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光线悠悠播撒在大殿之内,但却并未改变太极殿内凝重的氛围来。
“这还不简单,若想自证清白,只需将户部保存着的国库账目逐一核对审查,如此一来,自然一目了然。”
听着这番话语,卢琬脸色一变,一抹苍白之色随即浮现在脸上。
开口说话的乃是工部侍郎袁沛孝,同样身为从二品大员,他的话语在朝中自然颇有份量,这也难怪卢大人会是这般表情了。
不过诸位朝臣却是心知肚明,自陛下决定放鹿中原,这工部便是八皇子的一亩三分地,这袁沛孝袁大人更是早就暗中归顺了八皇子,说他是八皇子的心腹都一点不过分。
“启禀父皇,儿臣觉得袁大人所言甚是,既然有人质疑卢大人为官清白,卢大人若是问心无愧的话,不妨就把国库账目交出来,让大家看一看,在座群臣自然会为卢大人主持公道。”九皇子冷维义目光在卢大人苍白的脸色上一扫而过,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
你若是问心无愧的话,只需将国库账目交出来……这番话语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实际上二皇子跟八皇子今日在大朝会上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要逼迫这卢琬将国库账目交出来。
因为他们可以笃定,那位品行不端,奢华无度的太子爷在掌握户部后,就好比是让老鼠守油罐,他若是不偷吃那还叫老鼠吗。
当然能做出这种判断,他们自然也是有消息渠道的。
此时朝中群臣见九皇子都是亲自下场,不由精神一振,对今日朝会的发展走向更是琢磨不定起来。
“微臣以为,九皇子所言甚是。”
见群臣的目光皆是被皇子吸引过去,张启年心里也是暗暗着急,他今日冒这么大风险,就是想要一参成名,怎么可能会让别人抢了他的风头,连忙开口说道:
“若是卢大人肯将国库账目交出来,供人审核查对,若是账目无误,在下甘愿以死谢罪。”
面对这些大臣温和言语当中得逼迫之意,卢琬沉默片刻,说道:“在下也想将账本交出来,可不巧的是,数天前户部不小心走水,今年前年的账本都被付之一空,实在是有心无力。”
“哈哈,真是荒唐。”
这时又有二皇子一系的官员,嘲讽道:“国库账目何等重要,这火怎么能说烧就烧呢,该不会有人心怀不轨,故意将这证据给毁掉的吧。”
“失火乃是因为库房侍从管理不甚,导致的火灾,这可是人证物证具在的事情,倒是在下怀疑是有人这是故意的栽赃陷害。”
卢琬卢大人沉声说道:“焦大人,你认为如何?”
被卢琬称为焦大人的脸色微变,望着他,怒声说道:“姓卢的你话里有话究竟什么意思。”
看着他气急败坏得样子,卢琬却是微微一笑,不慌不忙说道:“在下也没有说焦大人如何如何啊,焦大人为何这般心急,该不会真被在下戳中什么心事了吧。”
“你……”
“够了!”
看着这般庄重肃穆的朝会渐渐有向着菜市场的发展过去,冷霖终于是坐不住了。
“你们两人年纪加起来也有一百多岁了,如今像小孩一般斗嘴,成何体统!”
