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萧绰犒劳了击退滹沱河北岸宋军的有功将士,酒筵一直吃到黄昏。忽然,有人来报,粮草已经运到,问屯放在哪里?
萧绰笑道:“粮草来了,好,屯放在哪里?就放在狭底埚怎么样?”
将士们立即都称那是一个好地方,隐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有车路通到谷底,非常适合囤积粮草。
萧绰听将士们如此一说,立即起身,说:“听诸位一说,那还真是一个好地方,朕要去看看。诸位陪朕一起去,好吗?”
将士们巴不得陪太后去,便一同前往狭底埚。
狭底埚的确是一个险要所在,像一个葫芦,四周都是高地,中间低洼,平坦,葫芦口有一条路通向谷底。仅仅能容两辆车并排而行,葫芦口外面地势平坦,但长了很多杏树和柳树,杂草丛生,因此,狭底埚又叫杏树埚。
萧绰到那里的时候,运辎重粮草的队伍已经开进了狭底埚,来来往往的马车堵塞在埚口。萧绰一行费了好大劲,才让那些抢道的士兵闪开一条道,进入埚内。埚内人声鼎沸,牛羊欢鸣。
此时暮色已浓,锅底黑黢黢的,四周燃起了无数火把,但仍然黑影朣朦。埚底热闹得很,人喧马叫,到处时搬东西的人,有人在搭建仓廒,有人在围羊圈,粮草一垛垛堆放得很高,
跟随而来的将士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我们的粮草竟有这么多,契丹国竟这么富有,国力这么强盛,都情不自禁地高呼万岁。
萧绰回到营中,韩德让也随后求见。萧绰忙让他进来,高兴地对他说,多亏他想了这么一个好计策,暂时稳住了军心。
韩德让却忧虑道:“计策虽然成功,但只是权宜之计,不能长久,若是再筹不到粮草,那时候粮草不继,更不好交代。”
萧绰说:“是啊,必须尽快弄到粮草,否则,弄巧成拙,下不来台,容易产生变故。”
韩德让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急速进军,攻取宋国的城池,夺取他们的粮草,以解燃眉之急。”
萧绰说:“确实如此,但朕看我军士气并不旺盛,尽显疲惫之态,似乎有厌战之心,急切开战,恐欲速则不达。”
韩德让说:“今年两次大战,士卒疲惫,士卒们与将军们的想法不一样,他们都想安安乐乐地过日子,什么立功呀,奖赏呀都抵不过和家人一起,虽然日子过得苦一点,没灾没难,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萧绰感叹道:“说的是,但现在要鼓起他们斗志才行。”
韩德让想了想,说:“有一个东西,可能能帮点忙。”
萧绰忙问什么东西?
韩德让说:“臣把那东西放在白佛塔,请皇上三日后到那里去取,这事机密,太后切不要泄露,也不要对皇上说那东西是臣放在那里的。”
萧绰笑道:“装神弄鬼,神秘兮兮。”
韩德让笑而不语,然后,辞别了萧绰,说他要早点做准备了。
韩德让前脚出门,后脚越国公主的奶娘挞马古求见。
萧绰皱了皱眉头,便令她进来。礼毕,萧绰问她为何不在驸马府内伺候公主,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挞马古说:“太后,您救救驸马爷吧。”
萧绰一愣,忙说:“驸马怎么了?”
挞马古说:“驸马爷杖疮发作了,伤口化脓,昨日,发起高烧,现在卧病在床,糊里糊涂,不省人事了。”
萧绰大吃一惊,说:“都一百多天,怎么还没有好?”
挞马古说:“不知道呀,太后,按说,驸马爷身体结实,打一百军杖算不了什么,为什么不见好呢?是不是行刑人下手重了?”
萧绰说:“不会的,谁敢下重手?难道你们没有给他涂抹棒疮药?”
