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韩德昌在自己的大帐里招待了王继忠父子,萧绰也参加了酒宴,康延欣早早来帮忙。原打算在中军大帐里招待王继忠父子的,但考虑到为一个俘虏举办酒宴,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遂只好在大丞相帐中招待他们,对外就说韩制心想见一见那个抱着他摔下城墙的宋国人。
见到萧绰的时候,王怀敏拄着拐杖,站着不肯行礼,被王继忠说了几句。王怀敏只得弯了弯腰。
萧绰笑道“继忠啊,你不要责怪孩子,将军甲胄在身,尚不行礼,何况孩子还拄着拐杖,来来来,快坐下。”
王继忠,王怀敏一起坐了一个餐桌。王怀敏刚欲坐下来,一个一条膀子吊着绷带的人走过来,对王怀敏说“你别忙坐,我们俩的帐还没有算清,算清了帐再吃饭。”
王怀敏看了一眼那人,不认识他,说“我不认识你。”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胳膊,说“那你认识它吗?我这条胳膊就是你把它摔伤的。”
王怀敏茫然地看着那人。
萧绰笑道“这是朕的刺史,大丞相的侄儿――韩制心,就是你抱着他从城墙上摔下来的。”
王怀敏站起来,说“你想怎么算账?”
韩制心说“我说过等你伤好了,我要和你比试,没想到你要走了,这笔帐怎么算?”
王怀敏说“何必要等到伤好之后,想比现在就比。”
韩制心说“好哇,我还怕你不成?”
王怀敏说“你想怎么比?”
韩制心指着帐外一个旗杆,乜斜了王怀敏一眼。笑着说“我们就比谁先跑到那个旗杆那里去。”
萧绰看了看王怀敏的腿和拐杖,说“制心,他的腿不方便,这怎么比?就不要比了。”
韩制心说“不比也可以,除非他承认自己输了,给我磕三个响头。”
王怀敏瞥了一眼韩制心说“不要说了,我和你比。”
韩制心轻蔑地一笑,走出帐外,向王怀敏招手道“来呀,不来你是小狗。”
王怀敏拄着拐杖,走出帐外。王继忠见了非常着急,但又不好阻止,紧张地手心里直冒汗。康延欣连忙跑上去拉着王怀敏说“敏儿,你就认输算了,你就是比,也跑过他的。”
王怀敏挣脱康延欣的手,说“二娘,你别担心,我知道怎么做。”
王怀敏说罢,走到韩制心旁边,朝韩制心笑了笑。
韩制心说“你会输的很惨的。”
王怀敏没有回答他&nbp;&nbp;话,冷笑地看着韩制心。
这时,大营里听说韩制心要与一个宋国俘虏比赛赛跑,大家都来了兴趣,而且听说俘虏的一条腿摔断了,愈是想争睹这场难得一见比赛,很快四周围满了人,看着拄着拐杖的王怀敏,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笑道“原来真是一个瘸子,这怎么比,肯定是输定了。”
“韩大人为什么要和一个瘸子比赛,这不是诚心出他的洋相吗?”
“不,就是这小子抱着韩大人从城墙上跳下来的,韩大人能饶过他吗?”
“这小子倒也硬气,拄着拐杖怎么和韩大人比赛跑,有一股不服输的劲。”
“看他样子,倒是长得满清秀的,骨子倒不如弱。”
数百双眼睛看着韩制心和王怀敏,有人竟为二人呐喊助威起来,不知谁竟抬出大鼓,准备击鼓助威。
康延欣跑到萧绰面前请求取消这场比赛,说王怀敏的腿伤刚刚恢复,不能比赛,弄不好,他那条腿就残疾了。
但萧绰只是望着比赛的二人,笑而不答。她想王怀敏可能只是嘴犟,真到了比赛的时候,肯定会放弃的。
康延欣没有办法,又跑到韩德昌面前哀求。
韩德昌走到韩制心面前说“制心,不要比了,你这样胜之不武呀。”
韩制心看了看王怀敏说“我也不想比,只想让他认个输罢了,但是你看他哪里是想认输的样子?”
康延欣又对王怀敏说‘敏儿,你就认输吧。’
王怀敏说“二娘,儿子只知道站着生不知道跪着死,你就别管了。”
康延欣没有办法,对王继忠说“你去劝劝敏儿,让他认个输吧,不然,他的腿怎么受得了?”