“微臣惭愧!”见皇帝陛下亲自出来收拾局面,两人的这道争论只能是无疾而终,当下齐声说道。
冷霖点点头,随即说道:“不过不管如何,卢大人,此番御史台张大人亲自弹劾于你,你务必也是要给个交代的,我记得有关国库账本在记录之前,不是都有备案吗,把备案拿出来,自然真相大白。”
闻听皇帝陛下之言,卢琬卢大人方才还嬉笑怒骂,坦然自若的脸庞,竟是闪过一抹惊慌的表情来。
老人的变化,自是逃不过正在一旁关注着九皇子的眼光的,眼看卢琬惊慌表情一闪而逝,冷维义心中高兴之余,却也是微微有些疑惑起来。
因为事情的发展顺利的程度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了。
实际上也却是如此,无论是太子爷临阵退缩,还是此刻这卢大人此番异样的神态,这都是毫无疑问的告诉他,胜利的天平已经是向他们那边倾斜了,但他总感觉那里有些不对。
是那里呢?冷维义眉头微锁,细细思索片刻,便也是明白过来。
不对的地方正是卢大人此时异样的神态。
几十年的宦海沉浮,早已经是将这些大臣打磨的是宠辱不惊,不骄不躁,怎么可能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爆发出这样的情绪波动呢,即便那个人是大乾最为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也不可能。
这里边绝对是有问题……
这样的想法显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想到的,二皇子,与八皇子何等样人,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个方向,眉头皆是微微皱了起来。
果然就在这个念头,在他们的脑海中刚刚萌芽没多久,太极殿外,便也是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来。
“备案不用找了!”
闻听这道声音,诸位朝臣心中皆是一惊,这是何人竟敢在太极殿中高声喧哗,回头望去,就见殿外有位气宇轩昂之人,负手于后,缓步向着殿内走来。
就连那气宇轩昂之人,身穿淡黄色四爪龙服,腰间围着碧玉束带,满头青丝也是被明黄头带束拢的严丝合缝,犹然衬得他哗然若神人。
不是方才被禀报,说是偶感风寒不能上朝的太子冷维焱又是何人。
看着翩然走到长阶下边的太子,二皇子,八皇子,九皇子脸色微微有些难看起来。
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太子你身感风寒不能上朝嘛?”端坐在龙椅上,冷霖眼中露出一抹玩味之色,今日的朝会似乎变得越发有意思了。
“谢父皇关心,不过眼下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其中详情容儿臣回头详细向您禀告。”冷维焱站在诸位皇子身前,拱手铿锵有力说道:“眼下,儿臣有件大事想向父皇您禀报。“
“说。”冷霖皱眉说道。
“儿臣要弹劾户部侍郎卢琬,徇私舞弊,贪墨国库税银。”
一言既出,举朝哗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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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身为离京大儒的卢琬,因经学深厚,德行典范被征召入翰林院,担任左庶子,负责给太子讲经治学。
从此以后卢琬的人生与太子可谓是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二十年间,卢琬从五品官职的左庶子一步步走到从二品户部侍郎这个位置,但随着官职累迁,卢琬身上太子党的标签可谓是愈发浓厚,满朝文武谁都知道户部侍郎卢琬卢大人是太子党的主要骨干官员。
甚至此次二皇子与八皇子联手针对太子,第一个欲要除掉的便是此人。
但与太子有着浓浓羁绊的卢琬,此刻却是被太子亲手弹劾,这等消息若是流传出去,只怕也是会被人当做笑话一样,一笑而过。
但这个看似是笑话一般的场景,此刻却是实实在在的发生在的太极殿内。
令人惊异的是,在听闻这个震惊的消息后,卢琬苍老的脸上却是微微流露出释然的神色来,随即如释重负,不甘忧愤等诸多情绪也是在他脸上轮流上演,最终化为一阵默然。
龙椅上,冷霖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你说你要弹劾户部侍郎卢琬卢大人。”
“不错。”冷维焱沉声应道:“父皇将户部交由我打理,儿臣每日夙兴夜寐,未敢有丝毫松懈,岂料卢琬罔顾儿臣对他一番信任,竟中饱私囊,朋比成奸,为私利,置大义而不顾,儿臣也知今日乃是大朝会,不过在发现这类情况后,不敢大意,为防止卢大人察觉,这才巧借生病之名,行探查之实,如今人证物证具在,这才向父皇禀明实情。”
