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和她所处的时间并不长,也没有亲近的接触,这被感染的可能性的确不大。只是也并非是毫无可能,所以还请郡主这段时日,留在房内,不要随意走动的好。”大夫垂首退到边上,温声说道。
沈若华点了点头,应了声知道了。
她自己倒是并不慌张,第一眼看出那女人有鬼之后,她就从未接近过她,现下想想,她当时突然提议要上马车跟她一起去将军府,大抵也是想害她染上疫病,幸亏她没让她上来。
大夫方才说完,庭院外便传来仓促的脚步声,陈嬷嬷的低呼也从窗下传了进来“夫人!夫人您慢些走!”
沈若华目光一颤,忙从榻上站了起来,慌乱道“蒹葭,你快去把夫人拦下,别让她进来!”
沈若华正想过去,才想起手还被人拉着,杨氏人马上就要来了,她红唇轻抿,瞪了过去,“放开。”
她甩了甩手说道,“知晓我可能要得疫病,还就这么闯过来找我,你以为自己百病不侵是不是?”
霍孤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些,方才剧烈的心跳已经开始平缓。
刚从大夫口中得知那女人得了疫病的时候,他整个人如坠冰窖,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先找到沈若华。
心里分明知道沈若华既然发现那女人有异,绝不会以身犯险,但无论他如何在心里宽慰自己,依旧是吓的心跳如鼓。
霍孤舒了一口气,理了理沈若华额前的碎发,喉头滚动,“昭昭若是没事,我自然也无事。”
沈若华心中不是滋味,正欲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声响,原是杨氏偏要进来,被蒹葭拦在了月门外。
“华儿……”杨氏已经从蒹葭嘴里问出了缘由,看见沈若华时,眼泪便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指尖卷着绢帕快速抹掉眼泪,扶着月门,看了眼大夫说“华儿她没事吧?我听蒹葭说,只留了那一会儿,不会出事对不对?”
沈若华忍不住走上前,宽慰受了惊的杨氏,“母亲放心,大夫说已经无碍了,您别自己吓自己。陈嬷嬷,你快带娘回去休息。那妇人不知是从何处来,也不知京城有没有旁人和她接触过,为保外一,娘这些日不要出门了。”
陈嬷嬷拉着杨氏的臂弯,想将她往后拉扯些,可杨氏的手死死扒着月门,一动也不肯动。
她哭的无声,眼睛不一会儿就肿了,看的沈若华心疼,却又不敢靠近,本来镇定的她竟也忍不住红了眼。
霍孤眉头微皱,抬手捧住沈若华的侧脸,垂首贴上她的前额,温柔道“你别哭,你若哭了,你娘就更加担心了。”他顿了顿,又道“这一日很累吧,你好好休息,我去把今日的事告诉你娘。”
她二人亲密无间的举动,自然就引来了杨氏的注意,她擦眼泪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神情有些微妙的看着二人,杨氏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也没说,扭身退出了厢房。
蒹葭跟着她走到门口,停在了门槛后面,“奴婢也跟小姐接触过,以防外一,奴婢也不接触旁人的好。”
杨氏转身看向她,缓缓点了点头,余光看了眼内室的方向,抿抿唇后,迟疑的问“王爷……王爷当时、是不是也在天鹤楼?还……还是说也接触了那个得了瘟疫的人?”
蒹葭摇了摇头,“王爷并未自己抓她,当时王爷人在城门,是京内的禁卫军抓了人以后,王爷赶到天鹤楼,想把人领去天牢候审,却没想到她当场自尽,路过天鹤楼的大夫才看出她得了瘟疫。”
陈嬷嬷心口一颤,下意识脱口说道“王爷没碰过那人,可小姐有可能也被传染,王爷他怎么――”
陈嬷嬷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杨氏拧了拧手中的绢帕,好半晌没说话。
三人在门外站了须臾,才见霍孤从房中出来。
他身后跟着大夫,杨氏往内室的窗牖瞥了眼,见沈若华站在窗下。
杨氏冲沈若华笑了笑,目光温和的移向霍孤,“王爷可否和臣妇这边来,臣妇有些话,想和王爷说。”
霍孤看着她微微颔首,二人一前一后,相隔了一段距离,离开了院子。
杨氏本想领着他回自己的院子,却在出沈若华院子后不久,被霍孤从后唤住。
“杨夫人另找间院子吧,本王方才毕竟和昭昭有过接触,还是不宜进夫人的住处。”
杨氏扭身看了他一眼,并未追问他称呼一事,顺势停下步子,脚尖转了个方向,“那边有个不住人的空院,去那儿说罢。”
杨氏领着霍孤来到了最近的一处院子,她吩咐了陈嬷嬷守在外院的长廊中,自己则领了霍孤进了内院。
她步行到厢房前,推开隔扇,好在房内很干净,她径直走进房内。
杨氏往前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背对着霍孤好半晌没有动静,庭院内清风徐徐,吹拂着她的衣摆。
杨氏微不可闻的叹息了声,说道“华儿可有话,让王爷带给臣妇?”
