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卿满腹的话在口中犹疑,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都记着沈若华当年替她解围的事,也是她孤零零到现在,第一次被人维护。
她把这星星点点的恩情牢牢记在心里,发誓早晚有一日要报答她。
可是现在站在恩人面前,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兴许她早就已经忘了,毕竟那一日她根本没露过正脸给她。
公孙卿咬了咬下唇,吐息一声道“我只是想谢谢姑娘今日帮忙。也请姑娘代我和沈将军道一句谢。”
公孙卿从腰封之中取出一瓶药来,递给了沈若华,“这是我跟太医求的药,请姑娘转交给沈将军,替我跟将军说一句抱歉,望他好好养伤,今日之事是我鲁莽了。”
公孙卿划伤了沈戚的手臂,沈若华是知情的,但沈戚本人没想追究,他又伤的不重,沈若华也没有要越俎代庖的意思,不过公孙卿递过来的伤药,她还是抬手收了。
“我会转告哥哥的。更深露重,公主早些回去吧。”沈若华扭身欲走,忽然又想到什么,抬眸看着她的双眼,温声嘱咐“五公主出嫁的这一阵,八公主还是去太后宫里常住较好,毕竟今日一事,她大有可能对你发难。”
公孙卿愣了愣,点点头道“好,我会的。”
沈若华看似放了心,转过身往宫门过去。
公孙卿看着她的背影,眉宇间浮上一抹淡淡的委屈。
恐怕沈姑娘是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她了。
公孙卿心里清楚,沈若华根本不需要记得她,她这样温柔善良的性子,帮的人多了去了,根本无需把每个人记在心里,更何况当时她的境地多么狼狈,她自己心知肚明。
如此想想,沈若华不记得她也好,她日后必会以更好的身份出现在她眼前,到时便不怕和她说话了。
公孙卿捏了捏粉拳,暗自下了决心,转身离开了此处。
沈若华将药瓶放进袖笼之中,离开皇宫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内的几人都有些昏昏欲睡了,杨清音膝上扶着杨清辉,已经闭上了眼睛,好像是睡了过去。
杨清音示意她在自己身侧坐下,抚了抚杨清辉的乌发,小声道“今日她怕是累着了,还没散宴时就困的直打哈切,幸好今日散宴散的早,否则明日她怕是爬也爬不起来。”
沈若华看着杨清辉莞尔,也放轻了声音回答道“清辉还小,困的早也正常。”
马车内就她二人还睁着眼睛,车厢平稳,二人的交谈声也并未吵醒旁人。
杨清音低声道“你方才下去做什么了?”
“没事,和人告个别。”
“九王爷不是还要忙着散宴的事?”
沈若华羞赧的瞪了她一眼,咳了咳说,“不是他。”
杨清音笑了笑,“不是王爷还能是谁。”
“你还说我呢,说到底我也奇怪,今日怎没看见陈殷?”
“他当差可累了,况且那地方离宫门太远。”杨清音叹了声,眉眼却依旧呈现欢喜之色。
“何况今日已经足够了。又不急于一时。”
沈若华看着她道“现下千秋节在即,又恰逢六国朝贺,皇上太子都忙于政事。你和太子的事怕是会搁浅好一阵子,也足够你准备,若是能在皇帝开口前定下,便无后顾之忧。”
杨清音颔首,“我是知晓的。我特意打听过,皇帝虽中意杨家,可皇后却偏爱白家的白云锦,还有一个、好像是她楚家的表小姐。毕竟是她的儿子娶妃,要百里挑一,兴许也看不上我。”
杨清音笑着说。
沈若华附和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
…
这一夜过去,没有任何风波。
次日一早,公孙彧便领着拓跋心进宫请安了。
坤宁宫中,她二人掀袍跪地,高声道“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臣媳给父皇母后请安。”拓跋心娇娇柔柔的开嗓。
