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白凤阁。
此处乃是宫廷舞女聚居之地,虽说天子眼下对美色没什么要求,宫中也仅有蔺妃一人,但是天子该有的还是一个不少。这些宫女虽然善养此处,但是大部分时候并非是给天子表演,做样子的成分更多一些。
阁楼上,上官胭一袭白水曳地宫裙,斜靠楠木,美眸静静看着明月,手中拿着一张绢帛。
须臾,她轻叹一声,缓缓展开绢帛,只见上面写着;河东前却不复来、大河汀滢水平杯。湖底月非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中人。
她跟随太后久矣,腹有书香,怎会不理解这首诗的意思呢?
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感到烦恼。若是心无留念也就罢了,只是她骗不了自己,她忘不掉那个人的样子。她更忘不掉,他说的每一句话。
想来,她也有些莫名其妙。他们不过见过两次罢了,何以如此让人难以忘怀?
“阿姊,好露骨的诗句呀。”身旁传来一声娇笑,只见一名明眸皓齿的姑娘笑吟吟的束手立在她身后。
“你什么时候来的!”上官胭一紧张,连忙将绢帛藏进袖中。
瑶妲撇嘴道:“我早就来了,是阿姊想事情太入神啦。还有,别藏啦,我已经看见了。”
上官胭脸色不自然道:“我藏什么了,别胡说。”
瑶妲两只小手捧着紧致的小脸,端详着上官胭,看的上官胭十分不自然。
“看...什么?”她撇过视线,不去看瑶妲。
“阿姊,你是不是有喜欢的情郎了?”瑶妲眨眨眼,有些天真的猜测。
“胡说!”上官胭冷艳的面孔浮上一层红晕,狠狠斥责她,“此言若是叫太后听见,我们难逃一死!”
瑶妲撅嘴道:“什么嘛,阿姊就是有情郎了,你这叫欲盖弥彰。上次红姊也是你这样,她都告诉我了。有情郎就会走神,就会变得很笨。”
“瑶儿,我们是太后的人,将来会是天子的人,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上官胭眼眸低垂,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闻言,瑶妲负手在廊下来回走着。
“阿姊,你别这样说。虽然我什么都不懂,可是朝中的局势很明朗,天子想要掌控朝堂,真的很难。再说了,红姊不也逃了么。阿姊,难道你以后想要永远被困在宫中吗?”
“住口!”上官胭冷冷道:“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那我们说说那首诗吧。”瑶妲笑道:“阿姊,你属意的情郎是谁啊?”
“没有!”上官胭斩钉截铁,“我现在不会找男人,以后也绝不会找男人!”
“阿姊,你这么凶,情郎会移情别恋哦。”瑶妲笑嘻嘻的摇晃着上官胭手臂,像极了小妹妹对长姊撒娇的摸样。
上官胭无奈了,只得点点她琼鼻,没好气道:“你呀,若是将心思放在剑舞上,早已超越我了。”
“放在剑舞上干嘛?”瑶妲先是装傻充愣,旋即笑着道:“我又没有情郎,我才不要学会剑舞呢。阿姊,你说你不找男人,可是你的剑舞,又是为谁而舞呢?”
我的剑舞,为谁而舞?
上官胭稍稍一楞,看着灯火点点的皇城沉思。
瑶妲撅嘴道:“阿姊,你可别和我说是为了天子。那种人,才不配呢!”
“瑶儿,你越来越没规矩,天子岂是你能非议!”上官胭蹙着黛眉,教训道:“你今天真是疯了,是不是又偷喝酒了,句句疯话!”
“才没有。”瑶妲低声道:“我听说天子夜夜折磨蔺妃,逼着她喝催生药。”
“催生药?”上官胭想起什么,脸色蓦然一变,慎重警告道:“此事不准你在外胡说,否则我们一干姊妹必死无疑!”
瑶妲点头,“我知道,我只和阿姊说过。阿姊,如果有一天,太后要将我送给天子,请你一定要杀了我,我不想嫁给天子。”
天子的威严,从他被架空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丧失殆尽。宫中内侍宫女,明尊天子,暗则不屑。
上官胭能明白瑶妲心中所想。
天子固然尊贵,但是他已经深陷权力之中。她们作为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见过很多次天子鞭打宫女的事情。但凡朝政不顺,服侍天子的宫女便会遭殃。
上官胭伸手摸摸妹妹的小脑袋,轻声道:“你放心,不会有这一日。”
瑶妲见上官胭脸色凝重,有些不开心,遂开解道:“阿姊,今日我出去采买办事,听见一个有趣的消息。”
“什么?”
“上次让天子大发雷霆的聂嗣,今日去了兮月楼,还和那个号称琴舞双绝的夏弋共处一室呢!”