挞马古说:“涂了,还是公主亲自涂的,一日三次,可怜公主涂一次哭一次,老奴从没见过公主这么用心。”挞马古说罢啜泣起来。
萧绰说:“她哭什么?朕替她出了气,怎么现在心疼了?当时都恨不得要他的命,这又后悔了?”
挞马古说:“公主还不是被那女人气的,一时糊涂,现在不知多后悔呢。”
萧绰愠怒道:“怎么?还要朕把她杀了?”
挞马古忙说:“别,千万别杀她,公主说了,那样驸马爷会恨死她的。”
萧绰说:“她倒是想的很多,就那么担心驸马恨她?”
挞马古说:“公主是真心爱驸马爷,看得比自己还重。”
萧绰叹道:“早晚她会吃大亏的。”
挞马古说:“可是眼下驸马爷怎么办?公主焦急得很。”
萧绰说:“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吃在碗里望着锅里,连朕都不放在眼里,让他死了好了。”
挞马古说:“老奴看来驸马爷也是一时糊涂,再说驸马爷年轻,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
萧绰说:“那你说怎么办?朕又不是郎中,会给他治病。”
挞马古说:“老奴看来,驸马爷主要害的是心病,一心求死,放弃了生活的念头,气淤积在心里,无法排解,加重了伤势。自受罚以来,驸马爷一直不肯说话,长吁短叹,暗自流泪。”
萧绰说:“一定是担心那个女人,真是多情!”
挞马古说:“老奴觉得也是这样,太后何不放了她?”
萧绰说:“放了她?”
挞马古说:“公主也求太后放了她。”
萧绰说:“你们的公主是不是变傻了?她怎么变成这样?”
挞马古说:“公主自嫁给驸马爷后,的确变了很多,不刁蛮任性了,温柔了,而且更善良了。”
萧绰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嫁了人把公主的身份都嫁丢了。”
挞马古说:“驸马爷对公主也很好,只是说那女人救过他的命,他不能负了人家。”
萧绰说:“这种鬼话公主也信,亏他萧恒德编的出来。好吧,你回去对他说,那女人朕放出来,依旧在宫里做奴隶,叫他少有非分之想。”
挞马古说:“驸马爷说了,他想上战场。”
萧绰说:“回去告诉他先养好伤,朕等着他杀敌立功,给朕长脸。”
挞马古告辞走后。萧绰心里反复想着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对他的惩罚是不是重了?萧恒德是不是真的酒后乱性?对于后者,萧绰持否定态度,萧恒德当时是真情流露,至于酒只是催化剂而已。而对他的惩罚,并不过分。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堂堂一个驸马强吻婢女,他眼里还有公主还有皇上还有她这个皇太后吗?他让皇家的脸面丧失干净,打一百军杖还是轻的,若不是皇上大喜之日,杀他的头也不为过。至于贤释被打了五十杖,关进地牢里,的确有些冤枉,但凭着女人的直觉,萧绰觉得她与驸马有着说不清的瓜葛。她看驸马的眼神传递着不一样的信息,以至于在那个时候,萧恒德神魂颠倒,迷乱了本性。从这一点来说,她一点也不冤枉。她与萧恒德究竟有什么秘密,无从得知,那个奴隶一口咬定她是萧恒德俘虏来的。而萧恒德则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她救了萧恒德的命,这一点看来不假。但她怎么救了萧恒德的命,为什么救萧恒德的命,二人却不肯细说。这不能不让人心生疑窦,联想到他们有一些隐瞒。一想到这些,萧绰就恨不得将他们杀了,但每当她要下决心的时候,心里总有一股悲悯令她十分痛苦,这种痛苦仿佛总埋在心里,而且,掩埋非常浅,仅仅盖着一层浮土,浮土上面铺了一层鲜花,可是,只要轻轻地一拨,痛苦就冲出来,吞噬她,痛斥她,鄙视她。 这时她几乎总是失去了反抗之力,任由痛苦折磨,直到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荒谬,杀他们就是向自己开刀,这时,痛苦才又渐渐隐藏起来。
萧绰比耶律隆绪晚一步来到白佛塔。她在塔里没见到皇帝,心中很不高兴,韩德让说塔内有一件皇上喜欢的东西,不知皇上拿了没有,如果被别人拿了,或者那东西不见了,韩德让白费一番心思不说,韩德让说那东西可以鼓舞士气,东西没有了,如何鼓舞士气?皇上到底干什么去了?到哪里去了?
