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他一直在思索用什么办法才能抓住崇侯翊,因为他很清楚,想要在吴山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有一个办法,不过有些阴损。”
“什么办法?”
聂嗣起身,拍拍手掌,说道:“想要逼迫一个人现身,那就必须去触碰他的逆鳞,让他怒不可遏,怒到失去理智,怒到不顾一切的杀人,这是最好的办法。”
祁咎略作沉吟,言道:“你打算从死人身上入手?”
聂嗣诧异的看了一眼祁咎,心想这个兄弟还是很聪明的,看出来了他的想法。
“你以为呢?”
祁咎道:“崇侯翊因为那对小夫妇怒而杀人,手段残忍,可谓怒到极致,倘若我们放出消息,毁坟鞭尸,崇侯翊一定会现身。只不过......”
正如聂嗣所言,这个方法过于阴损。
顿了顿,他又好奇的问道:“伯继,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帮助苏郡尉?”
“元舅是河东官吏,倘若抓不到崇侯翊,元舅必定会因此受到牵连,仅此而已。”
“真的吗?”祁咎语气中带着浓烈的怀疑。
他感觉聂嗣根本不是为了这个。
“难不成我还会放了崇侯翊吗?”聂嗣好笑的看着他。
祁咎摇摇头,“我不知道。”
事实上,他根本不明白聂嗣打得什么主意。不过聂嗣不愿意透露,他自然不会追问。
“要将这个办法告诉苏郡尉吗?”
“你自己做决定吧。”聂嗣说完,带着栾冗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祁咎,则在原地陷入沉默。
路上。
“少君,挖坟鞭尸是不是太过了?”栾冗有些不忍。
俗话说死者为大,人都死了,还挖坟,这就有点说不过去。更何况,他们和那个崇侯翊可没有任何的恩怨。
聂嗣从地上拾起一截断木,说道:“确实不合适。”
“那少君为何还给他们出主意?”
“因为不给他们出主意,他们迟早还是会这么做,而且比我说的更过分。”聂嗣叹气,解释道:“你要知道,如果抓不住崇侯翊,到时候河东官吏将会面临朝廷的问罪。在这样的压力下,他们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一日不抓住崇侯翊,他们的手段就会越来越残忍。现在不过是放火烧山,待朝廷定下的日期越来越近,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
“到时候,毁坟鞭尸都是轻的,甚至会一怒之下杀掉那对小夫妇的其他亲人泄怒。”
“现如今,我将这个办法提前告诉他们,由祁咎说出来,他们必定会以此设计,引崇侯翊现身,不会真的去挖坟鞭尸。再者,祁粲和祁咎也会阻止他们这么做。”
“原来如此。”栾冗点头赞道:“还是少君思虑周全。”
聂嗣呵呵一笑,将断木挥舞两下。
“不过我猜测,崇侯翊不会上当。”
“为什么?”
“因为这个计策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只要崇侯翊不是傻子就能明白,官府这么做,就是为了逼迫他现身。”
“如此一来,计策不是失败了么。”栾冗道。
聂嗣微微一笑,言道:“也不一定,如果那个崇侯翊真的是个有血性的,他一定会选择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
“不错。”聂嗣停下脚步,看向远处莽莽丛林,“此人报仇方式极端狠辣,锤杀三老,烧死活人,可见是个狠人。如果我没猜错,他在知道自己的处境以后,一定会选择杀人!”
“杀人?”
“对,杀很多的人,杀到他觉得够本为止。”聂嗣捏着指骨,发出‘咔咔’声。
“那这里岂不是很危险!”栾冗几乎下意识的握紧腰间佩剑。
聂嗣微微一笑,问道:“德昂,如果你现在是崇侯翊,你知道有上千郡兵来围剿你,而且,官府的人还要去挖你亲人的坟墓,你会选择怎么反击?”
栾冗想想,说道:“我会伺机而动,挑选落单的下手。”
“不错。”聂嗣道:“我可以告诉你,崇侯翊也是这个想法。”
“啊?”栾冗有些惊讶,“少君为何如此肯定?”
聂嗣道:“因为那个崇侯翊是个笨蛋,杀了人不离开河东,反而躲藏在吴山,由此可见,他在杀人的时候只是因为一时之怒,根本没有考虑过退路。”
“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准备什么方案来报复吗?对他来说,现在多杀一个人,他就多赚一条命。”
栾冗默默点头,问道:“少君,那我们要离开这里吗?”
闻言,聂嗣一笑。
“不,我们留在这里!”
