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曹利用出了澶州北城,回头凝望许久。天空中布满了灰暗的云,不过,朝阳的光芒,还是穿过云层,洒落下来,金色的光线射到澶州城的城墙上,灰白的城墙,像涂抹了一层明油,闪闪发亮。没照到阳光的地方,则黯淡失色,像垂死者的苍白的脸庞,毫无光彩。
曹利用回过头来,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踏进身后的这座城池。他十分清楚这时候进入契丹大营,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或许自己再前进一步,就有数百支利箭向他射过来。哪怕侥幸进入了契丹大营,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会不会像郦食其一样,鼎烹油炸,死无全尸呢。
但这些已经不能阻止他前往契丹大营的步伐,虽然,他的腿在微微颤抖,汗水浸透的衣衫紧贴着脊梁,弄得他的后背痒痒的。他张开双臂,让冷风吹进后背,感觉舒服多了。
在契丹大营外面,他被一支契丹巡逻兵拦住,一条绳子将他绑了一个结实,无论他如何向他们解释,自己是宋国的使者,是来和谈的。但那条绳子还是无情的搭在他身上,捆住了他的双手。
曹利用在大营门口大声高喊“我是宋国的使者,我要见王继忠。”
但是回应曹利用的是一马鞭,只是马鞭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在他眼前溅起了一层泥土,泥土飞进来他的嘴里。
拿着马鞭的契丹军官,怒斥道“再嚷,就把你的嘴抽个稀巴烂。”
曹利用自然不敢高叫,被两个契丹兵,推着往前走,最后在一顶穹庐前停下了,军官进入穹庐,不一会儿,走出一个人来。
曹利用惊喜地叫起来“王继忠,王大人,是我,曹利用。”
王继忠连忙走上前去,解开绳索,对曹利用说“曹大人受苦了,来来来,快进帐篷里去。”
契丹军官看着他们,有些不好意思。王继忠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了两句话,军官咧开嘴笑起来,走了。
曹利用还未落座,紧盯着王继忠看。
王继忠笑道“曹大人为何这么看我?”
曹利用说“王大人,你真叫我们担心坏了。”
王继忠说“你们担心我什么?”
曹利用说“王大人,你是不知道呀,宋国那边都以为你死了,你兄长,李大人、石大人、还有皇上都以为你死了,着急的不得了。王继英大人都急昏过去了。”
王继忠说“怎么会这样?我不是好好地吗?”
曹利用说“大人有所不知,前天宋军不是射死了一个契丹大人嘛,宋军以为射死的是你,一时都传遍了。”
王继忠说“为什么就以为是我?”
曹利用说“唉,这都是陈尧咨捣的鬼,一时半会也说不清,等以后,我再慢慢地对你说。”
曹利用说完,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下,王继忠给他到了一杯茶。
曹利用等王继忠坐下,问“王大人,那死者不是你,是谁?”
王继忠看了一眼曹利用,说“唉,死了一个将军,全军上下都很气愤,说遭到宋军偷袭,想报仇呢。”
曹利用说“难怪我刚才来的时候,他们那么凶。”
王继忠说“他们这还是对你客气的,依我说,曹大人你就不该这时候来,今天还算你走运。”
曹利用说“王命在身,不得不来。”
王继忠喜道“是皇上差你来的?”
曹利用说“当然是皇上派来的,不然,谁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这里?”
王继忠没想到赵恒这么快就派使者来,以为曹利用只是来为李继隆打探情报的。他这时还不能告诉曹利用的实情,那样对和谈没有好处,达不成和约,天下就不太平,太后和自己的努力就白费了。
曹利用到来令王继忠精神大振,宋国的和谈诚意大增,看来赵恒确实想尽早地结束这场战争,这无疑是王继忠所期待的。
王继忠说“看来这回皇上是真心实意的想和谈了。”
曹利用说“皇上这回的确是想和谈,只是契丹死了一个大人物,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吧。”
王继忠笑道“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普通将军而已,耽误不了大事。”
“真的,我可听说那个人不小啊。”曹利用说罢,用手在头顶上做了一个冠冕的样子。
王继忠见了哑然而笑,说“你们真会瞎猜,真是那样,他们还会在这里待得住?不连夜拔营逃跑了?”
