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美食让王继忠暂时忘记了焦虑,忘记了约会,但一经稍微暗示,它立刻回转过来,像一个巨大的回浪,将王继忠卷了进去。
王继忠立即站起来,向外走了几步,眼角的余光中,闪出康延欣的身影,王继忠停住脚步,又回去坐下来。
康延欣问“继忠,你有事?”
王继忠没有回答,默默地拿起一个猪蹄啃。
康延欣说“你想回到那边去?”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他听见她的声音在颤抖。
康延欣也看着王继忠,彼此都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东西来,过来许久,康延欣叹道“我知道,这里留不住你,我留不住你。”
王继忠摇头道“延欣,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
康延欣说“不,继忠,你不要说了,你想回去,我不拦你,我这次来,就是想送送你,就是要和你多呆几天,能多待一天就多待一天。”
王继忠听了心疼不已,说“延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康延欣也不说什么,擦了擦泪水说“继忠,你吃呀,吃呀。”
王继忠没有吃,放下手里的猪蹄,说“延欣,你的心思我明白,是的,我是想念我那边的家,但我也舍不得你呀。”
康延欣笑了笑,说“继忠,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王继忠又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康延欣知道他一定有话对她说,她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下决心。
王继忠走了一会儿,又坐下来,神情看起来很疲倦,像翻越了一座高山。
康延欣依旧什么也没问他,只是心疼地看着他。
“她来了,就在高阳关里。”王继忠终于说出这两句简短的话。
但这两句简短的话,却如夜空里炸响的焰火,让康延欣听得分明,也看得分明。它像一下子点亮了夜空,让康延欣猝不及防,虽然她十分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半天她像木头一样,呆呆地坐着。
王继忠说“她是开战的前一天进去的,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孩子。”
康延欣终于醒了过来,说“你见到她了?”
王继忠摇摇头。
康延欣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继忠说“前天,城里来了一个人,是他告诉我的。”
康延欣说“你怎么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王继忠拿出那支发簪,递给康延欣说“这是我送给她的,那人拿着它来见我――”
王继忠的话哽住了,仰着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康延欣拿着发簪,半天才说“你们是不是约好了见面?”
王继忠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今天黄昏。”
“那你为什么不去?”
王继忠低头,一声长叹。
康延欣说“是不我来了,你才没有去?”
王继忠没说什么,拉起康延欣的手。
康延欣说“都是我来的不好,不过,继忠,你不要顾及我,你们这么多年没见了,她一定很想见到你,你快去,快去呀,别让她等久了。”
王继忠痛苦地摇着头,脸上写满了绝望。
康延欣说“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去?”
王继忠说“营里已经宵禁,谁也出去不了了。”
康延欣说“那怎么办?”
王继忠什么也不说,呆呆地坐着。
康延欣焦急地说“她若是见不到你一定会很伤心的。”
王继忠悲戚道“或许是我和她缘分已尽,老天爷连与她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我,实在是太残忍了,老天爷。”
王继忠说罢,禁不住哭起来。
康延欣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只紧紧抓住他的手,等他平静下来。康延欣知道要想让王继忠从痛苦中走出来绝非易事,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静静地等待,等待风息雨住。
冬日日短,没想到竟如此的短,午时一过,太阳西斜,仿佛变成了一个大石头,迅速地往下坠。
陈湘萍没想到自己一觉睡到太阳挂到屋角上了,睁眼一看,天色似乎暗了许多,不禁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走到屋外。只见王继英走了过来。
陈湘萍说“大伯哥,什么时辰了?”
王继英说“未时了,快收拾一下,我们出城去。”
陈湘萍连忙回去洗了一把脸,找了一把刷子,将衣服刷了两边,顺手摸了一下头发,发簪没有了,一想原来前天当做证物让彭武拿给王继忠了,只好将头发盘了盘,挽了一个发髻。又连忙喊来几个孩子,依次给他们整理衣服,刷干净身上的灰尘。
王怀节说‘娘,你别忙了,你给我们刷的再干净,一会儿,还不是要钻地道的,还不是照样弄得一身泥土。’
陈湘萍依然在每个孩子身上刷着。
刷王怀敏的时候,王怀敏说“怀节说的是,娘,你别白忙活了,我这会儿出去,天都黑了,身上就是有灰尘,他也看不见。”
陈湘萍愣了一会儿,说“你爸爸十几年没见到你们了,你们不能精神一点?弄得脏兮兮的,怎么见他?”
