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此回儿岛征伐中损失严重的镰仓众与贺阳众,遭到有意无意的遗忘。
尽管下津井城刚刚经历兵乱,但在这场庆功的筵席上,各色美味的蜜饯,在漆盘上堆叠成山.
每名豪族和武士面前,都摆满了精细美味的鱼脍、海老大虾、鹿肉、鲸肉,镶嵌着珍珠玉石的华美酒壶,端在温柔貌美的游女手中,伴随着悦耳丝竹,穿行在各个座位上,为各位得胜的武士斟酒打趣,到处欢声笑语。
看着一名名武士上前,向端在首位上的宇喜多直家领取赏赐文书和感谢状,而后返回席位。
备中国诸多武士不免心中大急,见到迟迟没有自家人手领赏,不免交头接耳。
石川久智在备中武士的眼神催促下,只得从席位上起身,带着中岛元行和清水宗治为首的几名有功武士,以及被捆缚起来,等着请罪的小豆直光,押解到宇喜多直家和上野信直的面前。
“这是何等的武名功勋?”儿岛直光笑着说到,虽然郡内的权利基本都被儿玉党把持,但这位上野家的宿老对于能够复兴主家的基业,还是大为高兴。
“儿岛权帥高德末裔,直岛庄小豆直光前来请降。”石川久智伸手介绍说。
“把他的绳索给解开,既然是我儿岛氏的同宗族亲,理应是我儿玉党的座上客。”宇喜多直家宽宏大量地说道,丝毫看不出来就在两日前,刚刚唆使部下处死郡内豪族的凶狠。
他观瞧石川久智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有了计较,就继续问道:“虽然小豆大人来降稍晚,但是不管如何,能来到庆贺我犹子的婚事,都是我儿玉党的贵客,还请石川大宫告知,是哪位武士取得如此的功勋?”
“是贺阳众内冠山城主中岛元行,单骑前往上津井城内劝降小豆直光。”这番功劳并不能全算作中岛元行一人,当时城外若无上千军势围城,想来也不可能如此顺利。
贺阳众内诸将,当年多受到过中岛辉行的恩惠,因此愿意推让首功,不盼望能让中岛元行受领宛行,但求能够以此来表示恭顺,避免他遭到宇喜多直家的忌惮,而被清算杀害,
这两天来,儿岛郡内豪族家破人亡的凄惨模样,不免让他们兔死狐悲,着实惊骇到了。
国富贞次上前,接过宇喜多直家递来感状和装在精美漆盘内的赏赐:“中岛木工助当真不堕家风,这里是上百枚石见银判,还请木工助收下,稍后还请来到与我同席共座,叙谈情谊。”
国富贞次恭敬退下,将赏赐送到中岛元行的手中,而后几名仆僮和乐妓,将中岛元行邀请入座,甚至被松绑后的小豆直光也被几名游女们欢笑着推入席位,连饮数杯压惊。
而后宇喜多直家举杯与中岛元行对饮一回后,拍了拍手,示意筵席可以继续,不再继续理会剩余武士。
石川久智心中揣摩,多半是因为喧哗军中一事,惹得不满,正在斟酌词句,想要转圜一二的时候。
被晾在原地的备中国武士里面,有人看见这一幕,顿觉得遭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宫若山城主长谷川久盛是贺阳众内仅次于石川、清水、中岛三家的豪族,时年四十余岁,正是不惑壮年,身材魁梧壮硕,迈步出列的时候,将前面站在前面的清水宗治险些撞了个趔趄,满脸横肉,脸上多有刀伤箭创,看上去面相凶猛。
这位备中武将的血气翻涌,用拳头敲打着大铠,铿然有声,上前一步大声质问道:“参见宇喜多兵部少丞大人,此次在高仓坂的围攻战中,鄙人和家中的诸多郎党,亦同样立下汗马功劳,先手击破寒川元正的阵势,为何如此厚此薄彼,不见恩赏?”
