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进入了十一月,气温已经转寒。
这天,朱由校起了个大早,招呼王朝辅过来问话。
“听说今天研究院那边制出来的小玩意,就要拿出来售卖了是吗?”
王朝辅笑着说道:“回皇爷的话,正是今日开张。而且您是不知道,经过研究出水泥这物件,现在满京城的人们都想知道咱研究院还有什么稀奇玩意呢。今日京城肯定可热闹了。”
看着王朝辅一脸热情激动的劲,朱由校似笑非笑的问道。
“想不想出去看看?”
王朝辅看到朱由校已经换好了寻常人家的服装,心中了然,赶忙说道。
“怎么可能不想呢,奴婢也好久没有出去看过了。”
“走!今日咱们就来个微服出访。”
朱由校在新研制出的玻璃镜面前,再次照了照,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后,背着手便向外走去。
说起来,朱由校已经来到明朝三个多月了,却一直居住在深宫里,要说对明朝时期的北京城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心里还着实有点激动。
早在明成祖时期,便在午门大立虌山灯柱,又在华门外设‘灯市’,称‘灯市口’街道。
这天,一俊朗少年走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街上,身后几个贴身护卫悉心保护,片刻不离其左右。
几个护卫行走时虽看似随意的一动一挪间,却都各有章法,刚刚铺就了一层浅雪的地面上,只留下几道浅浅的脚印。内行人一看,便知道,其功力深厚,已入化境。
如若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周围百米内有这样身手的不下百个,时刻围绕在那名少年周围,不时打量着周围一切风吹草动。
只见前边打头阵那俊朗少年,面白赤红,一身锦服,谈吐举止间自有一番贵气。
朱由校一路走来,也算开了一番眼界。
明朝时的北京城虽然不如前世那样热闹繁华,但也别有一番情趣在里边。
用青石砖铺就的街面上,不时有行人从身边走过,在沿街的摊位面前,或上前问价,或驻足观望。
穿的衣服也五花八门,明初时,朱元璋规定了各个阶层必须穿各个阶层的衣服。比如商人只可以穿麻棉,有功名的士子或者身价清白的百姓才可以穿丝绸。
但是到了现在,这条规定基本已经形同虚设了,虽然在京城天子脚下可能多少还会有些避讳,但是在南方,已经没有把这条规定当回事了。
再则说了,现在京城的商人们那个和勋贵朝臣们没有一点关系,更何况京城里的官员多如牛毛。表面看着只是一个商人,说不定随便攀攀关系人家就是官宦子弟。
所以,在京城里,还在遵循规定而只穿麻棉的商人,不用问,背后一定没有靠山,可以随便欺负,这些人也成了泼皮无赖们敲诈勒索的对象。
至于农民,有那个农民能穿的起丝绸,能有一件衣服遮寒避羞就不错了。
这不,看到一穿着麻棉的商贩,在沿街叫卖着自家的灯笼,朱由校凑了过去。
灯笼最好卖的时候是春节和元宵节之前,距离现在还有段时间,而这个汉子便早早出来摆摊了,所以卖的较少。
现在看到朱由校来到了自己的摊前,赶忙热情的招呼起来。
“这位爷,您真是好眼光啊,咱李庙的灯笼那可是一绝,春节的时候挂在门前,保证爷您来年一整年都富贵满堂。”
“这灯笼也有招牌?”朱由校笑问道。
“那可不。”汉子笑呵呵的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摊位,说道,“看到没,那是赵家庄的灯笼,他们家的灯笼专门在灯笼上描绘民间故事,适合教子,代表薪火相传。一般士子们赶考的时候,家人们都会在他那买一盏灯笼,亲手点亮,代表前途一片光明。”
接着,汉子又指向不远处的另一个摊位,说道。
“那是钟楼牌的灯笼,他们啊是从闽南迁过来的,据说在闽南那边‘灯’和丁的发音相近,所以灯笼用来求子添丁寓意。不过您还别说,也是神了,他们家的灯笼好像还真挺神奇的,凡是家里办婚礼喜事的,用了他们家的灯笼,不久后都会为家里添个大胖小子。”
“所以啊,渐渐也形成习惯了,只要是结婚办喜事的,都从他们家买灯笼。害,生意别提多红火了。”
汉子一脸羡慕的说道。
朱由校看到汉子实诚的帮着别家一个劲的卖力介绍着,有些好笑道。
“那你家的灯笼有什么特色啊?”
说道自己家的灯笼,汉子眼神有些暗淡了。
“俺们李庙灯笼主要是形象灯,爷您看啊,这些......还有这些,不过呢......”说道这里,汉子挠了挠头,“不过主要靠春节和元宵节来卖灯了,平常时候就卖不过他们了。”
朱由校在他的摊位上看了看,这些灯五花八门的,果然都挺形象的,有像老虎的,有像兔子的,还有牛郎织女的,为妙为俏,古人的匠人智慧和技艺让人忍不住称奇。
“那照你这么说,你们这些卖灯笼的一年也能赚不少钱吧?”朱由校问道。
“赚啥赚啊。”汉子脸苦了下来,“不往里赔钱就不错了。”
朱由校眼巴巴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汉子却闭嘴了。
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尴尬了一下,朱由校看了看那些形象如虎,如兔等小动物的灯笼,说道。
“你这些灯笼一共多少钱?我包圆了。”
汉子立马来了精神,嘴里喋喋不休,一边直夸朱由校有眼光,一边计算着价钱。
“这位爷,一共一百二十两银子。”
一百二十两银子?还挺贵的嘛,要知道一百二两银子按现在的市价,可以买一百二十石米了。
就这还哭穷?到底是真穷还是假穷,朱由校开始对汉子刚才没说完的话更好奇了。
看到朱由校面露惊疑,汉子赶忙又要推销,今天可算碰到个大客户了,可不能让他跑喽。
“爷您要是觉得贵的话,那.......那一百一十九两也行。”
看着汉子一脸便秘的脸色,朱由校笑了。
“我一百二十两买了,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还有条件?汉子疑惑的看着朱由校。
“什么条件啊?”
