起身说道。
“对你,别的话吾不必多说,众人都知晓你的功劳。吾只愿你今后仍然多多出力,彻底将大食人从安西赶走。”
“属下必定竭尽全力。”刘琦又答应道。
他们二人这一说一答,表情都十分严肃,帐中气氛一时也变得十分郑重,其余将领也都不敢嬉笑,全都面部平静无波的看向他们。但不知怎地,今日有幸来到这间帐篷参加宴席的孟飞军却觉得十分不对劲。
他并不是觉得刘琦的功劳配不上排在第一位,谁也不敢说这样的话;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是了,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上面还在一说一答,孟飞军猛然想明白缘故。‘刘上官虽是副都护,但也是都护,比旁人要高一阶,按理说不应该接受都护评定,而是与都护一起评定旁人。都护不将自己列入功劳排名却将刘都护列入,是显示刘都护即使已是副都护也是他下属。’
想明白这个道理,孟飞军不由得觉得庆功宴索然无味;再加上他还受着伤不能吃酒,顿时心生离开这里返回伤员们所在帐篷的心思。一萌生出这样的想法,他就不由得想尽快被奖赏,谢恩后立刻赶去。
“王都尉,你为功劳第二。”与刘琦说完,李珙又道。
“多谢都护。”王胜站起来行礼。
赵光密坐在王胜身旁,听李珙夸奖他,心里不是滋味。王胜生性严谨,若他并未生病,传来李珙被围的消息后一定是他带兵赶去支援,立下功劳的人也会是他;如今却都是王胜的。虽然他不会因此忌恨王胜,可心里也不舒服,勉强压下,又想着:‘接下来几战我要争取多立功。虽然多半不会再与大食军发生大战,但蚊子再小也是肉。’
“赵都尉。”他正想着,李珙忽然叫他名字。
“属下在。”
“此战赵都尉不幸得了病,无法上阵。但赵都尉的才能有目共睹,吾相信之后都尉定然能立下大功。”李珙安慰他道。
“多谢都护。”赵光密也只能答应一声。
与赵光密说过话,李珙再次停顿下来,吃几块桌上的酱牛肉;可帐中诸位将领却几乎无人有闲心吃酒吃肉,都眼巴巴地盯着都护。刘琦功劳第一、王胜功劳第二都是众人预料之中的事,接下来功劳排在第三的人才是众人都十分注意的。尤其是那些自认为自己的功劳足以排在第三的,更是既着急又紧张。
但李珙大约是‘并未’感受到众人又急又紧张,反而不紧不慢地吃了好几块肉,还与刘琦及库思老・萨珊闲聊几句,之后才在众人的注视中慢条斯理地说道:“王都尉之后,何人功劳能够排在第三,”他又故意拉了长音,最后说道:“孟飞军别将。”
“属下在。”孟飞军听到李珙叫他名字,赶忙起身。
“孟别将,吾在祭拜过将士后,被大食军突袭,几乎被抓,你带兵拦住大食军,使吾逃到219高地之上,当被列为第三。”
“啊,属下愧不敢当。”孟飞军惊讶地叫了一声,之后才低头说道。
说实话,孟飞军虽也被叫来这间帐篷,但却从未觉得自己能排在功劳第三。整场战役,他最初曾经领兵在丘陵中同大食军交战,但几次交战只能算作平手,即使算进功劳也只是微末功劳,不值一晒。
之后他与大食军的交战,就只有在219高地下拦住追击李珙的敌军,使李珙能逃到山丘上了。这当然能算功劳,可之后有许多将领带兵杀死无数大食兵、夺取大食营寨、杀死大食大将,与这些将领相比他觉得自己差的远。
所以,听到李珙的话后,孟飞军十分惊讶,甚至到了无法掩饰的程度。
‘都护为何将他列为功劳第三。’与此同时,其他将领也纷纷在心里想着;看来大多数人都与孟飞军自己想的一样。
李珙扫视众人一圈,又朗声说道:“诸位将领,你们在想甚吾也能猜到。但,吾仍然要将孟别将排在第三。孟别将杀敌不算多,至少此次谷口之战不算多;也并未首先攻破大食营寨、杀死大食摄政王;但,他救了吾一条命!