曹利用听了,觉得王继忠说得很有道理。但人一旦一个想法在心中形成,绝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消除的。曹利用心想,即使那人不是那个人,那他一定也是一个很有地位的人物,他究竟是谁?曹利用想弄个究竟。
二人谈了一会儿,王继忠非常高兴,便让曹利用先坐,说自己要出去一趟,马上回来。曹利用做个手势请他随便,王继忠便出了穹庐,他要尽快向皇太后、皇上禀明此事。
曹利用趁着王继忠见萧绰之际,走出穹庐,想在营中看一看。谁知刚出帐篷,就被守卫的军士拦住。
曹利用便站在穹庐门口,对军士说“大哥,我是王大人的客人,穹庐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军士一言不发,没有理会他。
曹利用见军士手执一柄长枪,长着一脸胡子,看起来不像中原人。便叹了一口气,重新走进穹庐里面,顺手拿起一本书来闲看。那是一本《吕氏春秋》,曹利用翻了几页,没有兴趣。放下书,在穹庐内走来走去。
王继忠一定没有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死的那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王继忠,亏我们还那么惦记你,担心你,你却不跟我说实话,真不够朋友,竟然还派人守住我,好,我等着你,看你怎么困住我。
今天,我就不走了,一定要弄出真相来。
王继忠见了萧绰回来,曹利用正气鼓鼓的。
王继忠问‘曹大人,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曹利用说“还有谁?就是门口的那个,像一根黑桩钉在那里,哪儿也不让我去,想把我闷死在这里。”
王继忠笑了笑,说“他那是为你好。”
曹利用瞪大眼睛,说“为我好,就这么为我好?干脆拿一个笼子把我装进去好了。”
王继忠说“曹大人,你误会了,是我让他在这里保护你的,这几天,大营里,管理很严,不让人随便走动,为了不引起麻烦,委屈曹大人了。”
曹利用忙问“为什么管的这么严,是不是因为死去的那个大人物?”
王继忠笑了笑,说“曹大人,继忠实话跟你说吧,是因为契丹的皇太后、皇上来了。”
曹利用说“他们在大营里?”
王继忠点点头,说“我刚才就是见他们了。”
曹利用说“王大人为何不引我去见他们?”
王继忠笑道“曹大人想见他们?”
曹利用说“当然想见了。”
王继忠说“我觉得你现在不宜见他们。”
“为什么?”
“请问曹大人的底牌是什么?”
曹利用看着王继忠,没有说话。
王继忠说“既然曹大人没有底牌,怎么去见他们,若是问起了,你怎么回答?”
曹利用想了想,说“他们有什么打算?”
王继忠说“皇太后是诚心和谈的,她年纪大了,不想打仗,一心只想天下太平。”
曹利用说“这个我知道,王大人上次已经说过,但是,我跟谁谈?和大人谈吗?”
王继忠说“不,曹大人,你还是与上次的那两个人谈,今天就辛苦你了,希望你能成功。”
曹利用说“大人为什么不来谈判?”
王继忠叹道“曹大人,依我现在这个身份,不好参加会谈,宋国的皇帝对我有恩,契丹的皇上同样对我有恩,我很为难,所以,还是不参加为好。”
和谈一直持续到深夜,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是关键地方仍有分歧。最后,不得不散会。王继忠送曹利用到临时驿馆休息,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曹利用说“有些事,我还需要请示皇上。”
王继忠说“那我明天送你回去。”
曹利用说“王大人,你要在这边多说一些话,皇上很期待和谈成功。”
王继忠说“请曹大人回去转告皇上,王继忠一定不负所望,竭力促成和谈。”
曹利用说“王大人,你的兄长很惦记着你,你要不要见他一面?”
王继忠叹道“我也非常渴望与家兄一会,可是,现在正是和谈之际,见了面恐怕于和谈不利呀。”
曹利用说“大人的顾虑也有道理,那我如何告诉令兄?”
王继忠说“你就对家兄说,和谈成功的日子,就是我与他相见的日子。”
当天夜里,曹利用睡得很晚,次日,也醒的很晚。一觉醒来,契丹军士已经打来了洗脸水,还有早餐。
曹利用洗嗽毕,吃了早餐。军士来对他说,王继忠已经来过了,见他睡得正香,便没有叫醒他,上朝去了,让他稍等一会儿,王大人下了朝,就来送他。
曹利用对军士说“我看王大人忙得很,就不麻烦他了,我还有事,要先回去,要不你送我出营,如何?”
