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瑷回答的毫不迟疑,顺便还道:“灞水山庄可比皇兄想象中的大,只要皇兄欢喜,长乐、城阳、衡山等公主,都可以一并叫来陪伴陛下,让皇兄享受天伦之乐。对了,在商王阁附近,还有一个马球场,那是真正青草植被修葺的球场,与此球场上来一场马球比赛,那是人生一大美事!”
李世民听的是大为心动,作为一个女儿奴,每次嫁女都跟要命一样。
好在几个嫡女都嫁的不远,真想念时,能够招进宫来。然而终究事物繁忙,没有功夫享受天伦之乐。
而今又这机会,好好享享清福,与子女共聚一堂,岂不美哉?
还有那马球场……
作为一个在马背上大江山的皇帝,也喜欢对抗激烈的马球,能够在草地上尽情驰骋,那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当如此,当如此!”他一连说了两个当如此,喜悦之心,直现脸上,随即脸上又露出些许忧色,万一李承乾没有经受住考验,那又当如何?
为了李承乾,他是操碎了心。
看着越来越顺眼的李元瑷,李世民突然问道:“十六,你在外边见过不少世面,老实跟皇兄说,太子的风评如何?”
李元瑷心底微惊,这弄不好是送命题。
李世民也知道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只是现在问题已经出现,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怕当初决定兵谏,也只是在开始的时候,略有犹豫,很快就坚定信念。可现在面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他真的动摇了,居然下意识的问起了李元瑷这种严肃的问题。
这话一出口,心底已经后悔了。
索性错有错着,李世民道:“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直说便是。”
李元瑷挣扎了会儿道:“太子一直风评不差,只是近年不知为何。行事有些乖张,其实无伤大雅。太子在政务上还是极有天赋的,只是未能定性,还需好好培养。”
李世民深深的看了李元瑷一眼,道:“想不到你会帮太子说话。”
李元瑷诧异道:“臣弟为什么不能帮太子说话?”
李世民摇头道:“很多事情,是你们当我不知道。我心里清楚,太子一直跟你不太对付。你就没有想过太子未来继位对你不利,现在朝中有不少人站在青雀那边呢,觉得青雀比太子跟合适。”
李元瑷大度的摆了摆手道:“我这做叔叔的,怎么会跟侄儿一般见识。至于未来的事,未来再说吧。真要到那一步,皇兄先给我外放了,去江南。太子总不至于去江南找我吧。”
他玩笑似的说道这里,一脸肃然:“皇兄,他人可以糊涂,您可不能糊涂。太子是嫡子,魏王是庶子,弃嫡子而立庶子,恐有大祸。”
关于嫡庶之分是相对而言的,李承乾是妥妥的嫡长子无疑。至于李泰、李治如果是拿李恪、李佑、李愔这些庶子来论,李泰、李治也能说是嫡子,前者是嫡次子,后者是嫡三子。但是只跟李承乾来比,在李承乾的面前,所有人都是庶子。
李世民本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涉及两个最疼爱的儿子,心底患得患失,见李元瑷都这么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嫡子是嫡子,庶子是庶子,不能再重蹈覆辙了,是应该下定决心了。
“十六,来,我们兄弟,喝一杯。”
李世民给自己满上了一盅酒,痛快的一饮而尽。
李元瑷举杯共饮,心底却为李世民叹息。
其实根本用不着自己来劝说,历史上的李世民一样是这般做的。
只是李承乾就是快扶不上墙的烂泥,等待他的唯有自取灭亡。
而李泰也是一样……
李泰很有才华,很有干略,但是他不懂自己的父亲,他表现的越好,那个位置离他就越远。
相比他们,真正厉害的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小李治。
李元瑷一直有一种错觉,认为李治能够当上大唐皇帝靠的是运气。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李承乾、李泰打的难舍难分,最终便宜了最没有存在感的李治。
直到那一场马球赛,李元瑷才彻底明白过来。
李治早就参与了夺嫡之战……
没有什么是运气,有的是年少鬼大的城府。
都说李泰得宠,宠冠诸王。
可李治呢?
李治哪里逊色半点?
