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关东其他国众,如安房大名里见义尧、箕轮城主长野业正、岩付城太田资政、小田城小田氏治,乃至与总州千叶六党、古河御所配下的结城、那须诸家豪族等等,更是困窘一地,苟延度日,不值一提。”
兜了一圈,转回原处,中山信正道:“数遍天下,而今有望能够匡扶幕府,也就是如今的三筑大人,三好家主明臣贤,文忠武勇。身居幕府要职,又迎公方返回京都而临天下。本家从属於其配下,尼子家纵使再猖狂霸道,在我看来亦是不足为惧!”
“御恩奉公留其名,功名但在马上取。上有主公的信用爱护,下拥万余精兵,三郎正该趁此良机,砥砺锋锐,方才不负主公的恩情。”顿杯断喝,目光深沉地望向宇喜多直家。
宇喜多直家听着耳熟。中山信正最后几句话,类似的意思,翻来覆去,半年以来,他不知已对多少人说过了多少遍。
心中想道:“巧言令色,狐假虎威。”凛然起身,毕恭毕敬,掷地有声:“主公待我恩重如山,关切情深犹如父兄!岳丈放心,浮田三郎虽然位卑,*******,纵然身受七难八苦,亦要为本家效死!”
中山信正哈哈大笑:“哈哈。上前一把扶起,把住宇喜多直家的臂膀说道:“贤婿为人,我这作岳丈的岂会不知?若非看中三郎你得忠义德行,我又岂会将爱女下嫁!”
这对翁婿在人前,所说得都是些仁义道德的空话,暗地里的打算,却是难以揣摩猜度。
接下来话题,顺理成章地转入了东三郡的政务方面,原本中山信正就是奔着吉备彦津大神社而来,没想到宇喜多直家干脆了断地出言拒绝。
虽然让他很是恼火,但却也明白现在还不是过分逼迫的时候,於是就提出要接管经山城内的政务。
宇喜多直家夺取三郡,核心却只有都宇郡这一处,只要控制住了经山城,就不怕儿玉党不听调遣。
宇喜多直家迁移本据,是近几日的事情,中山信正在出发前并未得到消息,所以才会走海路,上来就直奔龟山城而去。若是早些查探清楚就从金光家的领地直接横穿过来了。
东备中三郡,新得之地,不似备前国内诸郡。强敌环伺,本据重于一切。
再者,究其本意,他也并不在乎外围城砦和乡里。来之前,浦上宗景曾和他密谈一宿,意图讲得很清楚,重点在於控制住本据。
所以对其他城砦,他索性提也不提,但吉备彦津神社还是不愿意如此轻易放弃,以主公命令难以违抗当做借口,指派宇喜多扫部介广维前去担任町奉行,协助吉备神社的僧众征集善款。
宇喜多广维是宇喜多氏庶流,很早就迁居高天神城,担任浦上家直臣。
跟宇喜多直家之间的来往并不多,但作为同宗一门,也不好直接驳斥。
又以为岛村景信率军至此,不可无有作为,白白耗费兵粮,分出百名常备,跟着宇喜多广维往驻吉备彦津神社。
至于经山城,中山信正仗着岳丈的身份要来作城代,原本的城代户川通安降落役职,做了巡城守备;山县昌政倒是没有改动,仍旧担任着町奉行,不过添了个副手,依旧是中山信正带来的人。
宇喜多直家并未当众驳斥,这些要求尚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以内,只是点头应允,但他越是顺从,手下的武士便愈发忿恼。
这样一来,表面上两边各占半数。而岛村景信剩下的几百人还想要留下不走,请宇喜多直家于城中给他们规划营地,驻扎协防。
儿玉党武士立刻群情激奋,连带着盐饱党的水贼都跟着起身声讨,争执不下,吓得在席间陪酒的游女们花容失色,直接逃出廊外躲避,说什么也不敢再进堂内。
在明石景季的照例圆场中,最后各退一步:儿玉党让出福山城,岛村景信带领的赤桧众前去驻扎,中山信正见好就收,痛痛快快地答应,一席酒宴这才散去。
