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军情紧急,战报如同雪片一样飘往长安,今天听说齐军主力在玉璧城外跟韦孝宽所率边军对峙,明天又听闻齐国南部有异动,似乎有一支偏师正打算沿着汉江北上入关中。也有人说在孟津渡打造战船的王琳所部的动向,才是最应该要关注的。因为一旦蒲坂城被攻下,那么坚如磐石的玉璧城,就如同失去了门轴的铁门,会直接轰然倒塌。各种消息都有,似是而非,真真假假,其中不乏高伯逸派出的密谍故意散播的假消息。虽然长安城内只要是在官府里当差的人都会私下里讨论,纷纷扰扰,令人真假难辨,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之前大家都在喊齐国可能要入侵,狼要来了如何如何,实际上高伯逸也是按捺住冲动,硬是“蓄力”了一年。如今“狼”真的来了,而且是来势汹汹,多路齐头并进,一个不小心,周国真的有亡国的危险!关于这点,已经是周国朝野共识。高伯逸高都督,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齐国要是没他的话,不要说攻入周国了,就是能不能保住邺城,都要两说。足以见得此人乃是齐国的擎天之柱,没有之一。这几天,宇文邕连续召开朝会商议对策,结果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齐国这次来势很凶,多路齐攻,谁也不敢打包票,说偏师不会变成主攻。宇文邕朝会上被诸大臣们吵得脑阔疼,只好关闭朝会,让各路喷子写奏折上来,他再来看看谁说得比较有道理。这天夜里,长安皇宫的御书房里,宇文邕呆坐在桌案前,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至于案头那厚厚一叠奏折,则是连翻都没有翻过。这年头,真理经常就在少数人那边。别看桌案上的奏折多,实际上,能找出来一两个有用的,就已经很不错了。所谓决策,绝不是听人多嘴杂的朝会上众人说什么,更不是谁嗓门大谁就说得有道理。“去把杨坚找来。无论他在做什么,让他立刻来朕这里。哦,对了,让窦毅也一起吧。其他人就不用找了。”宇文邕对贴身太监说道。这次贺若弼跟着宇文宪一起去了蒲坂城,所以宇文邕想叫他也没办法。梁士彦被派往玉璧协助韦孝宽了,但他不在城内,而是带着一支兵马暂时驻扎在风陵渡。进可以支援玉璧,退可以防守蒲坂,还能抵挡住王琳的偷袭,实在是最为要害。至于朝中其他老将,宇文邕暂时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想法。谁知道这些人里面,会不会出现几个跟独孤信“关系很铁”的家伙呢?就算以前关系一般,现在周国这个情况,独孤信写封信来,说你如何如何,磨一下洋工,出工不出力的全程划水。等齐军入长安的时候,包你无事,甚至以后还能分一杯羹什么的。试问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谁能抵挡这样的诱惑?只怕现在长安城内很多人想卖掉宇文邕,只是恨自己没有门路而已。宇文邕不是傻子,他现在完全不信任这些关中世家。就像是在长安大街小巷说评书《三国演义》里鲁肃说的那样。众人皆可降曹,将来未尝不可封侯拜将。但将军降曹,要如何自处?宇文邕不觉得自己投降还能有活路,这是明摆着的事情。不一会,杨坚最先到,样子看起来颇为狼狈,衣衫整齐,但是脸上有清晰可见的红色抓痕,想来衣服是才换上的。“来人,赐座。”哪怕是最宠信的文臣,平日里杨坚在御书房也是站着说话的。而今天居然“赐座”,饶是杨坚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也略有些吃惊。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看来宇文邕也是被逼急了。杨坚不动声色的想道,对着宇文邕行了一礼道:“谢陛下赐座。”他刚刚坐定,窦毅也来了。这段时间他态度强硬的在长安周边地区督办粮草,强制性收购世家的存粮,明面上得罪了不少人。至于私下里如何,那谁也不知道。他戴着一条毛绒的围巾,花色鲜艳又织的细密,偶尔露出脖子上的肌肤,红色的吻痕若隐若现。