王继忠为难地摇摇头,说“我也劝不了。”
这时,雪地里已经画好了一条长线,韩制心,王怀敏站在线外。
萧绰见王怀敏走到起跑线上,连忙说“你们停下,不要比了。”
韩制心看了一眼王怀敏,说“太后叫我们不要比了。”
王怀敏站在起跑线上,不肯挪动脚步,直直地看着韩制心,眼睛里充满了挑衅和不服输的神情。
韩制心回头对萧绰说“太后,这小子拧得很,不到黄河不死心。”
萧绰问王怀敏“你真要比?”
王怀敏不说话,要紧牙,点了点头。
萧绰看了看王怀敏的神情,说“那就比吧。”
韩制心看了看王怀敏说“小子认输吧?看你的腿不方便,三个响头就免了。”
王怀敏说“少废话,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随着发令官喊一声跑,二人冲出了起跑线,雪地里出现了一只猎豹和一只袋鼠,猎豹动作迅速,但袋鼠也不赖。韩制心很快冲到前面,王怀敏拄着两根拐杖,紧紧地追赶,居然紧逼着韩制心。
鼓声响起来了,呐喊助威声也响起来了,军营里一片欢腾。从来没看见这样的比赛,虽然比赛场面并不怎么好看,但激烈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如何比赛,是那么激荡人心。
跑了不远,韩制心回头一看,发现王怀敏居然紧挨自己,吓得他一跳,不敢怠慢,加紧步伐,冲向旗杆。
王怀敏,拄着拐杖,一条腿落地,竟然以拐杖为撑杆向前大步地迈开,跑得磕磕绊绊,几次险些摔倒,但他一直咬着韩制心不放,距离在拉大,他的体力也迅速地消耗着,跑到一半,他已累得几乎举不动拐杖了,而且那一条独腿也没有力气,快撑不住身体了。他不得不用那条断腿帮忙,每次落地,起跳,那条腿就锥心地疼痛,脸上汗珠子成串地往下滴。
韩制心跑到终点,见王怀敏还在吃力地往前跑,他拄着拐杖,像撑船一样,还在拼命地追赶着,一步一步,先尽力地将身体前倾,一只腿支撑着,举起拐杖,探到前方,单腿用力一弹,双拐极力一撑,将身体甩出去,几乎摔倒。韩制心连忙跑回来,说“你已经输了,就不再跑了。”
王怀敏没有答话,仍然拄着拐杖向终点跑去。
比赛一开始,康延欣就跟在王怀敏身边跑,以防万一,没想到怀敏居然跑得很快,她几乎都跟不上了。见韩制心已经跑过终点,王怀敏还在吃力地一步一跳地向前跑着。她便对王怀敏说“敏儿,你已经输了,不要再跑了。”
王怀敏咬咬牙,说“二娘,儿子输也要输在终点上。”
康延欣看着王怀敏,既心疼又自豪,说“好儿子,娘陪着你。”
王怀敏在康延欣的陪护下终于跑到了终点,全场的人都忍不住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鼓声擂得震天似的响。韩制心也激动不已,竟然用一条胳膊将王怀敏抱起来,走回大帐。
王怀敏从韩制心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对韩制心说“你还敢不敢和我比试?”
韩制心笑道“怎么?还不服输?要不再来一场?”
康延欣听了,忙说“敏儿,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还要比试?”
王怀敏向萧绰弯弯腰,说“请太后,准许我与韩制心再比一场。”
萧绰笑道“好呀,朕还想看看你们究竟谁强,你想怎么比?”
王怀敏说“我听说契丹人的骑射天下第一,我想与他比一比谁的箭术好。”
萧绰看了看王继忠,笑道“看看,朕就知道你留有后手,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难怪这小子答应了韩制心的挑战呢。”
王继忠连忙说“怀敏,不得无礼。”
王怀敏说“那他就认输?”
王继忠说“人家胳膊受伤了怎么射箭,你这不是乘人之危吗?”
王怀敏说“我也不想乘人之危呀。”说罢,气鼓鼓地走开了。
韩制心却笑起来,说“我跟你比。”
韩德昌看了看韩制心的胳膊说“你的胳膊受伤了,怎么比?”
萧绰说“是啊,胳膊上还吊着绷带,怎么能比射箭?”
