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小轿沿着通往将军府门外广场的路上行来。・十二个轿夫分作三班每行走数百步便换下一班。轿夫们一色的青布裤褂,头上打着包头巾,显得每个人都是那么精干利落。薄底快鞋踩在烧灰路面上,沙沙作响,伴随着小轿有规律起伏颇为协调。五六个家人随侍在小轿的左右,跟着轿夫的脚步小步快跑,为了表示自己的孝道,乘客的晚辈都不曾乘马,步行跟随着轿子。
这是一乘肩舆,粗大结实而又韧性十足的毛竹穿过用山中老藤编织而成的藤椅,肩舆用得有些年头了,微微有些黄,但是却是光滑润泽异常。恰逢初春,天气还有些寒凉,肩舆的乘客,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一旁随行的子孙将一件小毯子搭盖在他的双腿之上。老者手中的景泰蓝铜手炉大概也是放了什么香料,随着轿夫们的疾行,隐约留下了阵阵幽香。
“自打主公攻取了顺化,这座将军府便有多少年不曾来过了。”肩舆上的老者,正是最早归附李守汉的军官之一,有名的老狐狸胡礼成。岁月荏苒,当年那个已经从壮年迈进老年队伍的百户官,如今已经是垂垂老矣。头上白稀疏,如果摘了暖帽的话,就会现,头顶上那根翡翠簪着实是费了不少姬妾侍女的心思才勉强把剩余不多的白挽在一起。
“这里是主公的祥之地,虽然多年不用,依旧是有人打扫管理。不会荒废的。主公也是时刻惦记着跟他一道从这里走出去的老臣们的。”胡元泰,胡礼成的长房长孙,眼下虽然没有完全从叔父手中接过家政大权,却也已经开始执掌家事,今天便是作为胡家的继承人陪同祖父一道前来出席李守汉召集的这次议事。
胡礼成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对胡元泰的话表示满意,“元泰,你记住,人这一辈子。机会可能就只有那么几次,当你觉得机会来了的时候,就一定要把宝全压上去!否则,错过了这一次。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会有下一次。用读书人的话来说,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祖父教训的是。”胡元泰对于祖父的话心悦诚服。如果不是当年胡礼成眼光厉害,将手下的兵马户口在李守汉对何副千户下手之前全数上缴,从而成为了最早的一批从龙之人。接着又以数万银子的货物换回了灵江以南被阮家迫害的万余汉人百姓性命,进一步在李守汉心目中确立了形象,胡家如何有如今的风光体面?
说话间,轿子便被轿夫抬进了广场上的辕门,眼前就是距离将军府的大门不远,胡礼成在藤椅之中用力的蹬了几下踏脚板,轿夫头立刻放慢了脚步:“老爷,可是要慢一些?”
“府门前落轿!”
按照胡礼成眼下的身份,他是最早那批从龙之人当中为数不多的在世之人,算得上是年高德劭的耆岳。李守汉早就下了一道令旨,他们这些人可以直接进入他的府邸。不必在府门下轿下车,不必通传入府。
“祖父,这是为何?主公不是有恩典给您吗?”胡元泰颇为不解。
“主公有恩典那是主公的恩典,念及旧情。・1・cc但是,咱们却不能逾越了君臣之间的分格。要惜福!”胡礼成特意把最后一句话的音咬得很重,好让胡元泰自己仔细的去品味。
在府门外当值的近卫旅署理旅长,人送外号“活阎王”的贺林,见胡礼成到了,急忙抢步上前见礼。他与胡元泰倒是老相识。两个人见面客套了几句,胡元泰打趣他:“老贺,如今莫旅长早就高升了,你这署理的帽子什么时候该去掉了?”