军士说“大人,为什么这么快就就回去?等王大人回来,再走也不迟呀。”
曹利用说“不了,我还有重要的事,就不等王大人了。”
军士说“也好,王大人走时也说了,怕他朝会晚了,耽误了大人,走时叮嘱我说如果大人实在等不及,就让我送大人出去,请你见谅。”
曹利用笑道“没关系,我与王大人是老朋友了,不在乎这些,就你送我出去也是一样的。”
军士便带着曹利用出了驿馆。曹利用一边走一边看,一边与军士说着闲话,问这是哪儿,那是什么地方?住着什么人物。
正走着,只听见契丹营中喊起“皇太后万岁,皇上万岁”的呼声来,曹利用惊问“他们这是干什么?”
军士笑道“这是皇太后,皇上视察军营,将士们看见了激动,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口号。”
曹利用说“你们皇太后、皇上真的在大营里?”
军士说“这还有假?”
曹利用说“听说前天你们死了一个大人物,是谁?”
“大人物?”军士睁大眼睛看着曹利用,摇摇头,说“没听说过。”
曹利用看了看军士,他不像撒谎的样子。曹利用没有打探到死者是谁,但可以肯定,那人不是契丹的皇上。他到底是谁呢?唉,先不要管他,也许真是王继忠说的,他只是一个普通将军。管他呢,这样也好,宋辽两国没有结很大的仇怨,对和谈大有好处。
想着这些,曹利用无心再看契丹的营寨了,快步走向营寨大门,军士送出营寨,对曹利用说“大人,我只能送到这里了,王大人说了,希望大人回去以后,多多为两国和平大计美言。”
曹利用说‘请回去告诉王大人,请他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曹利用一回到澶州,很多人就把他围住了,向他打听契丹的情况。
曹利用看见王继英焦急,期待,胆怯的目光,快步向他走去,冷不丁一看,陈尧咨站在王继英的不远处。曹利用便停下来脚步,只和李继隆,石保吉说话。
王继英则直愣愣地看着他,希望曹利用向他走过去,但是曹利用仿佛没有看见他。
李继隆说“曹利用,刚才我们听到契丹营中高呼万岁,这是怎么回事?”
曹利用说“回大人,那是契丹皇太后、皇帝巡视军营,军士们喊的。”
石保吉说“契丹军士们喊的?河对岸几十里都有喊声,气势大的很呀。”
葛霸说“是啊,我手下那些士兵听了,都害怕的不得了。”
石保吉说“确实是很吓人的。”
李继隆又问“曹利用,你这次去跟他们谈得怎么样?”
曹利用说“还好,有一点眉目,不过我还要先请示皇上才行。”
李继隆说“对,应该请示皇上,越快越好。”
曹利用说“太师说得对,下官这就去见皇上。”
李继隆说“好,回去告诉寇准一定要让皇上早点到澶州来。”
石保吉说“对呀,你看契丹军见了他们的皇太后、皇上,士气多高,我们的皇上来了,也鼓舞一下士气。”
王继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直直地看着曹利用,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可是曹利用仍然没看王继英一眼,但眼角的余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陈尧咨似乎比王继英还着急,紧紧盯着曹利用,仔细听着曹利用说出的每一个字。
最后曹利用走近王继英,陈尧咨立刻将身体往前凑过来,曹利用笑道“哟,陈大人也来了,有一个契丹人听说你的箭射得好,想和你比箭,大人觉得怎么样?觉得行,我下次去,就对他说,你答应了,行不行?”
大家回头看着陈尧咨,陈尧咨的脸一阵发红。
李继隆说“陈大人的箭术,确实高明,连契丹人都知道了,很了不起。”
“那是当然,据说陈大人有一回跟一个卖油的老头比手艺,老头拿出一枚铜钱说,看谁射的箭,能穿过铜钱空孔,有没有这件事?”