坐在上首的皇帝还惦记着昨日的事,心情不大美妙,强撑着笑容点点头。
皇后观察了几息皇帝,才笑着说,“好好好,都起来吧。祁王妃,今儿早本宫还听贵妃说呢,你一路奔波劳累的,这阵子定要好好的将养着身子。本宫准备了一个方子,极好调理身子。阿淮,赐给祁王妃。”
拓跋心双手举过头顶,接过淮姑姑递过来的药方,捧在胸前,恭敬道“臣媳多谢母后赏赐。”
皇后好脾气的笑了笑,文贵妃没好气的暗暗翻了个白眼。
拓跋心是她的儿媳妇,怎轮得到皇后赏赐东赏赐西的,还赏什么调理身子的方子。
就算拓跋心是大漠公主,这腹中的孩子也得掂量着生,皇后是作壁上观,干等着看热闹。
文贵妃抚了抚茶面,随手将建盏放在了边上,矜持的朝拓跋心招了招手。
“心儿啊,来母妃这里。”
她从宫女手上取过妆匣,放在了拓跋心手里。
那妆匣重量不轻,拓跋心的手臂当即就往下沉了沉,忙不迭的用力撑住。
她大抵是惊讶文贵妃的阔绰,眼底划过一丝惊讶,“多、多谢母妃。”
文贵妃笑了,“你是皇家的儿媳,又是本宫的儿媳,这赏赐是你应得的。本宫没有皇后那样的能耐,能寻来极好的药方,只能送一些俗物,说来倒是羞愧了。”
她执着绢帕掩面,咬着唇看向皇帝。
皇帝笑了笑安抚她,“皇后年长一些,自然考虑调理身子的事多。你二人一个送方子、一个送首饰,都是给祁王妃的心意。若你也送了药方,重了反倒没意思,贵妃谈何羞愧。”
“是,陛下说的是……”文贵妃羞涩的垂下头。
皇后脸色有些青红,因着皇帝那句‘年长’,不甘的捻红了指尖。
文贵妃余光瞥过去,幸灾乐祸的勾了勾嘴角。
她假做喝茶掩盖,给了坐在对面的茗嫔一个眼神,得她会意的敛眸。
皇后正暗自生着闷气,就听下首一个娇媚的嗓音响起“皇后娘娘仪态万千,纵然比臣妾年长,却丝毫不见老态,实在叫臣妾羡慕不已。不知娘娘可否赏赐臣妾一些,您平日用的那些养颜的药膳,也好让臣妾早早就准备起来……”
皇后怒瞪双目,扫向茗嫔。
茗嫔丝毫不惧,眨巴着眼睛娇娇的笑着。
皇帝笑着看过去,说“你惯会讨皇后的欢心。你这年岁正当大好,哪里用的到那些药膳调理,别调理成皇后这样,身上总有一股药气。”皇帝说来,扭头对皇后道“你日后少喝些吧,纵使你喝的再多,该长的还是长。”
皇帝瞥见她眼角沧桑的几条横纹便觉得碍眼,叹息了声别开了头。
他看了眼下首的莺莺燕燕,才觉得舒服些。
皇后当着众嫔妃的面,被皇帝臊成这副模样,险些当众发火。
一直挨到皇帝离开,她才忍不住摔了手边的金丝枕,“皇上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诋毁我!”
皇后又怒又委屈,一想到自己在文贵妃这个死对头面前落了下风,皇后却恨得磨牙。
她被禁足这一阵,贵妃在皇宫的地位如日中天,若非千秋节在即,需得她这个皇后亲自操持,恐怕那执掌六宫的圣旨,皇帝还舍不得从贵妃那里拿回来!
淮姑姑忙上前劝道“皇后息怒。皇上只是随口一说,娘娘风华依旧,可别被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气坏了身子。她们那是看皇后送给祁王妃的东西压了贵妃的,酸娘娘呢!”
皇后喘着粗气坐起身,哼哼道“本宫才不生气!就算本宫年岁老矣又能如何,那些贱蹄子一辈子也别想顶替本宫的位子!等本宫的儿子做了皇帝,本宫一定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娘娘所言极是。现下二皇子娶了大漠的公主为妃,已经和皇位失之交臂,四皇子又是娘娘捏在掌心的人,七皇子纨绔不堪重用,现如今唯有太子殿下才是最能问鼎皇位之人。”
淮姑姑是皇后从母家调来的人,是她母亲身边出来的,皇后对她尤为信任些。
而且她年岁较高,颇有些见解,比之前跟在她身边的芙蕖要好不少。
“你说的不错,启儿距离皇位,仅有几步之遥。本宫一定要替他守住。”皇后眯了眯眸。
“对了,春禧殿出来的那个韦嫔生了吗?”