皇上的侍卫说,皇帝到川上捕狐去了。
萧绰皱了皱眉,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抓狐狸?”
侍卫眉飞色舞地说:“皇上来的时候,正准备进去,塔内窜出一只狐狸,浑身雪白雪白的,很是漂亮,看见皇上,它叫了一声,跑了,皇上就追过去了。”
萧绰微微一笑,叹说:“到底还是没有长大呀!”
身边的众臣说:“白狐出现,吉兆呀,皇上若能抓到白狐,是上上大吉呀。太后,我们这次南征一定能够取胜。”
萧绰说:“虚妄之言,岂能信他?”
大臣们却说,此言不虚,并说当年太祖皇帝讨伐渤海国时,就捕到一只白狐,最后,马到成功,一举征服了渤海国。
萧绰笑而不语。
这时,从川上传来一阵“万岁”的呼喊,不久,就听到“抓到了,抓到了。”的叫声。接着人群中传开了“是皇上抓到的,皇上亲自抓到的。”
每个大臣都喜形于色,合手称庆。
萧绰说:“若真如众卿所说,那是天佑契丹,那白狐就是灵物,快去告诉众人切勿伤着了白狐。”
侍卫连忙跑向川上去了。不久,耶律隆绪骑着一匹雄健的枣红马走来,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脸上铺满了得意的笑容,昂首挺胸像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军。他被人簇拥着,追逐着,眉飞色舞,大声与人交谈,像一个历险者讲述自己的历险故事一样。见了萧绰,他连忙催马跑过来,大声说:“太后,朕捕到一只白狐。”
萧绰说:“不就是一只白狐嘛,看你得意忘形的样子。白狐呢?”
耶律隆绪指着后面笼子,说:“笼子里装着,太后,它很能跑的,朕好不容易才抓到它。你瞧,它长得多漂亮。”
萧绰看了看说:“是啊,真漂亮。”
耶律隆绪说:“他们都说这是一个大吉兆,说我契丹要走大运了。”
韩德让说:“恭喜皇上,这的确是一个大大的好兆头,这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可遇不可求,有缘才能相聚。人有贤愚,物有灵拙,人之贤者,依附明主。灵异之物,集天地之英华,聚四时之灵气,体感心知,故能知兴衰,明吉凶,趋利避害。这白狐乃灵异之最者,实难遇到,今天皇上亲手抓到,必是上天垂青,祖宗护佑,保我契丹国运昌盛,早日中兴。”
耶律隆绪喜道:“这只白狐的确很有灵性,行动甚是敏捷,朕率人围捕了好半天,都被它逃脱,幸好有韩制心在朕旁边,他懂兽语,才把它唤过来。”
韩德让说:“陛下洪福齐天,白狐自然是皇上囊中之物。”
萧绰说:“既然上天赐福我们,皇上,择日朕要祭天地。”
耶律隆绪高兴地说:“对,一切听从太后旨意。”
萧绰笑道:“朕本来是来扫塔的,今天,白狐出现在佛塔,一定是塔内菩萨显灵,朕要好好地扫一扫佛塔,等他日天下太平了,朕再来修缮,建一座漂漂亮亮的佛塔。”
耶律隆绪连连称是,于是,萧绰和耶律隆绪率领众臣进塔清扫,仔仔细细把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直到很晚才回。又赐给寺庙清油五百斤,香烛两千支,僧服,袈裟若干。
翌日,皇帝捕捉灵狐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在军中传开了。军中到处都在议论灵狐的事,人人都在说国运昌盛,憧憬未来。大家都预料这次南征一定能够大获全胜,许多人如同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立即披挂上阵,攻城拔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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