韩制心说“请太后放心,臣能比的,拿弓箭来吧。”
见韩制心有如此信心,萧绰便放下心来,命人摆了箭垛,拿来弓箭,一时看比赛的人更多了,把比赛场围得水泄不通,都想看看韩制心如何用一条胳膊射箭的。
大鼓已经擂响了,军营里轰动起来,比赛场上的人越聚越多。有人还在谈论上一场比赛,有人则在议论下一场了。好赌的人则在赌双方的输赢了。
比赛由王怀敏先上,只见他扔掉拐杖,立着单腿,拉开弓箭,一连发出九支箭,除了一支射偏,其余都中红心,引得场上掌声雷动,鼓声不绝。那些赌韩制心的人瀛的人开始耷拉着脑袋了,赌王怀敏的人则准备收钱了。
萧绰对王继忠说“你的儿子真不错,朕简直有点舍不得放他走。”
王继忠说“脾气太犟,少不了会惹麻烦的。”
轮到韩制心上场了,大家都屏住一口气,看着他走到场上,却没有解下吊带,而是倒在地上,“韩大人这是想干什么?”所有人都迷惑不解,只见韩制心拿起弓,让脚趾夹住弓胎,取了箭,拉开弓弦,嗖嗖嗖,也一连射出九支箭,竟然所有的箭都中了箭靶,三支还命中红心。引得场上阵阵欢呼,掌声如鞭炮一样响个不停。
王怀敏也把巴掌拍红了,扶起韩制心,当胸给了他一拳。
萧绰命二人回到帐内,高兴地说“你们两个今天让朕大开眼界了,一个不服输,另一个不服周,真是一对,朕高兴,每人赏良马一匹。”
康延欣忙对王怀敏说“敏儿,快谢恩。”
王怀敏刚欲说话,韩制心却说“还没分出胜负,怎么就想拿赏赐?”
王怀敏说“你想怎样?”
韩制心端起酒杯,我们喝酒定输赢。
王怀敏也端起酒杯说“喝就喝,我还怕你不成?”
于是,两个人又斗起就来。
萧绰见了,大为高兴,也与韩德昌、王继忠、康延欣频频举杯,笑着说“朕好久没这么喝酒过了,今天看到这两个年轻人斗酒,朕也仿佛年轻了许多,今天,我们也不要闲着,一起喝。”
韩德昌笑道说
“是啊,他们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都跟他们一样,血气方刚,争强好胜,常常一醉不醒,有一回跌倒在山沟里,险些被大水冲走。”
王继忠笑着说“大丞相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韩德昌看了看萧绰,笑道“谁都有出丑的时候。”
萧绰说“大丞相出丑的时候多了。”
这时,韩制心、王怀敏每个人面前已摆放了两个空坛子。二人都有些醉意了,却都不认输,越喝越来劲,吵吵嚷嚷,非要争个高低来。
王继忠拉了王怀敏一把,低声说“不要再喝了。”
王怀敏瞟了王继忠一眼,说“还没分出胜负呢。”
韩制心说“是啊,上――将军,你别管,我们还没喝好,我――知道,我――兄弟,要走了,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喝酒了,今天――就是喝醉了,又怎么样?”
众人诧异了,互相看了一眼,笑了。
萧绰说“你们真是不打不相识,这么快就成了兄弟了?”
韩制心说“早就成了兄弟了,怀敏不怕死,不服输,我佩服。”
王怀敏说“韩大哥也让小弟佩服,要不我们一起喝一坛酒,你就是我大哥?”
韩制心说“好哇,这就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来来来,我们喝。”
萧绰笑道“好好好,朕今天索性再破费了一回,每人赏赐一副鞍鞯。”
韩制心、王怀敏同时说“谢谢太后赏赐。”
这场酒,王怀敏吃得酩酊大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才醒来,但听到穹庐外面有人说话,细听是老马和父亲在交谈。
“大人,不送怀敏吗?”
“不了,你们有军士送过去。”
“公主也不送吗?”
“她也不送。”
“大人,你给我这么多东西,叫我怎么感谢你呢?”
“马大哥,你不要客气,这点银两不过是继忠的一点心意,偿还不了你对我的家人的付出。”
“大人说哪里话,小的就是平时也是受你们的恩惠的多,你的家人挺照顾我的。”
“那是你人好,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还送他们来瀛州,我真是非常感激,要不是你,我怎么见得到怀敏?真是太感谢你了。”
二人停了一会儿,不说话,怀敏只听见老马发出一阵啜泣声,末了,老马说“大人真的不见夫人吗?”
王继忠叹息一声,说“我也很想见她,只是现在我还不能见她。”
“大人想什么时候见她?”
“说不定,有缘终会相见的。”
“夫人很可怜的。”
“我知道,只希望怀敏回去了,她会好起来。”
王怀敏眼泪簌簌地落下来,为了不惊动王继忠和老马说话,他抓起被子捂着嘴巴。
“大人,我想问一句。”
“你问吧。”
“大人舍得让怀敏走吗?”
“你说呢?”
