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十月初一,三边总督孙传庭被崇祯皇帝逼迫地无可奈何,只得在潼关誓师,由总兵牛成虎为先锋、总兵左勷领左军、总兵郑嘉栋领右军,总兵高杰领中军,总兵白广恩领火车营,及诸部将萧鼎先、孙枝秀、黑尚仁、胡茂祯、李本深、李成栋、高汝利、董学礼等十万大军出兵河南救援开封,讨伐李自成。
与此同时,川中西北边陲,松潘卫城下一片喧嚣,三万松潘兵朝着城头的巡抚大人示威呐喊:
“老子不要钱,老子要粮食!”
“老子要吃饭,要吃饭!”
“吃饭,吃饭!”
看着城下的三万大军,城头的陈士奇有种摇摇欲坠的眩晕感,带着银子紧赶慢赶地撵到松潘卫,却得知松潘的三万大军已经抢掠了北定簇长官司、白马路长官司、祈命簇长官司、包藏先结簇长官司、阿思簇长官司等五个土司,杀死了二千余土人土兵,抢了他们的粮食牲畜,好在没有放火烧寨,也没动各地的土司、土千户等官员。
他觉着还有转圜的余地,便夤夜见了逃进松潘卫的总兵朱化龙与副将汤名扬,两人见了银子,也觉得可以招抚,便让心腹亲卫去了围在城外的军营,谁知道亲卫未回来,大军则在城下喧嚣,嚷嚷着要钱何用,给粮食,他们要吃饭!
“孙伯雅害我!”
陈士奇看着城下气势汹汹的大军,他原以为给钱就能招抚,便自带抚标八百轻骑撵了过来,将刘佳印的两万大军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可没想到却是这般麻烦,孙传庭催要的粮食已押送了大半,此时恐怕已经到了汉中,追之不及,此时川中若说还有粮食,那一定在从广元至汉中的路上。
这支松潘兵不能打杀,甚至不能降低他们的战斗力,乌斯藏的赞普王、护教王就在灵藏、馆觉二地驻兵,尽管自崇祯五年后,乌斯藏的大宝法王没了动作,但天全六番招讨使杨之明拥兵自重,俨然一副土皇帝的做派,这三万松潘兵不但要防着乌斯藏的法王及诸阐化王突然起兵收复松潘失地,还得威慑杨之明,以免这个土司起了不臣之心。
所以,绝对不能动松潘大军。
松潘大军的粮饷一直是川中首要供给的,原本也应是留够了的,可朱化龙非要说没给够,给陈士奇告状说转运使那边不知抽了什么疯,漂没的粮食竟然高达四成半,运过来的糙米里面还掺了三成的沙土,煮出来的黄米粥发着馊臭之味,让这些原本就吃不饱的松潘兵们无法忍受。
松潘兵本就蛮横,过半都是归化的藏、回之人,是川中仅次于白杆兵的战力,被这样对待,他们没直接造反已是看在朱化龙这个总兵平日里优渥士卒的份上了,兵变前夜更有人过来通风报信,让朱化龙与汤名扬提前跑路,且明言他们只是想吃饱饭,不是想害了两位将军的性命。
所以当刘佳印提兵来剿时,朱化龙与汤名扬是极力反对的,这三万精兵都是川中精锐,莫说你刘佳印的兵打不过,就算把川中八路总兵的兵全调过来,你们也得付出很大的代价!既然这样,何必做这个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而城下的松潘兵也像有默契一般,他们只是围城不攻,也不断绝城内外的往来,南面留了一道口子,希望城中的巡抚大人帮他们解决吃饭的问题。
又是两名传令打南面而来,驻扎在南边的松潘兵让开道路,任由传令入城,两名传令在两侧虎视眈眈的松潘兵注视下,汗流浃背的打马来到城下,被两个箩筐升入城中,来到城楼之上,见了忧心忡忡的陈士奇,一封奏报递上去,陈士奇细看之后就咬牙切齿地将奏报拍在了城墙垛子上,低声骂着:
“为师在松潘被围,你剿的哪门子的匪徒,灭的什么奸佞士绅,邀的又是哪个功?混账东西!”
这是黄世信邀功的奏报,却说黄世信剿灭了凤凰贼后,转头休整一日就继续带兵去缴了北边的青龙山贼,田宝山贼,队伍经历了三次战斗,纪律练地越发严明,趁着黄二爷收拾内江大户,清理内贼之际,他又便马不停蹄地带着大军朝着西南面去,在三多寨寨丁的配合下将盘踞在内江西面的云凤山贼、火把山贼、和尚山贼、西牛山贼及南面的蛮子山贼、半边山贼、大脚仙山贼等大小十三股全部剿灭,杀贼一万有余,俘虏一万三千八百六十二人,此番大杀特杀,黄世信将内江附近的所有土贼山匪一网打尽,只半月,内江周边再无匪患。
这原本是好事,可落在陈士奇眼中就是不务正业,你一个署里南充知县不去北上收复失地,却在内江剿贼地热火朝天,内江没有知县吗?