端起酒杯,正准备和冈家利碰杯的宇喜多直家,大为惊诧,接着怒气勃发,狠狠掼下了爵杯,酒水洒出,对正洋洋得意向自己吹嘘的冈家利喝骂道:“这种武勋,利胜你作为一阵大将,为何没有及时向我汇报,功名帐中也不见记述,难道是你徇私舞弊,贪墨战功不成!”
冈家利不慌不忙,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歪斜着身子靠近过去,在耳边低声说几句话。
宇喜多直家点点头,而后当着再座诸将的面,对长谷川久盛质询说,“高松城主方才举告,言说宫若大人唆使部下在合战结束前,就让郎党哄抢败兵遗留下的财物,并在八滨庄内试图私自带兵撤走?”
“这……我部下的郎党的确抢夺过财物,但后者的罪名完全是子虚乌有……其中另有情由……”
长谷川久盛当即面色大变,还没有等他期期艾艾地讲述完“前因后果”,宇喜多直家的一声怒斥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辩解:“如此看来,你的武勋简直一文不值,可笑的自以为是。若是在战场交锋的关键时刻,你的部众私下哄抢财物,或是你本人怯懦逃遁,定然会陷整个战局於万劫不复!”
整个筵席上,乐妓与游女随着总大将的这声断喝,吓得面色苍白,原本奏响的笙乐戛然而止,接着就是无声的寂静。
所有的豪族和武士,全都面面相觑,但没有人敢多言语,就连原本被强行入席的细川赖纲父子也大为惊恐,石川久智更是早就躲到一旁,装聋做哑,免得将祸水引到自己的身上。
站在筵席广间中央的长谷川元盛被当众如此喝骂一通,难堪地浑身颤抖:“我、我乃是贺阳众内……”
“够了,你不过是个蛮勇无能的蠢夫!你道我浦上家法严令,真得就是摆设不成,还是说本将不敢将你当场治罪!看在我犹子元服和新婚的份上,赦免你一条性命,现在滚回宫若山城内闭门思过,以后长谷川家只有交税纳粮的份,没有响应军役的资格。目付奉行,给这位宫若山城主老爷分配的恩赏,全部收回,而后叫他和那些目无法纪的乱兵全部滚蛋。”
言辞之内,极尽侮辱之能事,高高坐在首位上的宇喜多直家,明显有些因酒醉而尽显志得意满,故意用刻薄讥讽的语调。说道:“此次出阵儿岛郡的全部所得,都赏赐给贺阳众内的其余诸人,若是寒川元正知晓自己被这种人击败,大抵也要死不瞑目。”
接着,在场的冈家利、长船贞亲这些儿玉党旧将,以及盐饱诸党和镰仓众、贺阳众的武士们,都轰然嘲笑起来这个人缘极差的豪族。
长谷川久盛对此等羞辱,恨之入骨,握紧拳头,觉得自己怒发冲冠。
他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人敢这样折辱自己,即便当年追随在尼子晴久配下作战,也无人敢对他如此轻视。
结果当夜,长谷川久盛便带着自己的三百余名郎党,愤然脱离了下津井城外的营地,朝着自己的本据宫若山城驰去。
而得知了这个消息,丝毫不觉得意外的宇喜多直家,正在御馆后宅内的庭院内,跟冈家利等一众亲信私聚小宴,冷笑着说了句:“果真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他若是忍气吞声,接下来的事情反倒不好办了。”
院中竹叶萧萧,天上一轮明月朦胧,冈家利坐在堂内的身穿的深色直衣,半褪至肩膀处,满怀快意说道:“我早就看这个混账不顺眼了,这回正好一并将他铲除!”
第二天,待宇喜多直家起身后,佯装宿醉未醒的模样,随口询问起长谷川久盛的去向,山县昌政和其他奉行众端着文牍账册,回禀说:“长谷川久盛带着家中郎党,离开了下津井城,渡过藤户路,返回自家的宫若山城的领地去了。”
宇喜多直家再次发怒:“谁许可他私自撤军的?”