“生了,是个公主。”
皇后了然的撩了撩嘴唇,“怪不得,皇帝都不去她的寝殿了。”
“之前信誓旦旦说是个皇子,结果生下来却是个皇女,皇上龙颜大怒。替韦嫔断脉的曹太医,都被罢官,举家离京了……”淮姑姑将皇后搀坐到内殿的绣凳上,悄声说道。
皇后琢磨半晌,嘀咕说“姑姑以为有人作祟么?”
“韦家可是绍家一手提拔起来的,韦家送韦嫔入宫,分走了贵妃的宠爱。奴婢以为,以贵妃的心性,不可能会善罢甘休的。奴婢特意去太医院打听过,曹太医诊断喜脉甚准,而且韦嫔那时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既然诊出是个男孩,大抵是不会错的。”
“好,你多去查查此事,若是能拿到她私底下作怪的文章自然最好。”皇后眯了眯眸,“绍思卉,她做了本宫这么多年的眼中钉,若能一举除了她,本宫自然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
…
皇帝从坤宁宫离开,便跟着惯会撒娇争宠、彼时正颇得圣眷的茗嫔离开了。
萧妃与几个妃嫔辞别后,便领着宫女太监往储秀宫走去。
她身边的宫女熔芯看了眼茗嫔离开的方向,撇撇嘴对萧妃说“娘娘,这茗嫔当真是不要脸,仗着自己年纪小,连规矩也不顾,居然就这么拉着皇上走了。真是无耻。”
萧妃笑了笑,讽刺道“能如何呢,她生的花容月貌,现在又正得宠,你看我们这些人,哪一个敢对皇上这样?皇上现在正是新鲜的时候,就算她作上了天皇上都能容得下她。”
“娘娘要警醒着呀,若是——”
“本宫也没有皇子,担忧这些又有何用。”萧妃眯起眼眸,捏紧了手掌,“皇上的心太狠了,本宫万万没想到,皇上居然忍心,让婉儿和大漠皇子和亲。怪不得皇上这么多年,都不肯给婉儿相看驸马。”
萧妃知道隔墙有耳,也不敢说的太大声,到最后都成了气音。
熔芯不敢多言,搀扶着她沈默的走回储秀宫。
她刚走到宫门口,就见两个太监抬着东西从宫里走了出来。
熔芯忙走了上去,拦下人喝道“你们是谁!怎么随意搬娘娘宫里的东西!”
两个太监连忙放下手里的物什,抱拳行礼“奴才给萧妃娘娘请安!”
“不是奴才们擅作主张,是皇上传话。说五公主即将出嫁,不宜再和娘娘住在一个寝宫之中。就让奴才们把公主的东西都搬到公主府去,公主已经被请过去了。”
萧妃大骇,脚下一个趔趄,颤声说“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
“皇上说圣旨随后就到。”
太监话音刚落,福公公就到了。
他抖落开圣旨,尖声宣完,递给了萧妃。
“杂家恭喜娘娘,恭喜五公主。”
福公公面无表情的说,抱着拂尘在臂弯之中,“皇上让奴才传话给娘娘,让娘娘和皇后娘娘商量着,准备五公主的嫁妆。还有试婚的宫女,娘娘也可以挑起来了。五公主待嫁期间,不宜和娘娘见面,请娘娘不要随意前往公主府。”
他弯下身子说“皇上的话杂家带到了,先行告退。”
萧妃捏着手里的圣旨,直到福公公的人走远,她才回过神来。
熔芯从宫里跑出,白着脸道“娘、娘娘,公主寝殿里,都、都被搬空了。”
萧妃扶着红柱,腿肚子一阵阵的发软。
“姐姐!”
“萧娘娘……”
熔芯扶着萧妃不知所措,闻言立即抬首,焦急道“裕嫔娘娘,我们家娘娘她……”
裕嫔示意熔芯起身,自己撩起长袍半蹲了下来。
“姐姐……姐姐你别伤心。”裕嫔一脸无奈的扶起她,“姐姐也要往好处想,婉儿出嫁,也并非什么坏事啊。婉儿是公主,早晚是要离姐姐的身的。宫宴那日见拓跋皇子,是个温润如玉的人,一定会待婉儿好的。”
若不是因为在宫外,人多眼杂,萧妃必会破口大骂裕嫔。
她双目赤红,恶狠狠的盯着公孙岚。
她现在后悔了!
既知如此,当初她就不该威胁拘束着裕嫔,不许她培养公孙岚。
她女儿是成了宫内最有才华的公主,可既然和了亲,再才华横溢又有什么用!
