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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才两天,陈湘萍像变了一个人,不仅仅是她身体在迅速的康复,更在于她的心理也发生着变化。先前她的心里充满了怨恨和失望,现在,爱又重新点燃了,她不再怨恨任何人了,她的心里又充满了希望,虽然,她已经决定不去契丹了,要和王继忠分手了,但是,她不觉得痛苦,她甚至还为此感到高兴,就像把手里的重物放下了,浑身有一股说不出的轻松。
第三天晚上,康延欣早早地带着孩子们去了另外一个帐篷,把王继忠和陈湘萍留在一个穹庐里。
好久,二人都没有说话,但都有很多话要说,就像一个口袋,难以打开似的。
“明天走吗?”王继忠说,这已经是他们商定好了的,但王继忠还是又问了一遍。
“嗯。”
接着又是长时间沉默。
“回去――”王继忠准备说回去后,请陈湘萍帮忙照顾好娘,但这也是说了好多遍了,于是他改口,说,“回去要照顾好自己。”
“嗯。”
又沉默了一会儿。
王继忠说“还有孩子们。”
“我知道。”
接着二人仿佛又无话可说了,仿佛一对陌生人见面,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王继忠说“明天,你还是坐老马的车回去,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买马和买车的钱,我已经给他了。”
陈湘萍说“我们坐的那辆车是制心的,我想还给他。”
王继忠说“我已经跟他说了,他非要给你不可,你就收下,回头我再送他一辆就是了。”
陈湘萍说“这回多亏了他,如果不是他连夜追赶,我怕今生就见不到你了。”
陈湘萍说罢,拿起巾帕,擦了擦眼角。
王继忠说“是啊,自从我知道你已经离开了瀛州,我就痛苦,越接近瀛州,就越绝望,真没想到我们还是见到了。只可惜,又要分开了。”
陈湘萍说“没有什么可惜的,真的,我已经很满足了。”
王继忠抓住陈湘萍的手,陈湘萍向后缩了缩,但还是被王继忠紧紧抓住。
王继忠说“湘萍,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陈湘萍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恨你。”
王继忠痛苦地说“是的,你是应该恨我,我没有给你一点幸福,你的痛苦都是我给的,当初你就不应该嫁给我。”
陈湘萍猛地把手抽出来,大声说“你说的对,我就不应该嫁给你的,嫁给你,我有什么好?只有一遍又一遍的被你羞辱。”
王继忠愣住了,说“不,湘萍,我什么时候羞辱你了?”
陈湘萍忽然掩面哭起来,说“你自己做的事,难道不知道吗?”
王继忠一脸无辜,看着陈湘萍。
陈湘萍说“你不想要我,就早点跟我说呀,用不着让人一遍一遍地给我带信,让我再嫁人呀,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让你这么羞辱我?”
王继忠听了,茫然失措,说“湘萍,我这都是为你好。”
陈湘萍说“有你这么为我好的吗?你就是看不起我。”
王继忠不知解释,只是伸手想抓住陈湘萍的手,可是陈湘萍却不再让他碰一下。王继忠流着泪说“湘萍,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王继忠说罢,趴在案台哭起来。
陈湘萍心里一软,说“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要你以后不提这事,我就放心了。”
王继忠又抓住陈湘萍的手说“湘萍,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湘萍说“我知道,我只是恨你不懂我的心。”
王继忠说“湘萍,我真是错了,我只是想我们已经没有再在一起的指望了,所以,才想到让你重新生活的。”
陈湘萍忍着泪水,说“继忠哥,我从来后悔嫁给你,也从来不怨恨你给我带来的苦难,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
王继忠痛苦地说“可是,我让你失望了,我对不起你。”
陈湘萍说“好了,继忠哥,你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我知道你的苦。”
王继忠抓紧陈湘萍的手,感激地看着她。她温柔地看着他,脸上闪现出他难忘的光晕。他将手伸过去,擦掉她脸上残留的泪痕。陈湘萍一把紧紧地抓住王继忠的手,将它紧挨着脸庞,热烈地吻着。
王继忠伸手抱着陈湘萍,陈湘萍紧靠在他的身上,听着他剧烈的心跳。
又是一夜无眠,王继忠,陈湘萍说了一夜的话。陈湘萍仔细地询问了他到契丹的所有情形,唯恐漏掉了什么。