“昨夜筵席上,是您将他斥责赶回领地,怎能以此为罪。”山县昌政据理力争,不愿让这个独夫民贼,继续找寻借口为非作歹。
“我昨夜酒醉胡言,岂能就此作数?”周围的宿卫武士面色古怪,心道昨晚散去筵席后,和泉守还与众人神采奕奕的欢聚半夜才散,现在推脱酒醉,分明是想要借故清算。
最后宇喜多直家召集诸将当众断处:即刻没收违反军令、私自离去的长谷川久盛的所有田邑宛行,一半直接罚没充公,另一半则大度的表示,如果对方返回下津井城俯首认罪的话,便将他转封至儿岛郡。
与长谷川隼人一样受到此等责罚的,还有七八家当初在冈家利军中喧哗的豪族,这些领地只有二三百石高的小国人众,接到盖着“四海踏破”朱判印的赏赐文书后,冷汗浃背,拜伏倒地,连声高呼惭愧。
虽然不少人昨夜就猜到,这是宇喜多直家故意作色寻衅,但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放声痛骂长谷川久盛这个混账东西。
这么多人里面,怎么就他如此多事,牵累旁家跟着一并被转封出备中国。可现在他们人都被困在下津井城内,想找机会带兵逃归,笼城发动叛乱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叩首谢恩,派人先将家眷接到儿岛郡团聚。
宇喜多直家如此作为,倒也不全是为了削弱备中国内的豪族众,儿岛郡内的国人被他杀了干净,剩下三五家都是些孱弱之众,难以构架出完整的军役账。
倘若放权给能势、花房两家的话,无异于是将整个郡领拱手让人,迁徙外来豪族填充,无疑是最为有效的手段。
除了这些备中豪族以外,还有海岛上的一些倭寇党的头目,也都被委任以庄官的役职,如宫本道意的长子宫本长助就被任命为盐饱水军船大将,兼领甲浦庄旗头。
顺道派人返回乙子庄,将留在庄内的一干旧日朋党全都招来,委以重任,其中尤其以宇喜多氏庶流和冈氏两家为主。
族人众多的长船家和户川家,反倒没有要求其派遣家中得力子弟出仕,为得还是平衡儿玉党内的派系势力,避免一家独大。
在名义上支配儿岛郡的上野家内部,也是将权利尽可能的拆分。构成了以儿岛直光、宫本道意、能势赖丰、花房职秀、浮田宗胜为首的五宿老合议,十七家国人众联署的合议制度。
将权利彻底分化的同时,也让所有国人都能参与进去,对儿岛郡两万石表高宛行的管理,使得遭到转封的备中国豪族的抵触心理,大为降低。
宇喜多直家确保在自己在返回备中国后,不会出现某一家豪族独大的局面,看似合议共治的表面下,仍旧是他自己在上野众的幕后独揽大权。
五家宿老中,只有能势赖丰和花房职秀是儿岛郡有力豪族,其余三人都是儿玉党这一派的人手。
儿岛直光不用说了,作为上野信直唯一能够依靠的家臣,虽然作为笔头家老,但苦於没有军权在手,只能依靠宇喜多直家才能维持上野氏家业;宫本道意作为次席,地位虽高但毕竟已经宣布隐退,不会过于参与政务,空享名爵而已,且作为盐饱水军出身,很难与其他四人勾结。
至于最后一名浮田宗胜从苗字就能看出来,是宇喜多氏的庶流,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浮田官兵卫宗胜是宇喜多直家的从兄弟,其父宇喜多义家是宇喜多能家的次子,当初浦上村宗麾下的一员猛将。
若非宇喜多义家战死在播磨国,多半家业不会传给庸碌软弱的宇喜多兴家。
宇喜多氏家业复兴后,宇喜多宗胜为防止受到猜忌,於是便将苗字改为了庶流所用的浮田,并放弃通传的“家”字,改为妻家的“胜”字,完全以以家臣自居,竭力避免因为家督之位而出现内乱纷争。
浮田宗胜多年来的小心谨慎,算是宇喜多直家为数不多信任的一门众,所以才能在寸功未立的情况下,就骤然遭到拔擢,成为上野家内实权家老,并获封上津井城三千石宛行,作为宛行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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