被围在松潘卫的陈士奇现在已骑虎难下,没有粮食,这些松潘兵是不会放他走的,他烦心地将奏报递给幕僚王莱楼,王莱楼看过后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眼神飘忽着观察陈士奇的面色,往重里说,黄世信的做法和杨之明没什么区别,排除异己,滥杀士绅,拥兵自重,实际上已成了内江的霸主。
可看东翁面色,丝毫不已为忌,语气更是偏袒他的弟子,要说东翁不知晓此中厉害和隐患,王莱楼打死都不信,可东翁既然要保自己的弟子,他王莱楼也就顺着东翁的话头,啧啧称奇道:
“东翁,令徒有粮啊。”
“什么?”
“东翁,您看看,令徒短短半月便率领乡勇南征北战,绕着内江县城打了个遍,虽是乡勇保境安民,银钱不用拨付,但这粮食可是要准备妥当的,更莫说剿灭了万五贼寇,怎么着也得万把乡勇,这万把人吃喝拉撒都管的住,也没有半分要钱要粮的意思,说明令徒手中的粮秣远远超过我等预期啊。”
陈士奇一把夺过奏报细细看来,心中一喜,果然,黄世信信中透出的自信跃然纸上,全文未提半个要钱要粮的字,这若不是粮草充足,他怎么敢领着乡勇大军去围剿内江周边的贼寇,一想到这茬,他转身捏着奏报就朝松潘卫的巡抚临时行营跑,过了一个时辰,一封行文就被传令带着打马南去。
传令周练是一名精悍的老卒,作为军中传令,五百里内的急递是换马不换人的,当他打马从成都府一路南下,周遭的场景依旧是那副人烟稀少,荒村遍野的场面,这和他两个月前去内江时没有什么不同,倒是沿途尽遇到了数百股流民正在南行,他很奇怪,按说这些在堡寨里躲避贼祸的人是不应南下的,成都府那边不论怎么说也是良田沃土,只要肯下力气都能有口饭吃,比南面的丘陵旱田要好上太多,可为什么越是往南,遇到的流民越多。
“走,跟老子回去,哪个龟儿怂恿你们南下的!”
行到资州境内,他在驿站喝了口姜汤,才打马过了资州城,就见有两队人马在管道上对峙,一队是流民,扛着锄头、耥耙、粪叉、扁担,几十个青壮守在位面,里面是背篓里背着小娃儿的妇孺,相互扶持着的老妪老汉,一队是某个堡寨的家丁,一个骑着螺子的管家模样的人正在吆喝。
“南下干啥子,去了还不是给人当狗,我们闫家寨哪里亏待你们了,你们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干啥子,当逃奴吗?”
十几个家丁举着毛竹长枪警惕地盯着后方打马过来的周练,那管家见是挂着铃铛红绸的急递传令,连忙让家丁让开道,周练打马过去,却听那流民中有人嚷着:
“我们不是你们的家仆,我们是佃户,秋粮收完了,该给你们的都给了,也算两清,凭啥子不让我们南下?”
“你们欠老爷的多了去了,你说两清就两清啊,瞿老大,你去年借了二两银子给你屋头婆娘看病,到今年已经欠了老爷四两八钱......”
那个被叫住的瞿老大一听就发火道:
“我年底就还了你们二两六钱,讲好的九出十三归,你们啷个不讲道理!”
“哼哼,我跟你算一哈,二两出银一两八钱,月息两钱,你去年九月借出,到年关是五个月,合计息钱一两,你还差四钱银子没还,朝一月息加一钱,当时借钱的时候都是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不能不认账吧!”
“我不识字,你们就晓得骗人!”
听着这边扯谈的声音越来越小,周练不禁摇了摇头,财主家都是黑了心肠的,你和他们理论,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继续打马前行,过了金紫铺,前面就是金紫山,金紫山上有道隘口,是资中卫把手的要冲,却见流民队伍聚在隘口之前,那隘口上升起炊烟无数,似乎是有许多人在隘口里造饭。
周练降低马速,在流民边上挤出一条窄道前行,行到隘口前时揉了揉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隘口上矗立着的高墙,那高墙将金紫山两端死死围住,中间还有一个堡垒,上面黑色的旌旗招展,上书一个“黄”字。
堡垒下面的一大二小两个城门洞都有兵丁把手,那些兵丁兵甲俱精,神情严肃,检查拉那些流民携带的东西之后就放人进去。
周练发誓,两月前这里绝没有什么高墙堡垒,就是一个拦着木栅栏的隘口,守着一什要死不活的老卒,那带队的老卒和他很熟,今日却不见了。
他心中忐忑地打量着这光滑又笔直的巍峨城墙,策马缓缓来到城门洞前,那两个兵丁见他过来,各持明晃晃的长枪上前,见他们铁盔下的眼神凶厉,周练连忙堆满笑道:
“兄弟,有成都府急递。”
“看看!”
周练脸色一沉,心说你有什么资格看,可见人家一脸警惕,防贼一般的表情,掂量了一下自己和对方的战力,无奈地从马鞍侧面的牛皮袋里摸出火漆竹筒递上去,那兵丁也懂规矩,看了火漆上的印章后递回来,吩咐放行,周练连忙策马进去,经过了那足足有二十步厚的城门洞子,来到外面,就被一阵香气掩了鼻孔。
“喂,成都府来的兄弟,过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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