王继忠讲到了他的被俘,在俘虏营里的遭遇,押往契丹路上的情形。
陈湘萍一边听一边流泪,那些泪水有的是因为伤心,有的是因为感动,有的是因为庆幸。
后来,王继忠又讲到了如何认识康延欣,自己如何从万念俱灰的境况中挣脱出来。
陈湘萍越是感动,觉得康延欣就是王继忠的救命恩人,要王继忠一定不要辜负她。
王继忠说“我会的,只是委屈你了。”
陈湘萍说“我已经说过,我没有什么委屈的,明天,我就要回汴梁了,原来我是想服侍你一辈子的,现在,她代替了我,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王继忠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说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
可是,接着他又问了她一些更无意义的话,什么家里的房子怎么样?庭院了那棵桂花树是不是长得很高了?房屋布置有没有改变?等等。
陈湘萍一一作了回答,说房子还是老样子,桂花树已经长得很高了,粗壮的很,每年都开好多桂花。屋里布置没有改变,他练武的器械,都在原处,如果他能回去,保证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陈湘萍还告诉王继忠,金水河上又架起了几座大桥,他原来练武的地方,栽了许多杨柳树。如果他再想去那里练武,就阴凉多了。
陈湘萍说着说着,又啜泣起来,王继忠也泪水涟涟的,二人抱着头一块流涕,一直到天快要亮了,他们才慢慢睡去。
不久,一阵胡笳声把他们惊醒了,接着,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和喧哗声。
契丹军士要集合了,人喊马嘶地,大营热闹而次序井然。
王继忠起身走到帐外,只见军士们已经开始列队,车辆依次排开,帐篷都收拾好了,卷起来,放在马车上。
见王继忠走出帐篷,康延欣走过来,告诉他早餐已经做好了,让叫陈湘萍起来吃。
王继忠脸上有些发烫,看了康延欣一眼,就低下了头,转身要再进入穹庐。陈湘萍出来了,脸红彤彤的,羞怯地看了康延欣一眼,没说什么,低头向另一个穹庐走过去。
王继忠还愣愣地看着康延欣,康延欣上前将他肩膀拍了一下,说“还愣着干什么?去吃饭了。”
王继忠这才醒悟过来,跟着康延欣去了。
吃饭的时候,好半天,大家都没有说话,都知道这是他们在一起吃的最后顿饭了。吃罢这顿饭,他们就要分道南北,也许这辈子就不会见面了。
陈湘萍想起昨晚的温存,心里十分不舍,那一份甜蜜即将变成永恒的回忆。她感谢康延欣的大度,给了她这次机会。她抬头看见康延欣正在注视着她,见她抬起头,她连忙扭过去,与孩子们说起话来。
她送了王怀节一匹良马,那是王怀节自己相中的。她怀着歉意地说“那匹马有点老了,不过很温顺,力气也不弱,你爸平时喜欢骑。”
王继忠立刻纠正说“不是,那是你二娘的爱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你二娘了。”
王怀节说“那我不要了。”
康延欣忙说“别听你爸胡说,宝马配英雄,怀节身上有一股英雄气概,正好用这匹马,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不过不要紧,等二娘回去了,物色了更好的马,送给你。”
王怀节喜欢的不得了,连忙向康延欣道谢。
康延欣看了看怀敏,说“敏儿,二娘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只有这把长剑,本来是你爸爸给二娘打造的,现在送给你吧。”
王怀敏说“这是爸爸送给你的礼物,我不能要。”
陈湘萍说“怀敏说得对,这是继忠送给你的,他怎么能要?”
康延欣笑道“他人都在我的身边,就是最好的礼物,我还要这些干什么?再说我又不太喜欢这些玩意儿,二娘懒,不想天天练剑,早就想把它扔了,免得你爸天天逼着我起来练剑。”
康延欣说完,孩子们都笑了。
王继忠说“这是一把好剑,虽然,比不上巨阙,鱼肠,截铜断铁也是轻而易举。”
王怀敏自然十分感激,闪着泪光说“二娘,我舍不得你。”
康延欣说“二娘,也舍不得你们。”
王继忠说“怀德,二娘给你的礼物,你收到了吗?”
王怀德说“收到了,谢谢爸爸,谢谢二娘。”
康延欣拍了拍王怀德的头,说“想爸爸和二娘的时候就给我们写信,我要看看你写的字有没有进步。”
王怀德看着康延欣,说“我会的,二娘。”
王继忠最后看着王怀政说“怀政,你出生的时候,为父就不在身边,从小到大没有看过你一眼,我对不起你,没有抚养你,也没有教育你,你不要怪为父不体谅你,一见面就说你不对,你要把心放在正经事上,这么小就惦记着勾栏,将来还能干什么?”