“你说谁?”上官胭缓缓眯眼。
瑶妲道:“聂嗣啊,看守东观宫的那个郎将。”
“他去兮月楼了?”
“嗯,听说他送给夏弋一对珍贵的蓝田玉指环呢!”
上官胭冷笑道:“此人得罪天子,将来必死无疑,以后不准再提起他!”
言罢,她恢复冷艳的面孔,转身离去,长裙飘散。
瑶妲眨眨眼,她怎么感觉阿姊在生气呢?
聂府。
聂嗣自兮月楼回来以后,便将自己锁在房间中。
“少君,虽然我看她的身影很相似,可是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凶手。”栾冗说道。
聂嗣手指扣着案几,“话虽如此,但是我问过很多次,夏弋一再表示,那首琴曲,这世上只有她一人会弹奏。而且,我听她弹奏多遍,几乎可以确认,她绝对就是那一夜在河东太守府邸弹琴之人!”
河东太守一家,主仆在内几十人全部被活生生烧死。聂嗣不相信,一个普通的琴女会逃出生天,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还是兮月楼的名妓。
“那一夜,如你所言,有三个人。如果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现在,我已经具备推演的条件了。”
言罢,聂嗣铺开一张绢帛,提笔在绢帛上写下‘皇宫’‘兮月楼’‘未知’三个词。
现在他可以确定两点,其一是皇宫,皇宫派出去的人他知道身份,是太后的贴身宫女上官胭。
现在,经过证实,聂嗣可以确定兮月楼不简单,夏弋很有可能是出现在河东的三个刺客之一。
如此一来,他已经确定俩人,想要推演第三人的身份,则要从雒阳局势入手。
一郡太守被逼自杀,这件事情很显然不小。而且上官胭身为太后贴身宫女,岂会为了小事离开雒阳,由此可见,交手的三方,力量不说均等,但是彼此的层次也不会相差太多。
眼下,雒阳斗得最厉害的便是帝党和邓亥、柳齐一派。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上官胭属于帝党,夏弋是否属于邓亥和柳齐暂时不能确定,但是剩下的那个人一定和帝党无关,因为帝党不会派遣两拨互不相识的人过去。
所以,那身份未确定的第三人一定是邓亥的人。
眼下,他知道夏弋参与了那次的刺杀,那么兮月楼到底属于谁呢?
帝党?
还是邓亥柳齐二人?
首先,根据当时的情形,三人各自为战,这就杜绝了兮月楼属于帝党或者是邓亥和柳齐的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在确定上官胭属于帝党以后,聂嗣笃定身份未知的第三人一定是邓亥和柳齐的人。
如此一来,游离朝堂之外的第三方势力便是兮月楼!
到这里,聂嗣心中对于自己被刺杀一事基本心里有数,他已经知道谁的嫌疑是最大的。
不过,解决这些问题以后,多了两个问题。
其一,三拨刺客汇聚河东,到底是谁杀的河东太守,又是为什么要杀河东太守?
据聂嗣所知,前段时间聂抗曾和他说过,京兆府尹朱嘉和宗正曾经做过交易。交易涉及之人,便有河东太守。根据聂抗的说法,宗正是想要将河东太守调入雒阳。
从这一点上来看,河东太守应该是宗正的人。如此一来,邓亥和柳齐要杀河东太守顺理成章,这一点没有问题。
可是,这和兮月楼有什么关系?
她们为什么要插手其中?
其二,兮月楼究竟是属于谁的势力?
第一个问题在聂嗣的心里要排在第二个问题之后,他现在很想知道,兮月楼的背后主人究竟是谁,竟敢插手朝中争斗。
便在此时,崇侯翊匆忙归来。
“少君,我已经查清楚,二月的一段时间,兮月楼的夏弋确实有一段日子没有出现过,那个时候,兮月楼的说法是夏弋受了风寒,正在调养歇息。”
果然!
现在聂嗣已经可以笃定,那个夏弋一定是刺客之一。
如此一来,前面的推演应该没有问题。上官胭是帝党的人,夏弋属于兮月楼,剩下的那个刺客应该就是邓亥和柳齐的人。
河东太守是宗正的人,上官胭应该不是刺客,而且那一夜她也没有身着紧身黑衣,由此来看,她很可能是去保护河东太守的。
那么这样一来,剩下的两个人,要么全是刺客,要么只有邓亥和柳齐的人是刺客。
总之,邓亥和柳齐的人是刺客,这一点毫无疑问。
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兮月楼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们哪里来的胆子,插手朝中权力斗争?
小小兮月楼,竟有这般能力,还真是不可小觑啊。
不知不觉,聂嗣的脸颊变得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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