王怀节鼻子里“哼”了一声,陈湘萍瞪了他一眼。
陈湘萍一边给王怀德刷衣服,一边说‘你们见到了爸爸,都听话一点,不能让他看出你们没有教养,怪我没教好你们。’
王怀德说“知道了,娘,你这么辛辛苦苦地照顾我们,爸爸见了一定很高兴的。”
王怀节说“他当然高兴了,一个个都没要他管,轻松自在,怎么会不高兴?”
陈湘萍对王怀节说“就你不听话,你爸爸是不想管你们吗?哪有自己的孩子自己不管的,他是管不了呀。”
王怀节嘟噜道“就你能原谅他。”
陈湘萍拉过王怀政刷了刷他的衣服,怀政说“娘,我今天真的能见到爸爸了?”
陈湘萍抑制不住激动说“是的,我们今天能见到,你们今天能见到爸爸了。”
怀政说“我见到爸爸,怎么跟他说话?”
陈湘萍愣了一下,说“就问爸爸过得好不好,想不想我们?”
怀政说“就说这吗?”
陈湘萍想了想,说“还有哇,就跟他说你的学业怎么样,读了那些书,在家里干了些什么。”
怀政说“我还要跟爸爸说娘天天都在想他,给他做了好多鞋子,等他回去穿。”
陈湘萍不等怀政说完,一把搂住他,泪水开闸似的流下来。
这时,王继英在外面,喊“湘萍,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陈湘萍擦了一把泪水,连忙答应“好了,马上来了。”
陈湘萍说完,又洗了洗脸,带着孩子们出来了。
王继英带着他们,走进衙门后院,绕过一座假山,在一片矮树林里发现了一个窄门。王继英躬身进入,几个人也跟着低身走了进去。里面很宽敞,点着灯,可是不甚明亮,只是昏黄一片。
王继英四下看了看,几个角落里闪出几个人影,朝他们走过来。
王继英说“你们来了?”
为首的人说“我们在这里等候大人多时了。”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陈湘萍听得有些奇怪,说“大伯哥,什么准备好了?”
王继英说“没什么,走吧,彭武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陈湘萍跟着王继英向前走,一行人在地道里弓着身子前行,谁也不说话,只听见泥土的洒落声和人的喘息声。地道里十分阴暗,火把发出的微光照不到很远,亮光仿佛被黑暗吞噬了,走在后面的人只能根据前面人发出的声息判断前进的方向。
陈湘萍一边走一边回味王继英与那些人的对话,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们准备什么呢?
王继英一开始是不想见继忠的,怎么忽然想见他了?当陈湘萍听说王继英想见王继忠时,她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高兴。她知道王继英一直不肯原谅王继忠,但他对她,对几个侄儿还是关怀备至的,所以,她对王继英一直充满了感激之情,同时希望他能够原谅王继忠。
但现在她跟在王继英身后,心里却充满了恐惧,担心他对王继忠不利。
走到途中,陈湘萍拉了拉王继英,说“大伯哥,我们去见继忠,为何带这么多人一起去?”
王继英说“他们去是保护我们的。”
陈湘萍说“我们去是和家人见面,要他们保护什么?”
王继英说“外面都是契丹人,你说我们要不要他们保护?”
陈湘萍说“他们是不是去针对继忠的?”
王继英说“湘萍,你不要乱想,这些人都是我挑选的,怎么会针对继忠?”
陈湘萍说“继忠是你兄弟,你不能害他。”
王继英说“怎么会呢?湘萍,我绝对不会害他。”
大家继续走,前面越发黑暗了,黑暗中,不时有人低声喊“这边走,这边走。”大家听着声音摸索前进。地道越来越狭窄,只听见前面的人说“趴下来,趴下来,小心撞头。”
虽然听见前面的警示,但陈湘萍的头仍然撞到了墙壁,弄得泥土洒落了一堆。所有人只能在洞里爬行。
这样爬行了一段路,前面开阔了。陈湘萍觉得像来到一个厅堂里,她站起来,只见眼前一片光明,两根火把照得地道十分明朗。这个厅堂似的地道,铺着一层稻草,角落里还放着一些坛坛罐罐,一个士卒走过去,抱着一个罐子,喝着里面的东西。
王继英说“到了,湘萍,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见到继忠,我就把他引进来。”
陈湘萍本想也一起出去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在地道里爬了一段路,弄得脏兮兮的,便只好点头答应,看着王继英走入另一个洞口。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理了理头发,发现头发上沾满了泥土,连忙拍了几下,结果弄散头发,搞的好不狼狈,幸亏,王继忠没来,她从容地挽起了头发,又帮孩子们拍了拍灰尘,便站在王继英出去的地方,看着那个窄小的出口。
王继忠终于平静下来。康延欣说“她这时应该已经到了吧?”
王继忠说“应该早就到了。”
康延欣问“她怎么去那里?”