裕嫔和她的废物女儿,到头来说不定过的比她还好。
萧妃气的两眼翻白,急喘着缩在了裕嫔怀中。
一众人顿时惊慌失措,簇拥着把萧妃带回了寝宫。
…
…
皇上的赐婚圣旨昭告天下之时,那一日赴宴的人都浑然没有惊讶之感。
只是听说昭安公主被皇帝带出了皇宫,安置在了公主府内,那公主府四周都有禁卫军重重把守,密不透风如竟如同牢狱一般。
沈娇雪领着沈嘉荷来将军府探望她时,同她讲了那场景。
“皇上命人守卫的如此严格,里面的人怕是插翅也难飞。这未免太夸张了些。”沈娇雪皱着眉说,“难不成是宴上出了丑,五公主想悔婚?她既然已经送了人,作甚还要继续不作为,触怒皇上。”
沈若华抿着手里的茶,漫不经心的说,“你怎能琢磨的透她的心思,便是往箱子里塞试婚丫鬟的事,都是寻常人能做得出来的。她既然做了,必有她的思忖。”
沈若华放下建盏,看了眼沈嘉荷,说道“不说这个了。嘉荷和云家公子的婚事,你和云家商量的如何了?”
正在吃点心的沈嘉荷眼睛一圆,脸上火烧似的红了起来,迅速转过了身子。
沈娇雪笑着说“已经定下了。云家那边已经在准备聘礼了。”
“那届时必定要请我前去了。”沈若华笑盈盈的看了眼沈嘉荷,“母亲也特意寻人打探过,云家的小公子虽不是什么大才,为人却稳重,待人也和善,而且年岁和嘉荷差不了多少。都说年少夫妻,感情顺遂,嘉荷日后必定幸福。”
沈嘉荷已经羞的抬不起头了。
沈娇雪满脸都是笑容,显然是替妹妹寻了个好归宿,欢喜到不行。
二人又聊了片刻,沈娇雪忽然问道“对了,姐姐近些日子,可关注过沈家的现状吗?”
沈若华撩了撩眼皮看她,说“怎么了?”
“实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听说,三房的几位举家去江南了,大约是要投靠沈月娥的那个夫婿。”
沈若华漫不经心,“三房一直作壁上观,遇见此事自然想明哲保身,最好的法子就是逃离景晨。”
“还有……”沈娇雪端看着沈若华的脸色,话音微微一哽,迟疑了起来。
沈若华好奇的眨了眨眼,说道“你听见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沈娇雪斟酌须臾,开口道“是沈宜香和方喻怀。沈正平和方家谈了,只拿了两箱子的嫁妆过去,方家却拿了不少的聘礼,听小侯爷说,大抵是看沈蓉要嫁献王,才想做的顺水人情。”
“沈正元当时离家,拿走了老太太不少的铺子,可因为沈家的事闹得太大,铺子一直亏空,他领着家眷,已经隐有坐吃山空的意思。前一阵我听说,他身边又出了事。”
沈娇雪声色并茂的说。
“之前沈正元身边的穗姨娘,在他分家后又被他领走了。可这女子不是什么善茬,前些日子居然趁他去花楼之时,卷走了沈正元一半多的家产,和他身边的那个侍从私奔了!”
“现如今他家徒四壁,无路可去,居然跑去了沈万的府邸,仗着生父身份,拖家带口的住了下去。”
“这事儿现如今京城到处都在传,我前些日出门听话本,还有人说沈正平无情无义,生母亡故后不赡养弟弟,德行不配做献王的老丈人,京城骂声一片呢!”
沈若华讽笑了声,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准确的抓到了重点。
“怕不是沈正元故意搞出来,想回沈家享清福的法子。就逼着沈正平就范呢。”
“那他会同意么?”沈嘉荷不知何时转过身子,好奇的看着她二人问。
“沈蓉和献王的婚事拖不了多久了,这婚事她沈家本就是被动,若在这关头再闹出什么流言蜚语,甚至牵扯到皇家的名声,她二人的婚事便告吹了。只要沈正元能继续坚持,回沈家不过是时间问题。”
沈若华端了盏茶,揭起茶盖吹了吹。
她垂下的眸中,浮上一抹精妙的算计。
不把沈正元赶回沈家,如何能把他们一锅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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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以后的剧情,就不怎么会再提沈家了,过一阵会一起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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