“诶!什么时候实授。什么时候回任本职,去当我的参谋长,那都是主公的乾纲独断,咱们做部下的只管执行就是了。雷霆雨露都是恩典。”两个人打了几句哈哈,贺林附在胡元泰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主公昨日心情不爽。小心些。”
到底是什么情形让李守汉如此震怒?看着广场周围来来往往紧张忙碌的人们,胡元泰脑子里倒海翻江般的分析起来。
难道是北上的勤王兵马动员征集的不顺利?不会啊!胡元泰当即否决了这个疑问,他陪着祖父一路从广州到顺化,又从顺化到河静,沿途数千里走了过来,各处村镇城池都在紧张有序的进行着动员。
新组建的各镇兵马从原驻地集结,接受领取配的火炮、马匹、车辆,在原有建制上增加的各个分队正在与原有的各个混成旅进行磨合熟悉。各镇如此,那些新由警备旅升级为混成旅的部队同样如此。
各个混成旅、警备旅将从甲长以上的骨干一直到营官、标统一级的军官抽出一套,交由兵司管理。他们会和讲武堂的毕业生们一道,同各处的壮丁队汇合之后,重新编组成为新的警备部队。一旦前方战事有需要,这些警备部队会迅开赴前方。或是成为主力部队战损后的补充兵员,或是担任次要方向的警戒和作战任务。几次战事经历下来,这些新的部队也会变成一支铁打的队伍。
想想来路上看到的那一条条由各处村庄流淌出来的由壮丁组成的小溪,渐渐的汇聚到各个城池,变成一条条河流,然后汇入各府各道的驻地,变成一条奔腾咆哮的大江大河。如此有效率的动员方式,胡元泰也是自负读书万卷之人,却是翻遍了典籍兵书也不曾遇到过的事情。
莫非是军饷?想到了此处,不由得胡元泰内心猛地向下一沉。他也从在行辕办事的几位叔叔往来书信当中得知,主公这次北上军费浩大。预算已经达到了总计七千万银元!而且,这还只是预计的费用,能否满足此次平定中原的需要,也是个未知之数。
但是,胡元泰脑子里又突然冒出了祖父刚才的教诲,机会只有那么几次,抓住了就可以飞黄腾达,抓不住,就不知道要等多久。想到了这里,他暗自咬了咬牙。只要能让胡家能够继续成为主公心目当中的嫡系亲近之人,便是将家产全数报效了,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平定了中原的流贼,剿灭了辽东的叛匪。这天下就是咱们主公一手扶植的。到那个时候,主公想不当皇帝,只怕老天都不答应!”
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阵,胡元泰伺候着祖父来到将军府的议事厅内。・
这里已经坐满了人。
人虽然多,但是各自却也颇有章法的坐着。文官按照部门地域。武官按照兵种建制系统各自落座,倒也是颇为整齐有序。只是留着前排的几个接近李守汉但是又不在他身边的位置,给胡礼成这样的耆岳元老的。
刚刚落座,还不曾来得及同众人打招呼,承启官便在门口一声高呼,“主公出来了!”
“轰隆”一声,议事厅内的人们各自起身肃立,等候着李守汉的到来。
“参见主公!”随着李守汉在几位重臣的簇拥下出现在门口,议事厅内的人们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老胡,不是说过了。你这么大的岁数,就不要跪了。”伸手将胡礼成这个现场岁数最大的人搀扶起来,李守汉口中还申斥了胡元泰几句。“你祖父这般年纪了,你还让他跪倒,有个闪失,该当如何?”
胡礼成连连口称不敢,双方各自客套了几句,众人在李守汉的示意之下各自落座。
“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有关我南粤军前途,有关于我南中两广福建台湾吕宋的数千万百姓命运的一件事。要和大家商议一下,拿个章程出来。”
听李守汉这般郑重其事的说法,不由在场所有人都为之精神一振,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听。
“各位都知道。我南中上下,如今在忙的最大一件事就是准备北上中原荡平流寇,之后执戈北上,扫荡辽东叛匪。还天下百姓一个清平世界。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为此,本王这些日子一直在和户司的安天虹安大人,官银号的刘俊林刘主事还有兵司、参谋部的一大群人一道仔细推敲计算。要花费多少军饷,这些军饷如何筹措。”
众人听到此,心中有些惶惑,七千万元的军费之事,他们也都有所耳闻,如何又在这里提出来。
“安大人,你主管户司,便来给大家讲讲这些钱要花在何处。”
头也是银丝多过了黑的安天虹,从护书之中取出了一张纸,清清嗓子,开始给众人讲说。
“数目庞杂,我就不一一的跟各位赘述了。拣出几个数字来请各位听听。”安天虹掏出玳瑁架子的老花眼镜架在鼻梁上,开始给在场众人报账。
“我南粤军之中火铳兵最多。便以一个火铳兵为例,一支火铳一元七角的成本,含各种配件、保养油脂,作价四元。一身军服,裤褂、头巾、软帽、绑腿,成本八角,作价一元2角。一顶铁盔,一件胸甲,成本三元,作价七元。牛皮铜扣腰带、子药盒子,牛皮背包,鞋子,成本二元,作价五元。救命包一个,成本五角,作价一元。另有被褥、碗筷等杂物,作价一元。随身携带的火药、弹丸等物,统一作价三元。合计下来,一个火铳兵身上的武器、衣物鞋袜背包被褥碗筷救命药物等项作价二十二元2角银元。这还只是装备,不曾算过每月的军饷、伙食费用。”
装备齐全的一个士兵就要花费这么多的银子,这数目当真是让在场的人们有些惊愕了。所谓的成本与作价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厂家生产的成本再加上利润、税收等等之后,就是作价数目了。
“我们要将几十万人马的军队运到中原去,沿途的运费,给养,将士们的鞋袜,战马、驮马、挽马的草料,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要钱的。”
“还有,如今中原残破,粮草给养便是你拿着银子也未必有地方买去。咱们的兵又是个个都吃惯了养刁了嘴的,这如何能够忍得了?”