王继忠一席话说得王怀政面红耳赤,低着头,眼泪汪汪的。
康延欣拉过王怀政的手,一边向王继忠使眼色,让他别说了。然后对王怀政说“怀政还小,二娘听你娘说家里数你最有孝心,对奶奶特别地好。”
王怀政投进康延欣的怀里,嘤嘤地哭起来。
康延欣一边安抚,一边说“其实,听听曲,看看戏,也没有什么,戏里戏外都是人生,只要你从中学些好东西,也是好的。二娘这回送你一把琴,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康延欣说罢,取出琴,递给王怀政。
王怀政拿着琴,喜不自禁,他从小就喜欢摆弄这些玩意,对音乐有一定的造诣。但他今天看到这把琴时,却叫不出它的名字。那是一把两根弦&bsp&bsp琴。琴头像一匹马的头,琴腹为一个上窄下宽的方块。有点像胡琴,也是马尾做的弓弦。
王怀政说“二娘,这是什么琴?我从来没见过。”
康延欣说“契丹人都叫它‘朝尔’,我们因为它的头像马的头,就叫它马头琴。”
“马头琴,名字就很好听,二娘,你给我们拉一曲吧。”王怀德说。
康延欣笑着说“二娘的手生疏了,怕拉不好。”
王怀政说“拉吧,二娘,你教我怎么拉吧。”
康延欣听了,拿起马头琴,先将方法教给了王怀政。然后,正襟危坐,将马头琴抱在怀里,先将弓在弦上荡了两下,宛如一声问候,有如灵燕飞来,传出一两声呢喃,霎时,让人感觉到春天到了。接着,潺潺淙淙,仿佛一股清泉流出山谷,那么幽静,那么从容,就像雪山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庄重又安详。随即,琴声渐渐激烈,铮铮淙淙,如百川奔流,群马奔腾。琴声逐渐高昂,如千万人的呐喊。之后声音低沉下去,回复婉转,如泣如诉,哀痛欲绝。如歧路儿女,泪湿衣襟。
王继忠的衣襟早已湿了,他拉着陈湘萍的手说“湘萍,为夫无能,不能再陪你了,希望你多加保重,希望有缘再能见到你。”
陈湘萍也是泣不成声,拉过康延欣的手,把王继忠的手放进她的手里,说“妹妹,我把继忠交给你了。”
康延欣说“放心吧,大姐,你也要保重。”
陈湘萍只是哭,康延欣抱住她,吻了吻她的额头。
这时,来了两个军士,抬来一箱东西走过来,说“上将军,这是皇太后送给陈夫人的三千两白银,皇太后说,队伍马上就要开拔了,她就不来送夫人了,让你们早点准备,太后在瀛州等你们。”
王继忠站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老马已经在穹庐外面等着,指挥着军士将箱子放进车内。
穹庐里的人都出来了,看见队伍正一拨一拨地走出营地,排成一条长长的龙,迤逦向北而去。
王继忠告诉两个军士说一会儿就出发,与皇太后在瀛州城下汇合。
军士说“上将军快点,听说瀛州城有点麻烦。”
王继忠吃了一惊,问“有什么麻烦?”