夜半散席,临走,宇喜多直家忘了提,岛村景信腆着脸,主动提醒:“大人,适才那几个游女哪里去了?”喝了半夜得酒,他对争权夺利半点没有上心,只顾着那几个艺伎。
宇喜多直家笑了笑,吩咐身旁的随从:“立刻送去岛村大人的馆舍内去。”
岛村景信连声道谢,高高兴兴地去了。宇喜多直家亲将岳丈送至所选居所,聊了片刻,看他满意,方才折回。
路上听人回报,岛村景信去馆舍接了几名貌美的游女后,就自往城外军营而去,守城的武士不好阻拦,便放他离去,於是赶忙过来报信。
宇喜多直家在席间强忍地怒气,在听到半夜竟然有人敢私自放人出入城砦,立刻回想起了儿时全家在砥石城遭遇到惨状,登时勃然大怒,当即派人以玩忽职守地罪责,将守城的武士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旁边随从的诸人,不知为何原本在席间还心情甚佳的主公,突然间就将人处死,但看到他面沉似水的颜色,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只是可怜那名守城的番长因为担心受到处罚,而特意过来报信,结果却直接丢了性命。
回到御馆中,石川久智、明石景季和长船这亲您三人没有歇息,在评定室内等他。
宴席上他三人也同样心怀不满,一直没好有脸色,宇喜多直家停步纸门外,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情绪后,这才推门而入。
这会儿见到三人,团座两旁,各自端茶品茗,稍稍解去一些酒气,互相交谈。
宇喜多直家笑道:“眼下已经过了半夜,石川大宫、明石监物你们两个怎么还未回去休息?”
石川久智相比另外两人,更是急躁,既然此回过来是有求于人,姿态当即大为转变,亲手倒好一碗茶汤奉上,待宇喜多直家略饮几口后,这才痛心疾首地说道:“家中基业马上就要被外人夺走,这让我如何能够睡得安稳。和泉守恕我直言,你这岳丈当真来者不善,一言一行都是心怀鬼胎!”
自从将女儿嫁给户川通安,两家结为姻亲后,明显关系近了许多,虽然仍旧存在隔阂,但面对外敌的时候,倒也能够摒弃前嫌,携手与共。
宇喜多直家颇有同感,岛村三人众最为诡计多端地就是中山信正,面上仍旧不动,道:“石川大人言重了,中山大人虽是我的岳丈,可更是浦上家的宿老,既奉主公的敕令而来,难免会因而有些难合众心之议。可人却是极有才干,是备前国内有名的奉行能吏,主公肯派他来相助,我是真的欢喜。”
“欢喜?和泉守莫要再说笑了!”明石景季坐直身子,“东备中三郡,不过弹丸之地,在不激起一揆的情况下,供养儿玉党便已经极为困难吃力,哪里还能容得下旁人过来横插一手。中山信正身为岛村三人众的次席,大人就没想过,他到底为何而来?”
宇喜多直家当然想过。他想了半天一晚上了。他想到的原因,忧喜参半。
但他不愿将自己的心思讲出,道:“监物大人请来教我。”
“中山信正本就非是善类,外滑内奸。早年作为岛村盛实的党羽把持备前国政,随着主公日渐年长,又转身迎奉上意,四处结交国众,在高天神城内蓄养郎党,妄图左右逢源。”
明石景季混迹浦上家多年,虽然胆怯偷生,领兵出阵的本事不值一提。可论起在家中争权夺利来,绝对称得上老熟干练,本质看得很透,再加上以前就在中山信正手上吃过大亏,因而很是痛恨。
宇喜多直家道:“监物所言不假。”把玩着手中的茶碗,似乎这个普通寻常的茶碗,是什么名物宝具,问道:“那明石监物以为,中山信正来此意在何为?”