窦毅看到杨坚脸上的抓痕,装作没看见,下意识的将花色毛围巾向上提了一下。宇文邕同样赐座,窦毅拜谢后,才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弥漫着快要炸裂一般的尴尬。“爱卿,你们二位都是朕的妹夫。如今周国也是多事之秋,齐国都督高伯逸亲率大军攻玉璧,三路齐攻,号称百万大军,来势汹汹。朕要如何应对才好?”宇文邕的语气很软,但是问出来的话,却是不能回避,今日定要给一个说法,要不,只怕连这座御书房都走不出去。“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大军出征,所需粮草不少,只要玉璧城能守住,其他两路无粮,绝对不战自退。其他两路退,高伯逸所率精锐就成了孤军,孤军深入,兵家大忌。所以微臣认为,今年冬天到明年开春,乃是决胜的关键时期。只能能挺到春耕,危机就会迎来转机。”窦毅洋洋洒洒的说出来这番话,可见他对战局,早就有预见。不过在宇文邕听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就好像重感冒的人,医生告诉他,你好好睡觉,好好喝水,注意休息,发烧就吃布洛芬,吃点消炎药就oK了。然而这个人的心就会一直提着,反而是认为吃猛药更好。宇文邕现在就类似这样的心情。窦毅说的不能说没道理,但这不是他想听的话。失恋的人,心中肯定难受,你跟他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话虽没差,不过他难受还是一样难受。不过你要是说,晚上我请你去玩,见识见识那些长得漂亮又好说话的小姐姐们,失恋的那位,指不定就立刻好起来了。“杨爱卿,你觉得呢?”宇文邕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漫不经心的看向杨坚问道。“陛下,恕微臣直言,若是什么都不做的话,玉璧城必破,甚至蒲坂也保不住。若是有那一天,微臣会陪陛下一起殉国。”杨坚站起身,对着宇文邕深深一拜。卧了个槽!你特么真是什么都敢说啊!窦毅眼睛都瞪圆了,难以置信的看着杨坚,怀疑此人是不是假冒的。平日里杨坚的做派跟个乌龟差不多,怎么就突然“雄起”了?宇文邕倒是不如窦毅想的那样怒发冲冠,他依然是微微点头问道:“这几日朝会上,诸位大臣都是自信满满,你们二位外出公干不在长安。怎么一回来,杨爱卿却说出这样灭自己威风的话呢?”宇文邕目光灼灼的盯着杨坚,等待对方的解释。“陛下,您知道吗,玉璧城自从建好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快十多年了。那时候的孩童,现在都可以拿起兵戈参战了。可是,玉璧城却还是老样子。它既不会移动,也没有根本性的改变形貌,最多就是加固了一些。而且微臣还听说,汾水都被高伯逸弄得改道,现在玉璧城外一条干涸的壕沟。而我们对高伯逸要怎么攻城,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微臣不相信高伯逸是从现在才开始研究玉璧城的,很有可能在多年前他就在思考如何破城了。如今齐国人来势汹汹,志在必得,很明显,他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所以由此推测,韦都督要守住玉璧城,比当年要难了无数倍。”说完,他对着宇文邕深深一拜,也不坐那张胡凳了,直接退到一边不说话。这时候,窦毅发现宇文邕的面色很难看。暴怒中带着几分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窦爱卿,你也这么看么?”宇文邕语气不善的问道。“微臣觉得,杨宰辅未免太过悲观。现在长安还有兵马,也有新兵正在训练,微臣愿意点齐一部分兵马,前往玉璧周边,支援梁士彦将军。”窦毅站起身,拱手行礼说道,语气甚为坚决。宇文邕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不过依旧是没有直接表态。“窦爱卿。”“微臣在。”“你负责调度军粮,若是前线缺粮,朕唯你是问。