“既然大人舍不得,为什么不把他留下来?是不是因为公主?”
“是她求太后放了怀敏的,不过,她并不是想赶怀敏走,她是担心湘萍,怕湘萍受不了,同时,也是为怀敏着想,只有怀敏回到他娘哪儿,他们才会快乐。”
“那这样一来,大人岂不是很痛苦?”
“我已经习惯了,不能再让湘萍痛苦了,我已经很对不起她了,不能再让她伤心。”
“大人今后怎么办?会不会回去?”
“你说回哪儿去?契丹还是汴梁?”
“当然是回汴梁了。”
“我不知道。”
二人又好久不说话了,怀敏想出去跪着求王继忠与他一起回去见他娘,但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甚至,他几乎连见王继忠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时,他听见康延欣的声音“继忠,敏儿醒了没有?”
“还没有。”
“护送的人已经安排好了,皇太后等着你们过去。”
“知道了,我去叫他。”
“还是我去叫他吧。”
王怀敏连忙擦掉眼泪,假装睡着。康延欣走进穹庐,来到床前,轻声喊“敏儿,起来了,回家了。”
王怀敏睁开眼睛,盯着康延欣。
康延欣笑道“敏儿,回家啦。”
王怀敏伸手抓住康延欣的手,说“二娘――”他剩下的话被挡在嗓子眼上,说不出来,却放声哭起来。
王继忠和老马走进穹庐,见王怀敏倒在康延欣的怀里。
康延欣搂着王怀敏,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说“敏儿,别哭,回家啦,高兴才对。”
王怀敏说“二娘,我舍不得你。”
康延欣也哭起来,说“二娘也舍不得你呀。”
王怀敏从康延欣怀里抬起头,说“二娘,我爸老实,我怕他在契丹受人欺负,你让他回汴梁吧。”
康延欣看着王怀敏,说“好,二娘记住了。”
王继忠走到王怀敏身边,说“怀敏,别担心我,有你二娘,没人欺负我的。”
王怀敏点了点头,向王继忠跪下磕了三个头,王继忠将他扶起来。
王怀敏站起来,又向康延欣跪下来。康延欣一把抓住,说“敏儿,起来,你的腿不好,别这样,快别这样。”
王怀敏含着泪说“二娘,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谢谢你这些时这么细心地照顾我,儿子今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报答你,但总该向你磕个头吧。”
康延欣说“好了好了,你这个心,二娘心领了。”
但王怀敏怎么也要给康延欣磕头。
王继忠走过来,对康延欣说,说“延欣,你就让他磕一个吧。”
“可是,他的腿――”
“不要紧,我扶着他。”
王怀敏在王继忠的搀扶下,向康延欣拜了三拜,随后,走出穹庐,来到大帐又向萧绰辞行。萧绰安排了一辆小车,王怀敏、老马上了小车,由五名军士推着,王继忠、康延欣、韩制心送到营门口。又一名军士牵着一匹枣红马,马背上驮着好多条布袋子。
康延欣说“敏儿,这是皇太后赏赐给你的马,那些袋子装的是我送给你娘和兄弟们的,因为打仗,不方便,不能准备许多,请你娘不要见怪。”
王怀敏说“谢谢二娘,怀敏这辈子都不忘你的恩情。”
王继忠说“好了,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你回去以后,告诉你娘,保重身体,不要胡思乱想。”
怀敏说“爸,你真的不见我娘了吗?”
王继忠说“不是我不想见你娘,只是还不到时候。”
王怀敏说“怎样才到时候?”
王继忠说“天下太平了,就是我和你娘见面的时候。”
眼泪又在王怀敏眼里打转,王继忠见状,便朝军士挥了挥手。军士推着小车向高阳关走去。韩制心上前与王怀敏握了握手,二人洒泪而别。
此时,风息雪止,太阳已经出来了,照得雪地明晃晃的,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王继忠望着军士们将小车推远,走进一片白光里,王继忠看不清了,仿佛小车进人了一片茫茫的白雾之中,四周荧光闪闪,如一只小船驶入了阳光直射的水波里一样。
王继忠几乎迷糊了,眯着眼睛看着小车,但小车似乎不见了,他眼前什么也没有,他连忙向旁边走了几步,仍没看见小车,又向前走了几步。康延欣把他拉了一把,说“继忠,你干什么?”
王继忠如梦初醒,看了看康延欣,说“我怎么看不见怀敏他们?”
康延欣指着前方,说“那不是,快到城门口了。”
王继忠顺着康延欣的手指看过去,果然,见一辆小车在城门口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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