这几日,虽然放火烧山进展的很顺利,但是苏百车并没有找到崇侯翊,这让他心急如焚。
便在此时,祁氏兄弟献策,挖坟鞭尸,逼迫崇侯翊现身。
“郡尉,此计重在诱敌,不需要真的挖坟。郡尉可让弟兄们在吴山散布消息,言称抓不到崇侯翊,就去找他亲人麻烦,甚至挖坟,如此一来,崇侯翊一定会现身,到时候郡尉让人提前埋伏好,必定能一举拿下。”
祁粲说完,祁咎担心苏百车不采纳,又补充道:“崇侯翊为了那对小夫妇不惜杀人,他一定不想看见那对小夫妇被挖坟鞭尸。”
最终,祁咎还是选择帮助郡尉,抓捕崇侯翊。尽管他知道崇侯翊可能不是凶手,但是想到父亲祁拒慎,他也只能如此。
闻言,苏百车大喜,经过祁氏兄弟一番分析,他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传令,让校尉、曲长等人来见我!”
几日后。
吴山脚下的一座小村子。
因为吴山北边不远处就是盐池的关系,所以吴山脚下的百姓,都靠着盐池过活。
他们将田地里的农活忙完以后,会悄悄的从盐池偷一些附着盐晶颗粒的石头带回家,自己动手制盐。
他们制盐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想要卖给私盐贩子。这是他们的一项收入,祖祖辈辈都这么干过。
村子很宁静,至正午之时,家家户户升起炊烟。
不远处,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急急忙忙从村口跑回家。刚一入家门,就被妻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吃饭了知道回来,不吃饭永远在外面不归家。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你还有没有我。今年税赋又加了三成,都没米吃饭了,昨儿个狗子才饿晕过去,你是不是想一家人都饿死!”
她口中的狗子是他们两岁的小儿子。
面对妻子的斥骂,魁梧汉子不敢还嘴,陪笑道:“细君勿忧,我已和私盐贩子做了商议,他们可以先支援一些粟米。”
“当真?”
“骗你作甚!”说着,魁梧汉子从怀里取出陶罐交给妻子,“你瞧瞧,这是不是粟米。”
妻子看了陶罐,喜笑颜开。
“算你还有良心。”
“细君,菜窖里面的人还好吧?”
妻子瞥了他一眼,“不好!”
“发生什么事情了?”魁梧汉子急忙问。
“他胃口那么大,一个人吃我们一家人的粮食,有什么好的!”
闻言,魁梧汉子无奈一笑,只能说道:“细君,那人曾在山中救过我的命,我一定要报答他的恩情。”
“哼!”妻子不想多说话,抱着陶罐就走。
见此,魁梧汉子只能摇摇头,转而前往菜窖。不多时,他便来到后院,顺着泥土夯成的土梯进入菜窖之中。
这里光线颇为暗淡,只能勉强看清楚里面坐着一个人,他的身边放着一些竹筐之类的东西。
“兄长,大事不好了。我得到消息,官府的人要去盐乡挖坟鞭尸。”魁梧汉子说道。
“什么!”那人猛的睁开眼睛,凶戾的气息霎时间弥漫在菜窖中,让魁梧汉子不由得颤抖一下。
此人正是被官府通缉的崇侯翊!
自从官府放火烧山之后,他立刻离开吴山,躲在此处避难。
魁梧汉子当年上山打猎的时候险些被大虫吃掉,幸亏被他遇见救下,所以他才来找魁梧汉子寻求帮助。
“阿平,你说的是真的?”
阿平点点头,说道:“是真的,我特地去看过,官府的兵马已经将盐乡包围,听说正在里面挖坟。”
“啊!”崇侯翊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这群颠倒黑白的恶官,害我兄嫂还不够,竟然还要鞭尸,我要杀光他们!”
“兄长不要冲动!”阿平急忙劝解:“官府这么做就是为了逼你现身,你要是去了,那就是自投罗网!”
“我知道!”崇侯翊咬牙切齿,“我知道他们是为了逼迫我现身,我知道他们已经埋伏好了等我,但是我一定要去。我要杀光他们,替我兄嫂报仇!”
一想到兄嫂尸骨被那群恶官拿出来鞭挞,他就怒火攻心,恨不得将那群恶官全部抓起来,一个一个烧死!
“阿平,你不要再劝了。”崇侯翊尽量缓和语气,“这段日子,多谢你帮助我,我意已决!”
“兄长......”
崇侯翊拍拍他肩膀,“阿平,好好活着。”
言罢,他不再废话,将随身佩剑带上,越过阿平,离开菜窖。
官府挖坟鞭尸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盐乡一带的各个村子,大量郡兵包围盐乡,似乎也证明着这个传闻。
虽然有人觉得官府的做法过于阴损,但是慑于郡尉苏百车的狠辣决心,没有百姓敢站出来阻止。
更多的人,只是默默的看着。
不是他们觉得官府做得对,而是他们无力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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