说得这里,室内顿时爆出一阵轻笑。拜铁质农具和原始农药各种肥料的一起力,南粤军各地粮食连年丰收,粮食多了,自然豢养的鸡鸭鹅狗猪羊等牲畜便多了,再加上又是毗邻大海,各种鱼类更是不要钱的供应。你让那些在家里都吃的嘴角油光光的士兵们上战场时。却肚子里没有油水,这到哪里也是说不过去的。
可是,要满足这几十万人的给养消耗,就要大举运输北上。
“来来来。老胡,这就说到你们家和老李家了。你们两家合开的顺风行,主公要征调船只,用来运兵运粮。放心,给你运费的!”
“主公只要是要用。便是让咱老胡上阵都没关系!我在几处船厂定了大小三十几条海船,全都可以拿出来供给大军!”这个时候不赶紧表态,更待何时?
这样算下来,这七千万的军费当真是都有出处。不过,也有那有心人开始默默的盘算,既然主公征调胡家和李家合伙开设的顺风行船只给运费,采购各种军需物资都有作价一说,那么采购各种肉食草料,征购马匹等物,想来也是要大把花钱的。这分明就是咱们大伙的财机会到了啊!
物资消耗。沿途各个州县的城池重新修建,道路桥梁的改造,被战火和灾荒蹂躏的奄奄一息的百姓的救济,那一样不都是要堆山填海的银子花出去?
人们已经开始筹划如何在这场战事当中狠狠的分上一杯羹了。“内地灾荒战乱多年,相比于南中,想来人工要便宜不少,估计一天三顿饭,每月再几斗粮食就能雇佣到人手了!”有人已经开始盘算如何才能够将人工成本降到最低。
李守汉却不管这些眼前的富士康老板们心中各种龌龊的想法,听完了安天虹报完了这庞大的军费开销预算,却是将脸色一变。
“这么大的一笔开销。自然不能是全数由南中掏。那样,岂不是将南中父老的血汗钱浪掷了?为此,本王行文朝廷,要求内阁将上海、登莱、安庆、天津、广州等处税关先行移交给我南粤军管理。就关税收入来补充我南粤军的军费开支。这,也算是效仿国朝先例了。”
李守汉所说的国朝先例,便是自万历年间开始的所谓三大征和辽东战事军费。
时人茅瑞征有《万历三大征考》附东夷考略,瞿九思有《万历武功录》十四卷。《明史》载:“宁夏用兵,费帑金二百余万。其冬,朝鲜用兵。尾八年,费帑金七百余万。二十七年,播州用兵,又费帑金二三百万。三大征踵接,国用大匮”。又卷百二十三《王德完传》:“近岁宁夏用兵,费百八十余万;朝鲜之役,七百八十余万;播州之役,二百余万”。据此可以粗略统计出这八年间国家的军事开支高达一千一百六十余万两白银。
三次战役虽取得胜利,但也使明朝的人力物力遭受巨大损失。清朝官方的《明史》载:“二十年,宁夏用兵,费帑金二百余万。其冬,朝鲜用兵,尾八年,费帑金八百八十三万五千两,实用本色米数十万斛。二十七年,播州用兵,又费帑金二三百万。三大征踵接,国用大匮。”
三大征明军虽均获胜,但军费消耗甚巨,对于明廷的财政造成重大负担。但实际上明廷自万历年间开始仅对后金的战事,耗费就高达六千余万两,远三大征。而三大征实际军费则由内帑和太仓库银足额拨,三大征结束后,内帑和太仓库仍有存银,远未达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而所谓的内帑银子,那可是万历皇帝背了几百年的骂名命太监到各地当矿监开征矿税一点一滴的积累得来的。和眼下崇祯同学的内库里用于宫廷开支和练兵支出的海关关税银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要求朝廷将上述海关的管理权暂时交付给南粤军的公文,无疑于往茅坑里丢了一颗马尾手榴弹,让整个朝廷都炸了窝。民粪满天不说,各种苍蝇蛆虫都爬了出来齐声叫唤。
“李某究竟是我大明官员还是藩镇?”
“若是依了李某此事,臣唯恐唐僖宗引李克用平定黄巢故事重现!”
将李守汉比作沙陀的李克用,将眼前的形势、李自成和唐末的黄巢相提并论,这份用心,可谓是无比险恶。没有哪个皇帝愿意自己成为那个倒霉蛋的。
果然,这个说法打动了崇祯内心最隐秘最黑暗的一个想法,要知道,他可是极为担心这个李守汉会成为大明朝的曹操的!就算不是曹操,周文王也不行,周文王的儿子姬可是把朝歌给拿下来了!
于是,对于李守汉要求将海关关税垫付南粤军军费的题本,朝廷采取了另外一个答复方式。
一个包装的十分完美的锦盒当中,稳稳的躺着七十张制作精美的面额为一百万南中银元的崇祯宝钞。
除了这七千万元的崇祯宝钞之外,更有一道圣旨颁给梁国公李守汉,令其节制左良玉全军,并为左良玉所部兵马提供粮草军饷。
“所有花费,便从该员七千万军费当中列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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