军士摇摇头,说“不清楚,据前哨回报,在路边发现了很多可疑的东西。”
“可疑的东西?什么可疑的东西?”王继忠紧张地问。
军士依旧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康延欣看见王继忠紧张的样子,连忙走过来,问“怎么了?继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王继忠装出轻松的样子,说“没事,就是队伍走得急了,有些混乱,皇太后有点不高兴。”
王继忠说罢,让军士去了。
王怀敏走过来,说“爸爸,不会有事的。”
王继忠笑着拍了拍王怀敏的肩膀,说“是的,不会有事的。”
这时,王怀敏眼角看见两个人走过来,连忙拔腿跑过去,接着王怀节,王怀德也跑过去了。
原来是韩制心、韩涤鲁来向他们告别的。他们先后拥抱了王家兄弟,然后走到陈湘萍面前,跪下,韩制心说“娘,制心就要走了,这一走可能再也见不到您了,请你多多保重,制心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娘的。”
陈湘萍连忙拉起来,含着眼泪,说“制心啊,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连夜追赶我们,我们一家人就一辈子见不到面了,是你帮娘完成了心愿,娘,也没有什么感谢你的,让娘好好抱抱你吧。”
韩制心叫了一声“娘”,便投进陈湘萍的怀里。
好久,陈湘萍才松开手,擦掉韩制心脸上的泪水,说“制心,有空到汴梁来玩,娘给你做好吃的。”
韩制心点了点头,转身又和王家兄弟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依依不舍地和韩涤鲁一起离开了。
陈湘萍目送韩制心离开,回头朝王继忠不好意思地一笑。
康延欣笑着说“大姐的福气真好,这次来平白无故地捡了一个儿子,这不是赚大了。”
陈湘萍说“说实在的,从前,我一直恨着契丹人,觉得他们都是万恶不赦的坏人,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像皇太后,制心,涤鲁,还有你都是很好的的人,现在,要走了,真是舍不得。”
康延欣说“要不就不走了,我也舍不得你,还有他,更舍不得你。”
康延欣说罢,朝王继忠努了努嘴。
王继忠有些心不在焉,刚才军士说的话还在耳边,瀛州那边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会不会发生什么冲突?契丹军在这里吃了大亏,宋军也损失惨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若果真的打起来,该怎么办?那千辛万苦得来的和平,会不会就此毁于一旦?战端再开,又有多少黎民死于非命。
不,一定要阻止战争。王继忠几乎要催促陈湘萍上路了。
这时,侍卫已经收拾好了帐篷和里面的东西,都装上&bsp&bsp车,老马也将怀敏的那匹马牵过来了,康延欣送给怀节的马,侍卫也牵到这里,见到怀敏的马,立刻兴奋起来,跑过去挨挨擦擦,亲热的不得了。
王继忠半天不说话了,看着老马将马套进车轭里。
陈湘萍看着王继忠,忽然,发现他像变了一个人,面色看起来有些冷峻和忧虑,她不禁有些担心了。问康延欣“他今天怎么了?”
康延欣说“没事,你们要走了,舍不得。”
陈湘萍有些不相信,走过去,问“继忠,出什么事了?”
王继忠看了陈湘萍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都弄好了?上车吧。”
陈湘萍看着王继忠失魂的样子,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王继忠这才回过神来,说“没事,就昨晚没有睡好,有点疲倦。”
陈湘萍听了,脸涨红了,低声说“等一会儿,我们走了,你就在车上,好好地睡一觉。”
王继忠说“是的,我现在就有这个习惯,爱在车上睡觉。”
老马套好马,走过来,说“王大人,公主,车已经套好了,可以上路了。”
王继忠说“马大哥,这次你几次三番地来回奔波,真是太辛苦你了,你的这份恩情,王继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老马连忙说“大人,要说恩情,你们王家才是我的大恩人,在汴梁托你们的福,在这里又承你和公主的福,给了我那么多的钱物,我老马这趟是赚大了,谢谢你们。”
王继忠说“马大哥说这话就见外了,回到汴梁以后,有什么事,就去找我大哥,他会帮忙的。”
老马千恩万谢,坐上驭座。
王怀敏,王怀德,王怀政依次向王继忠,康延欣叩头,告辞,走进马车。王怀节叩了头,跃上自己的马背。别人都是眼泪汪汪的,只有他神采飞扬,一副大将军的模样,还特别问了一声“二娘,我跟我爸谁更威风?”
康延欣笑道“当然儿子比老子更强。”
王怀节愈是得意。
要上车了,陈湘萍走到车门口,转过身来,看着王继忠,说“你的腿要保暖,北方风大,不要冻着了。”
王继忠点头道“我知道,你也要保重。”
陈湘萍上了车,眼睛一花,一只脚没有站稳,险些摔倒,王继忠连忙上前,一把扶住,问“湘萍,你是不是晕了?”
陈湘萍摇摇头,说“不是,脚没有踩稳。”
王继忠扶着她,走进车内,叮嘱怀敏兄弟,让他们照顾好陈湘萍,然后,朝老马挥了挥手。
老马抖动了缰绳,车动了。
王继忠、康延欣跟着马车,送到大路上,站在路口,目送马车渐行渐远。不知不觉,王继忠的眼睛模糊了,看不清马车。
这时,从马车里传来一阵马头琴的声音,王继忠和康延欣都愣住了,听其曲哀婉曲折,悲伤苍凉,原来马车内正演奏着《胡笳十八拍》,王继忠再也克制不住悲痛的心情,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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