当时的情形你们不论是否参战,都必定听旁人说过,若不是孟飞军拼命阻拦,吾多半会被大食人擒杀。旁的吾也不再多说,就当做吾的一点私心吧。”
他这番话出口,在场众将领反而无话可说。人家都说是私心了,你还能怎么办?而且李珙的依据也未必不充足,没听过一句话‘功高莫过救驾’吗?李珙虽不是皇帝,可在安西的地位之重要堪比皇帝,孟飞军因为救了他一命排在第三也说得过去。
“吾加你果毅衔,赏赐黄金千两、珍珠一盘。之后向朝廷进奏,还会请求陛下为你加其他官阶。”李珙又说出对孟飞军的赏赐。
“多谢都护,属下感激涕零。”孟飞军立刻答应;但内心却有些失望。在经过最初的惊讶后,他也接受自己功劳排在第三的现实,迅速开始琢磨能得到甚底赏赐。他原本以为自己能成为果毅,独领一军;可却只是加果毅衔,不由得失望。
他哪里知晓,李珙给与如此赏赐的目的就是让他成为果毅,只是因为此战并无高阶武将战死,没有空位,于是通过曲线救国的法子让他成为果毅:第一步赐予果毅衔使上官难以管束他,第二步增加他麾下的团数目,而且全部变成六队的大团,慢慢他就成为了果毅。
‘看他的表情,大概没有明白我的用意,得着人提点他。’李珙心里想着,嘴上笑道:“孟别将不必多礼。你还受着重伤,久站对身体不好,行过礼后赶快坐下。”
“多谢都护。”孟飞军也不推辞,又说了一句重新坐下来。
“孟别将,”李珙又道:“你这样坐着,也不舒服吧。不如去后帐休息一会儿。”
“属下岂敢。”孟飞军虽然才思不算敏捷,这个敏感度还是有的,立刻说道:“属下岂能歇于都护后帐。而且属下虽然受过重伤,这一会儿倒也坐得住。只是,只是,”
“只是甚?”
“都护,还请允许属下返回伤员所在的帐篷。”孟飞军说出自己想法:“属下因为受伤不能吃酒,却一直见到诸位将领吃酒,心里痒痒,害怕不知啥时候就忍耐不住吃了酒,致使伤口好的更慢;而且都护之前还给了属下一个差事,监督其他伤员不要吃酒,属下也想回去遵从这个差事。”
“原来如此。”李珙笑道:“吾却是忘了,你不能吃酒,让你在这间帐篷确实煎熬。你回去吧,记得回去后仍旧不要吃酒,还要监督旁人。”
“多谢都护。”孟飞军又行礼,就要离开。但他大约是确实很不舒服,走的很慢。李珙立刻又安排一个侍卫扶他回去。
孟飞军走后,整个宴席的进度不知不觉加快。曾领兵追击萨利赫,又在最终之战中率先打进大食军营的莫元被排在第四,在219高地下的交战立下功劳、麾下将士杀死萨利赫、又带兵夺取沿河投石车的安万里排在第五,带兵打进大食副营寨的马匡排在第六,等等。
对这些排名,诸位将领或许也有心里不服的,比如马匡就觉得自己应当排在第五,但这些人的功劳在不相干的人看来都相差无几,将谁排在前面、将谁排在后面都能说得过去,倒也没有引起多少反映。
很快,别将一级的将领都被封赏。虽此战持续时间十分短,但在李珙、刘琦的安排下所有别将所部都曾与大食军交战,也都立下一定功劳,不会出现像赵光密这样完全无法封赏、只能出言勉励几句的情形。
待最后一名别将被赏赐过后,帐中气氛立刻变得轻松许多。按照惯例,李珙亲自封赏只到别将一级,剩下的就是都尉、果毅与别将们的事了,他们互相为下属争夺赏赐;帐中诸将领此时可以轻松的与旁人吃吃酒吃肉、说笑打闹了。
却不想李珙举起酒杯后却并未说可以开始畅快饮酒,而是又道:“奖赏过诸位将领,吾还有两件事要说。
其一,吾还要对当日跟随孟别将一道阻拦大食军的将士加以赏赐。那数十名将士大多已经战死,即使没战死的也身负重伤,成为重伤员,吃不得酒,有人甚至还吃不得其他东西,吾也不好将他们叫来,就这样说出赏赐:所有将士,赏赐黄金五十两,若还在世的官升一级;其他功劳另外赏赐。
刘琦,”他又侧身说道:“那些当时战死的,就由你负责,将赏赐给到其家人。”
“属下明白。”刘琦赶忙答应。众人也都静静听着。
“之后,吾还要亲自赏赐一人。”李珙又道:“此人是位校尉,按理说对他的赏赐应当交给张果毅与安别将,只是此人立下的功劳很有意思,就由吾亲自赏赐;也叫上来让他说说立功的经过,为诸位吃酒添加一个故事助兴。叫他入帐。”
“是。”一名侍卫立刻答应,走出帐篷。不一会儿带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将领走进来。
“属下66团校尉王大,见过都护,见过诸位将领。”他说道。
“王大,在三日前,你带兵杀死萨利赫,吾没有说错吧?”
“启禀都护,属下确实带回萨利赫的尸首。只是他并非是属下或属下士卒杀死的,而是自尽而亡。”王大慢慢地说道。
“嗯?”听到这话,许多人提起兴趣,都看向他。他们都知道萨利赫死了,有的人隐约听说萨利赫是自杀,但详情到底如何都不知晓,毕竟这几日这样忙,也没空了解这种不影响自己功劳评定的事。
此时自己的功劳已经评定完毕,也有了闲心,顿时就想知晓萨利赫到底是怎么死的。毕竟,因为并未发现并波悉林的尸首,侯梅德更是早早逃走,萨利赫是此战战死的级别最高大食将领。
“都护,诸位将领,此事是,是这样的。那日,属下带兵,在山林中搜检,……”王大说起当时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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