霍孤看着她的背脊,薄唇轻启“昭昭让我转告夫人,不必为她担心。夫人也无需苦恼,昭昭和那人没有任何接触,按理说被连累的可能性极小,夫人切莫为此劳心伤神,否则昭昭必定更加自责。”
杨氏手臂微颤,扶着身旁的椅子坐下,缓缓抬眸,试探的问他“王爷,‘昭昭’这小字,是王爷是华儿挑的么?她之前本还未定选什么,而后才选中此字……”
霍孤喉中一哽,忙回“夫人若觉得不妥……”
杨氏抬了抬手,“没有,没什么不妥,只是没想到,你二人在那时便已经互通心意了。”
杨氏声如蚊蝇,而后释怀的笑了笑,温柔道“也好、也好。”
霍孤神情陡然沉肃,他抬手作揖,腰身压下。
甚少向人低头的他,这次却把头垂的极低,做足了谦恭的姿态,缓缓开口“怀瑾多谢夫人。现下朝廷公事缠身,待千秋节后,我必亲自登门拜见。”
杨氏受宠若惊的站了起来,忙要上去搀他,霍孤瞥见她要过来,立即往后撤了撤。
杨氏停下步子,捏着指尖说道“王爷不必如此,王爷待华儿的心意,臣妇都看到了。华儿对王爷的心思,也早早便告知了臣妇,你二人心意相通自是最好,等华儿及笄,后事再议。”
…
…
傍晚时,迟迟得了消息从军营赶回将军府的沈戚,去金井阁见了沈若华。
二人隔着厢房内的花窗见了个面,沈戚见她气色如往日别无一二,紧绷的面孔才缓和下来。
沈若华笑了他两句,便移开了话题问道“对了,宇文玉怎么样了?”
沈戚正懊恼着将那封闹出事端的请帖,由他递到妹妹手中的事,提起宇文玉,神情更阴郁了三分,冷声说“太医说那绢帕,曾贴身放在她袖笼里,被感染的可能很大。她被老将军带回府上了,大约是关起来了。”
沈若华失笑道“也是我失策了,没想到那探子会把绢帕塞到她身上,早知道我多问一句。”
宇文玉出事的消息传到军营后,正巧沈戚在宇文将军身边,他以为沈若华还在天鹤楼,立即赶了过去。
沈戚得知前因后果以后怒不可遏,如此明显的形迹可疑之人,宇文玉偏偏信了,还将人带到她们中间。
更可气的那绢帕中途本掉下来过一次,结果被她自己又放了回去。
沈戚在天鹤楼时,还听了宇文玉和老将军哭闹时,曾抱怨沈若华推断有误,若是她当时不引导自己此人是通过她害老将军的,她说不定就会怀疑这手绢,事后也不会以为是自己的,重新塞回袖笼里。
沈戚恼恨宇文玉连累了沈若华,居然还在托她的福获救后,反把怨气塞在她的头上。
宇文玉兴许只是过于害怕,才一时犯了脾气骂了沈若华出气,可此事却被沈戚记在了心里,导致他对宇文玉的观感一再降低,甚至在老将军让他送宇文玉回府时,冷脸拒绝。
沈若华不知这些内情,她对宇文玉并没有什么怨恨,她一早就知道宇文玉的个性。
若不是单纯好骗,怎会在前世被公孙荀迷惑,最后无声无息的死在了皇宫的荷塘里。
她对宇文玉出手相帮,是介于她前世之死,是被自己连累的基础上,所以才能帮则帮。
至于宇文玉领不领她的情,则并不重要。
兄妹俩聊了几句便分开了,夜色渐深,入秋后的夜晚已经开始冷了,沈若华打发了沈戚回去,才转身回去休息。
夜色笼罩之下,在将军府四周绕了一圈,企图侵入却无果的男人,不甘的咬紧了牙齿,扭身离开。
他迎着风捂住了脸,足下发力,绕了大半圈京城,来到了西边一处小巷,穿进窄巷之中,尽头是一间小屋。
他快步上前,抬手有规律的敲了几下,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房门才被打开。
那人侧开身子让他进来,压低嗓音问“怎么这么慢?首领都歇下了。”
男人扯下脸上的布巾,喘了一口气,说道“绕的多了些,怕再出现上回的事,如果又被他发现,再找一个安身之地就难了。首领歇下了?也好。”他脸上神色稍沉。
里蒙一听立即会意,神色骤变,“计划失败了!”