李治是所有皇子里,唯一一个由李世民自己亲自抚养成才的,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由皇帝亲自抚养的皇子。所有生活事物亲自过问,几乎每日都会来立政殿坐上片刻。李治身子弱,一生病李世民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又是求神又是拜佛。
可偏偏这么一个人,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一说到李治,满朝文武的印象除了懂事孝顺,就想不出别的溢美之语。
偏偏这溢美之语恰是他未来成为皇太子的关键。
李元瑷自从听了李治似有似无的真心话,也坚定了自己的立场。
李治的夺嫡之路,不需要任何帮手。人手越多,反而碍事。而自己能做的唯有顺其自然,今日这般力挺李承乾,为得也是顺其自然。
李承乾只有闹腾,李泰才会觉得有希望,李泰有希望,才会一起闹腾。
他们只有相互闹腾,李治这个最没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嫡三子才能够得到机会。
就让他们闹腾吧。
第二天,李世民果然开始行动了。
直接拉出了魏征这块法宝给李承乾造势,任命魏征为太子太师。然后宣布自己年事已高,受不住夏季酷热,要前往灞水山庄避暑,将国家大权交由太子李承乾。
同时也在第一时间通知李泰,让他准备好随行。
李泰得知这个消息瞬间慌了,只觉得天塌地陷,坐倒在席子上一言不发,宛如死人。
谢偃走进大殿,见李泰这幅模样,厉声道:“魏王这般丧志,岂非寒了我等之心?”
李泰无神的囔囔道:“父皇不疼爱我了,父皇心底的太子始终只有大哥一人。只要父皇不变初衷,我,我再怎么努力都没用……”
谢偃上前一步道:“事情远没有殿下想的那么严重,太子若仁德,早就没有殿下的事情了。陛下从大局考虑,并没有错。陛下英武纳谏,是当世少有的明君。可问题的关键从来不在陛下身上,而是太子自身问题。太子失德,不求上进,忤逆师长,全无半点君王之器。他是取死有道,即便陛下站在他那边,最终也会因其自身原因选择殿下。”
谢偃眼中透着一丝厉色跟决然,他是南朝陈郡谢氏的后人。
陈郡谢氏那是多么辉煌的家族。
是第一代真正意义上的门阀世家,整个魏晋南北朝都给人称之为“王谢”时代。谢鲲、谢尚、谢奕、谢安、谢万、谢道韫、谢混、谢灵运、谢惠连、谢朓、谢庄谢石、谢琰、谢晦等等等等,一个个谢姓人氏,左右了一个时代。
只可惜再辉煌的背景,掩盖不了没落的事实。
谢偃作为陈郡谢氏的后人,做梦都想重振谢氏门楣。
他凭借才华,得李世民器重,引为弘文馆直学士。
谢偃在弘文馆校正图籍,教授生徒;参议制度改革﹑礼仪活动,可谓前途似锦,但他却毅然决然的投入李泰门下,助他编撰《括地志》,为他出谋划策,正是看中了李泰对于士林的重视,以及魏晋风流的仰慕。
唯有李泰成为大唐天子,他才有机会重振谢氏。
李世民不成,李承乾更不行。
谢偃是将身家性命都堵在了李泰的身上了。
李泰眼中闪过一丝渴望,“先生,我真的还有机会?”
谢偃道:“信就有,不信就无。你想昔年陛下为隐太子逼得,那是智囊尽去,武臣离散。天策府险些分崩离析,结果如何?还不是一举定乾坤?成就一代英主之名?”
不得不说,玄武门之变,确实给李唐王室开了一个不好的头。
李泰武德三年出身,玄武门之变的时候,他八岁,并非一无所知的年纪,能够感受到当年的紧张刺激。
“先生说的不错,父皇当年陷入那般绝境都能力挽狂澜,父皇可以,我一样能行。”
李泰一扫阴霾,长身而起,恭恭敬敬的向谢偃叩拜道:“谢先生震耳良言,孤确实不该受这点打击就萎靡不振,以后不会了。”
谢偃满意的捻须点头。
李泰又恭恭敬敬的作揖道:“还请先生教孤,怎么做,才能压过兄长一筹,取而代之。”
谢偃摇头道:“你我都错了,我们满以为陛下是立长不立贤的受害人,以为他会偏重于贤,而非长。现如今看来,陛下还是重视长幼有序的。既如此,就不能跟陛下对着。陛下是世间少有的圣君,没人有资格与之对干。老臣的意见是等,等太子犯错,等太子自取灭亡。太子一去,殿下自然轻易取而代之。”
李泰皱眉道:“可万一太子不犯错呢?那我们岂不是坐以待毙?”
谢偃笑道:“现在的太子,怕是也只有当今陛下才当局者迷。相信他!等着吧,殿下就安安心心的跟陛下在灞水山庄静养,会有好消息的。”
李泰游移不定,但目前也没有好的想法,只能道:“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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