这是陈尧咨的一则故事,陈尧咨有一天射箭,十支箭射中了九支,心里很高兴,所有的看客都称赞他的箭术高明,唯独有一个卖油的老头,冷眼旁观,冷冷发笑。陈尧咨见了很生气,就问老头笑什么?老头也不知道他面对是谁,便说“你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经常练习,手熟练罢了。”陈尧咨气得脸红脖子粗,非要老头与他比试箭法。老头也不含糊,取出一枚铜钱,让人防在箭垛上,说看谁射的箭能够穿过钱孔。陈尧咨射了一辈子的箭,都是射箭靶上的红心,从没有射过铜钱孔,那枚小小的铜钱放在箭靶上,他几乎看都看不清,更别说射进钱孔。只见老头弯弓搭箭,那箭直奔铜钱而去,但听见当啷一声铜钱坠地。但陈尧咨以为虽然箭射中铜钱,却未必就是射到钱孔。老头冷笑一声,又拿出一枚铜钱,放在油壶口上,说“你若是不服输,我们就比一比手,看谁的手稳重些。”大家都很好奇,问如何这是怎么比法?老头拿起舀油的勺子,说“很简单,将这一勺油从这个钱孔里倒进油壶里,不打湿钱为赢。”众人立即鼓掌,怂恿,一想看看老头的本领,二想让陈尧咨出出洋相,省得他成天觉得自己了不起,欺负别人。陈尧咨自知没有那个本事,但他禁不住别人怂恿,拿起油勺,舀了一勺油,还没倒出来,手就抖得像抽筋一样,倒出的油如同雨泼,不仅将铜钱淋得透湿,还洒落一地,看客们轰然大笑。老头见了,拿过油勺,取了一枚干净的铜钱,放在油壶上,满满地舀起一勺油,高高举起,轻轻地倾倒出油脂,那油如一条细线从油勺挂下来,穿过钱孔,直流进油壶之内,顷刻间,油勺里的油全部进入油壶之内,再看铜钱,竟然没有一点油迹。好半天,场上鸦雀无声,忽然,不知谁鼓起掌来,瞬间场上响起了激烈的鼓掌声。从这之后,陈尧咨再不敢逢人吹嘘自己的箭术了,也不敢见人就要与人比箭了。因此,曹利用说有人要与他比箭,实则是讽刺他。
果然,陈尧咨听了,面红耳赤,瞪了曹利用一眼,转身走了。
曹利用见陈尧咨走了,便对王继英说“王大人,令弟没死。”
王继英惊喜道“真的没死?”
“真的没死,活得好好的。”曹利用说。
王继英听了,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泪水又流了出来。
李继隆笑道“王大人,令弟还活着,你应该高兴,怎么又哭了。”
石保吉说“王大人这是喜极而哭。”
曹利用说“是呀,我当时见到王继忠时,也是止不住流下了眼泪。”
李继隆说“那死的人不是王继忠,是谁?”
曹利用说“他们说死了一个将军。”
“一个将军,一个什么样的将军?”
曹利用说“下官没查清楚?”
王继英说“你没问继忠吗?”
曹利用&nbp;&nbp;说“问了,令弟似有难言之隐。”
石保吉说“是不是你先前猜的契丹皇帝。”
李继隆摇头说“不是,你没听见契丹人今天还在喊皇帝万岁?”
石保吉说“不是他是谁呢?”
王继英说“一定不是契丹皇帝,否则我们不会这么安生。”
李继隆说“不错,如果真是契丹皇帝的话,契丹人一定早就和我们拼命了。”
众人听了都吸了一口凉气,说“幸亏没有射死他们的皇帝,不然,所有人都要遭殃。”
王继英说“好了,现在不管射死的是谁,契丹皇帝,皇太后已经到了澶州城下,虽然,他们想与我们和谈,但是,是否真心实意还不确定,也许还有大仗要打,都去准备吧,曹大人,你速去见皇上,把契丹人和谈的请求告诉皇上,另请他速来澶州。现在契丹士气旺盛,皇上再拖延时日,让契丹人占了上风,则对我军十分不利。”
李继隆说“王大人说的很对,请皇上快点过来。”
曹利用立即辞别了众人,出了澶州城,一路快马奔回宋军大营,先到枢密院来见寇准。
寇准这两天,甚是焦急,为了催促皇上去澶州,他都磨破了嘴皮。可是,皇上依旧无动于衷,只是说“再等等,再等等。”
寇准知道他在等曹利用,可是他会不会等到曹利用呢?寇准知道曹利用这次去契丹凶险无比,能不能回来,还不知道,万一一去不返,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等下去。但皇上是铁了心不走了,澶州就是一步之遥,怎么就这么难走呢?
恰在这时,他接到一个消息,令他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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