“古人云:论事当先论人。人既是奸人,事必然无有好事。”明石景季道,“夜来酒宴,说得万分好听,但中山信正此来的目的,可谓是昭用心险恶。”
他现在心中也是后悔不已,早知道来人会是仇敌,便不该发出密信去请高天神城派兵过来,懊恼言道:“主公虽然因功劳,大肆加封我等职役,但却没有颁下安堵宛行状,如果不是心中忌惮儿玉党的威势,那定然有奸人从中作梗。”
浦上宗景看似恩赏有加,可最重要的宛行庄领却是没有一字提及。
根据大名与配下豪族之间的惯例,自行切取宛行后,大名都要予以宛行状安堵,承认其合法性;若新得郡领位置险要,不能封赏的话,也当另行转封置换。
可这次偏偏没有任何表示,不仅宇喜多直家和明石景季等人武将意外,就连奉公武士们也大感不满。
“中山信正在酒席上反复提及,本家将要出兵美作国之事,各方兵马都有调集,我南备中代官所司又怎能够独善其身?岛村景信并其赤桧众,兵精将猛,此回调派过来的意图很是明显。定然是怕调令到来时,不得响应,好以此来凌迫挟持;一来就想要抢占吉备大神社和经山城,可见其早有预谋,应该倍加提防,以免有难言之事。”
明石景季虽然同宇喜多直家间,还没有亲密到会朋同党的地步,但相比起中山信正所属的岛村三人众,他还是更愿意协助儿玉党,最主要的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去美作国,跟尼子军过上一遭。
一旦中山信正得势,他手中无兵无权,被再次排挤去美作国送死是明摆的事情,为了身家性命计,也当尽心为宇喜多直家出谋划策,想办法将对方逐走。
宇喜多直家皱着眉头,越听越觉得问题严重;似乎自己原先的推测有些不对,终究还是年轻,不如家中老臣看得透彻,尚未想到两边会真有兵戎相见。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否则他先前也不会因为守城武士的过错,就怒不可遏。
他心中认同,口中还是虚言道:“未加封郡领,或许主公尚有其他考虑,眼下战事为靖,有所疏忽也未奇怪。至于响应军令,出兵讨伐尼子军一事情,本就是身为人臣的应有之义……”他沉吟几句,这几句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可还是面不改色地说道:“只是眼下备中国内庄氏乱党尚未平靖,三村家亲又复降尼子家,就算出兵恐怕也是有力未逮……”
浦上宗景是一国之主,更是儿玉党的家主。正如宇喜多直家自己所说,他能够复起聚众,全靠浦上宗景的恩德信用,如果他只是个寻常武士,抗命不尊、甚至举兵离反,那也就罢了。
可偏偏浦上宗景待他不薄,他与儿玉党三将的亲眷中,不少人都在高天神城内当人质,一旦反叛抗命的话,难逃背主恶名不说,家眷也当无法保全。
宇喜多直家虽然不在乎继母和两个幼弟的死活,但救他於危难的养母和曾经资助过他的叔母,以及其余人的亲眷,却是不能弃之不顾。
再者,道义不正就难以服众,部众虽然都为美作、备中招徕,军中担任职役的奉公众、一领具足武士,以及新来投奔盐饱水贼众来源纷杂。
更多是敬畏儿玉党后面,来当做靠山的浦上家,没有外力时,他们自无问题,一有干扰,就很难说。
首先备中豪族就会先来反抗他的支配。宇喜多直家不得不谨慎,才会不断退让。
长船贞亲听闻他吞吞吐吐,於是会意起身,代为说道:“为得三郡,军势死伤了两千余众。纵然浦上大夫身为国主,却也不能就此武断侵害。主公,休说我与明石监物、石川大宫不答应,就算是军中其余武士恐怕也不会心甘情愿。”
宇喜多直家的为难,他心知肚明,於是进言道:“好人和泉守自可为之,恶名我等几人来但,断不会让和泉守觉得危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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