王继忠说“不知道,我想他们应该走地道。”
“走地道?”
王继忠说“是的,肯定是走地道。”
康延欣惊奇的问‘有地道通到那里?’
“有。”
“早听说宋人会挖地道,地道都通到哪里?”
王继忠说“四通八达,城里城外都可以到。”
康延欣说“我们能不能找到一条地道去见她?”
王继忠摇头道“找不到,即使找到了,也去不了。”
康延欣说“为什么去不了?”
王继忠说“地道很复杂,不熟悉的人进去了,都不知向哪里走,再说,地道里还有人把守着,进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了。”
康延欣觉得王继忠说的有道理,着急道“可是你若是不去见她,她一定会伤心失望的。”
王继忠叹道“就算我辜负她了吧。”
康延欣说“那就求求皇太后吧,求她让你出去见一面,皇太后明白事理,会答应你的。”
王继忠说“不,不要麻烦皇太后,我不忍心她为了我而烦心。”
康延欣说“皇太后有什么烦心的?”
王继忠说“皇太后这次南征的目的,是为了促使辽宋两国议和,要我从中沟通,我若这时去跟她说,我要和陈湘萍见面,皇太后心里怎么想?即使答应了,也是不放心呀。”
康延欣说“那怎么办?陈湘萍肯定会误会你故意躲着她。”
王继忠说“那只有让她误会了。”
康延欣还不甘心,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喜色,说“继忠,你可以出去了。”
王继忠问“怎么出去?”
康延欣说“我今天不是押送了几十辆马车的衣甲,被褥来吗?他们卸了东西,还要连夜赶回去,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出去。”
王继忠眼里立刻放出光亮,连说“好好,太好了。”
康延欣说“那好,我们去看他们的货卸得怎么样了?”
王继忠便带着康延欣去军需处,一路上,不断有人检查,康延欣有圣旨在手,军营里的人又都认识王继忠,两人便一路通畅的来到军需处。军需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弱书生,见王继忠到来,连忙走过来迎接,口称“学生见过老师。”
王继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有认出他是谁。
军需官说“老师忘记我了?”
王继忠还没有记起他是谁。
军需官说“学生可是跟着老师在山西,修过一段时间的水渠呀,请教过老师的诗书,跟你学过管账。”
王继忠记起来来了,确实有一个从南边俘掳过来的士卒,在山西跟了他一些时。他看他可怜,让他跟着自己,当一个跟班,教了他一些管账的知识,并让张瑗给了他几本算术书籍。
王继忠说“哦,原来是你呀,你在这里管军库?”
军需官说“这都是受老师的教导,给了我吃饭的本钱,若果不是老师,学生都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王继忠心里记挂着如何出去见陈湘萍,便随便和军需官敷衍道“不错,不错,你很不错。”
军需官说“这都是老师的恩情,学生不知怎么回报。”
王继忠向军库里面望去,嘴里说“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军需官看着王继忠心不在焉,便问“老师这么晚来军库,有什么事?”
王继忠指着康延欣,说“她,你认得不认得?”
军需官看了看,说‘这不是康大人吗?你怎么来了?’
康延欣说“我是今天押送衣甲,被褥来的,先去了王大人那里,让押送的人先来这里,他们人呢?”
军需官说“原来押送官是康大人呀,你手下的人都去了裁造局,几十个赶车的,把货物送到里面去了,正在卸车,下官带你去看。”
康延欣说“不别了,我和王大人去看,你在这里守好库房。”
军需官连忙请王继忠和康延欣进去。
货物还没写完,康延欣把领头的车夫叫到一边,跟他说了一会儿话,车夫便拿出一件黑色的斗篷,递给王继忠,让王继忠披上。
王继忠坐在衣甲包裹上又等了一会儿,货物才卸完,领头人又拿着收条去盖印。王继忠做如针毡,耳听着外面已经敲打三更梆子了,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湘萍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终于一切办好了,王继忠坐上马车,裹紧斗篷出了军需处,却被军需官拦着,说无论如何要什么时候,要请王继忠吃饭,要谢谢他的大恩。
康延欣说“好了,改日再说吧,王大人着凉了,要回去休息了。”
军需官看了看王继忠,说“是啊,难怪裹着斗篷呢,那快点回去,喝点姜汤。”
康延欣一边答应,一边让人赶车出来。
一行人直到营寨门口,守寨士兵拦住马车,车夫拿出通行证,,士兵看了看,说“晚上就回去吗?”
车夫说“没办法呀,上头催得紧,眼看大寒了,得早点把衣被送过来,不然,将士们要受冻了。”
士兵说“是呀,天下最苦征战人呀。”说罢打开营门,马车出了营门一路向南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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