“小声点,别吵醒了首领。”
他二人穿过庭院走到边上还亮着烛光的小屋,推门迈进。
三个坐在桌前昏昏欲睡的男子猛地惊醒,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哈切。
“单,你可算是回来了,让我猜猜,是不是进行的很顺利?”坐在最里边的胡子汉笑着说道,眼中冒着令人不适的阴光。
另外两人没有开口,但从神情来看,也是一副毫不担心的模样。
单站在门前没有说话。
里蒙烦躁的走到桌边坐下,一手攥拳敲上了桌面,咬着牙道“失败了!”
“什么!”
这一下其余二人也倏地坐了起来。
他们五人中唯一一位身形纤长,长相俊朗些的少年眼角微微抽搐了下,沉声道“怎么回事,本来万无一失的事,怎么就失败了!那个女人呢?死了?”
单丧气的在草垛边上坐下,瓮声回答“死了!人还没回将军府,东西就被发现了,给霍孤抓了个正着。”
“他霍孤神了啊!这都能抓到!这女人我们之前护的好好的,可从没出现过!”
那大汉扯着嗓子喊了几句,就被少年瞪了一眼,喉头一哽没再说话。
单乜了他一眼,眸中腾起凶光,“不是霍孤发现,而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坏了我们的计划。”
少年“是谁!”
“名字不知道,可能是沈戚的妹妹,应该也是霍孤的人。她刚从楼里离开不久,霍孤的人就来了,一定是她通风报信。”单一边回想一边道。
一直没有开口的大汉拍案起身,冲着单便骂“你为什么要放她走!如果及时将她解决,玲就不会死,首领的计划就能顺利进行,我们就不用再躲躲藏藏!你这蠢货!”
单本就很沮丧,心里也忐忑,现下被他如此一说,更是忍耐不住内心的火,三两下从草垛上站了起来。
“说了那么多,还不是舍不得那女人。你是几辈子见不着女人?被她迷成这样!就算计划顺利进行,她早晚也会死在岳人的手上!你以为霍孤能放她回来?”
“呵,我倒是忘了,当初你好像还想帮她逃跑。你是不是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但凡谁去跟首领告发你,你早就已经躺在地上了,蠢货!”
大汉本气势冲冲的想和他骂上几个来回,没想到第一句就被他戳到了痛楚,黝黑的脸上浮上紧张和恐惧。
他咽了口口水,倒退了一步,心虚道“你说什么胡话!我从没背叛过首领――”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
大汉目光闪烁,不再说话,坐在桌边的几人也扶额叹息。
少年不悦的起身,“你们两个吵够了没?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你们还是想想,该怎么和首领解释!”
单正想说什么,身边的木门便被一只手嘭的推开。
松垮的兜帽斗篷遮住了男子的容貌,露出披风的手肤色白皙,手腕纤细,好像一下就能折断。
他身形瘦小,站在单的身边,才只到他肩膀而已,可这五人瞧见他,却猛地打了个寒颤。
兜帽下,稍显沙哑的男声缓缓响起,带着渗人的轻吟“左鹿,你做了吗?”
他缓缓抬起头,从兜帽下,露出一只墨绿色的眼眸。
“你,曾经想放走我的诱饵,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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