说话间,便也是有两个小公公抬着个长宽各半丈有余的红桐木箱,步履艰难的进入太极殿内。
这是方才我从户部里面截流出来的部分国库账目,上面详细的记载了今年国库账目情况,特此呈给父皇查验。“
在冷维焱的描述里,他俨然成了一个心思缜密,大义灭亲的使者,不过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看了看横在大殿之上的木箱,又看了看以一副慷慨姿态应对的太子,冷霖微微点了点头。
虽说这里面代替顶罪的意味过于明显了些,但能在这种情况下有这等壮士断腕的气魄来,倒也是实属不易,以他多年的经验,对于这里面的路数自然也是清清楚楚的。
“你现在还有什么说的。”这话是冷霖对卢琬说的。
“微臣有负圣上隆恩。”
年约六十有三的卢琬卢大人,挺着佝偻的身子,跪倒在地,先是将头顶镶玉高冠摘下,随即低头叩首说道。
面对这种结局,卢琬心中自然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这番话语自然已经是足够说明一切。
“宣!“
看着长阶下,那道苍老身影上的满头白丝,冷霖轻轻摇了摇头,“户部侍郎卢琬,徇私舞弊,贪墨国库税银,念起年老功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抄没所有家产,削去职位,贬为庶民。”
太极殿两旁侍从立刻闻风赶了进来,将身影佝偻的大人扣押出大殿,距离不算太远,所以零零星星的也是有句近似与诗句的声音,从那道苍老的身影上传回殿内。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大乾二十三年十月十三,户部侍郎卢琬因徇私舞弊,贪污受贿成为这一年第一个落马的朝廷大员。
听着殿外传来的这宛若自白般的话语,冷霖也是轻叹口气,都说人越老越重感情,毕竟都是同朝几十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如今见他这般黯然退场,他心里也是有些难过的。
不过这就是官场,这就是政治,稍不留神就要被清场。
冷霖微微摇了摇头,便也是准备结束掉今日的朝会。
既然太子已经将卢琬推出来背锅了,那他自己自然也是从这次事件当中抽身而退,当然大伤筋骨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不过二皇子与八皇子自然也就没有再过针对他的借口了。
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得长阶下,太子冷维邈却是继续说道:
“启禀父皇,此次借由卢琬事件,儿臣也是发现,历年来国库税银流失的情况也是异常严重,想卢琬卢大人担任户部侍郎也不过只有区区三年左右的时间,造成得亏空绝不可能这般大,因此儿臣也是断言,其中必然也是有其他猫腻存在,儿臣作为户部主事请奏,清点国库,核对历年来国库账目,将那些贪污受贿的官员彻底揪出来。”
此言一出,莫说是在场诸位朝臣,便是头前几位皇子都是脸色都是忍不住为之一变,但是十二皇子冷维邈依旧是平淡如水,显然也是提前知晓了此事。
此时文武百官的心态,其实跟冷霖并没有差多少,虽说对仅在片刻之间,就让位高权重的从二品大员跌落凡尘感到振恐,但大体上也都是有从这种沉郁氛围中解脱出来的轻松感。
不过这种感觉还没有持续片刻,在听完太子爷的这番奏对之后,便也是立刻烟消云散。
俗话还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距离卢琬卢大人贬职也不过只有一盏茶的时间,这位太子爷可就着急的想要报仇了。
听见太子竟然能说出这番言语,冷霖在心中吃惊之余,也是忍不住流露出欣喜之意来。
看来他以为认为是跟不争气的儿子,如今果然也是有些长进的。
善用权谋者,就是会不放过任何机会攻击敌人,而太子冷维焱的这个切入点就是相当不错。
二皇子八皇子想要是想要以国库税银的事情攻击太子,但谁又能保证太子不会拿这件事情攻击他们呢。
针对这点,冷霖自然是没有反对的必要的,不过却也是没有将话彻底说,只说他身为太子身为户部主事,这类事情可自行裁决,不必刻意禀报。
对于太子的用意,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之所以没有把话说死,就是不希望他把事情闹大。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如果细细追究起来,这满朝朱紫又有那个是真的两袖清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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