那些新兵,就用来押送粮草吧。毕竟你收来的粮草,交给谁都不合适。”杨坚一愣,没想到窦毅都表态要上前线了,对方却依然让他负责调度军粮。嗯,跟以前一样。“微臣领命。”窦毅走上前去,领了兵符。如果没有兵符,哪怕是还在训练的新兵,他也调不走一个人去蒲坂城。“杨爱卿。”“微臣在。”“朕给你五百精锐府兵,你前往蒲坂城,作为监军,协助齐王守城。除齐王以外,其他人,无论官阶大小,你都可以先斩后奏!”这!杨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己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负责后勤的么?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前线?杨坚完全不明白,自己去蒲坂城,能发挥什么作用。就不说极具军事头脑的宇文宪了,单单说久经沙场的老将梁士彦,此人就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不可小觑。听说高伯逸都很忌惮此人。有这二人在,还让自己去蒲坂,宇文邕这脑回路是玩什么?杨坚心中转了几个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还是对着宇文邕行了一礼,上前拿了兵符。“窦卿家,你现在就可以组织人手运粮了,不必等到天亮。”宇文邕意味深长的说道。窦毅心领神会,知道皇帝有私密话要跟杨坚说,他拱手行礼后直接告辞,御书房里就剩下杨坚一位大臣了。宇文邕对着他招了招手。“去了蒲坂以后,你要关注一下齐王的动向。现在周国几乎所有的兵马都在那边,朕实在是有些心中不安。”宇文邕压低声音说道:“必要的时候,你可以采取一些强制性的手段。”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内斗?杨坚心中古怪,不过还是慎重的点点头,接过虎符的另一半,小心翼翼的贴身放好。出了宫城后,冷风一吹,杨坚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心事重重的上了犊车。宇文邕在怕什么?他在怕宇文宪。现在高伯逸都带着虎狼之师打来了,他依旧在担心宇文宪,为什么呢?杨坚心中升起四个字来:功高震主!此番如果输了,那什么也不消说,大家一起完蛋。宇文宪也没有投降高伯逸的资格,一定会拼死一战,到时候,战死沙场的可能性极大!但是,万一不小心,就像是当年韦孝宽以悬殊的兵力击败高欢那样,最后赢了呢?到时候周国几乎所有的军队都在宇文宪手里,他又战功显赫。要是回长安“清君侧”的话,那要如何?坐在犊车里的杨坚,感觉自己后背有点凉,这怎么看怎么是一个死局!似乎也并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杨坚有一种预感,这次他去蒲坂城,很有可能,再也不会回长安了。这种直觉很难描述,也无法对他人诉说。杨坚心中憋屈,有一种壮志未酬的悲凉感。一身的本事,还没机会施展,看起来却要走到生命的尽头,这让人如何是好?这让人怎么甘心?……破壁城内一间被人重重把守的院子里,摆放着一口又一口黑色的棺材,给人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哪怕是在白天,也令人不寒而栗。里三层外三层的岗哨,没有高都督亲手写的手令和贴身信物,谁都不能进去,包括值守的神策军将士,也都是互相监督,谁敢踏入院子一步,其他人可以将其斩立决!“这里面装了什么,大都督要派这么多人守着?”身上裹着大氅的郑敏敏好奇问身边的高伯逸道。大军已经在这里扎营五天,齐军没有任何动静,除了给开始结冰的淤泥河道铺设木板,架设临时通行的车道以外,就是在城内养精蓄锐。“暂时保密。走,去签押房,我要给玉璧城周军写一封公开信。”“公开信?”“对,韦孝宽一向是诡计多端,善于用计。这次我来给他玩套路,让他难受。只要他不舒服,那我就舒服了。”瞧这话说的,郑敏敏无奈点头,她也很想知道,高伯逸到底会玩什么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