“我这人啊,不常来京城,对这京城一些新鲜事物还挺好奇的,你给我说说呗。”
这又是那个跟随父亲在外当官的贵公子吧?第一次来京城,看啥都好奇。
汉子心里已经给朱由校的身份的定了性。
看到汉子同意了,朱由校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茶楼,说道。
“外边怪冷的,咱们去里边聊吧,我请客。”
有人请客还不好啊?还不用在外边冻着,汉子自然欣然同意。摊位由几个护卫看着,汉子拍拍屁股就跟着进了茶楼。
朱由校要了个雅间,听说汉子还没有吃饭,又叫了一些糕点给他吃。
汉子心说今天可真是遇到贵人了,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
“这位爷,您有什么话尽管问,俺老李在这京城混了这么久了,各路消息都门清,您就是想知道谁家婆娘偷汉子了,俺也能给您说道说道。”
朱由校有些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啊。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说道。
“那你说说,这卖灯笼这么红火,为什么就赚不到钱呢?”
“嗨!”老李放下了手里的糕点,有些吃不下去了,“爷您光看到卖了多少钱,没看到里边还有本钱吧?”
临了还不忘嘲笑一句,“一看您就没做过生意。”
朱由校很想告诉他,哥们前世也是个做生意的好吗,只是这话没法说,不由有些语塞。
王朝辅牢记出来时陛下对他说的话,不许暴露身份,也没看到朱由校有任何暗示,只好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心里却忍不住吐槽,这小子比咱家强啊。
老李继续说道:“这扎灯笼的竹子得要钱吧,纸得要钱吧,而且全都是俺们一个一个亲手扎起来的,一个人一天能扎十几个就顶天了。”
“十几个灯笼也能卖些钱吧?”朱由校继续问道。
汉子苦笑道:“宫里的岁贡,衙门里的岁办,可全落在俺们头上了。光俺们家,一年就要二百个灯笼的定额,皇店里还要低价强收一大批,再加上给官老爷们的孝敬,一年下来能持平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宫里的岁供,应该会给你们一些补偿吧。”朱由校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毕竟这些事他还真没有细问过。
说道这里,老李四周看了一眼,用手挡在嘴边,压低声音说道。
“宫里是有些补偿,比如免税什么的,关键是宫里其实不需要那么多,大部分都被宫里的公公们拿走了。”
老李的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王朝辅在一旁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不由冷汗便流了下来。宫里头的那些龌龊事,他还是知道的,但是都默契的不让皇上知道。毕竟这可是所有人来钱的渠道,谁敢捅上去的话,立马便站在了所有太监宫女们的对立面了。
王朝辅偷眼看了看陛下,只见朱由校接着问道。
“宫里的公公们要那么多灯笼干什么?”
“卖呗。”老李一副你真没见识的眼神看了看朱由校,“拿去皇店或者私店卖了赚大钱,个个富的流油。”
“你以为只有这些?”老李显然已经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这偌大的京城里,不光有皇店,公公们的私店,还有勋贵和官老爷们的官店。俺们这些苦哈哈敢和人家抢生意?整天有官府的差老爷们来催租催税,要吃要喝,闹的你鸡犬不宁。”
“一年到头吃饭都不够,还要去服劳役,一去就是大半年,伤了残了最后还得自己掏钱看病。”
此时,朱由校的心情已经大坏,这还是天子脚下,那更远的地方呢,百姓们苦啊。
看到朱由校还在听着,老李此时心情却颇有些得意的说道。
“俺们这还算稍好点了呢。”
“哦?怎么个稍好法?”朱由校实在想不明白,都已经这样了,还有更差的?
“俺们是给宫里进贡的灯笼,每年能免除一些税和劳役,而且有公公们照着,即使有时候得罪了那些官店里的老爷们,也能通融通融。”
说完,老李一脸得意的喝了口茶,顺了顺吃下去的糕点。
朱由校看在眼里,心里却不是滋味。大明的百姓是最好的百姓,哪怕被盘剥成这样了,只要能活下去,就知足。
“那剩下的就是自己纯赚的了吧?”朱由校再次问道。
老李摇了摇头,说道。
“哪有那好事,进城需要交进城的税,摆摊需要交摆摊的税,还时常有些破皮无赖们来打秋风。方方面面都得孝敬到了才行。”
这些朱由校知道一些,京城的税务主要是九个门收税,但是随着朝廷**日显,税务也越来越苛刻,在税务外宦官们还要额外再多索要。
至于皇店,私店和官店。
皇店是正德年间开始设立的。由于明朝财政一直赤字,常常需要皇帝用内帑补贴,到了明后期更加严重,皇店便应运而生。
皇店的收入本应收归皇帝内帑,但是人性是贪得无厌的,大部分都收进了宦官们的腰包。
皇帝不仅没有得到应得的利益还挨了骂名。
私店则是宦官们独自私下设立的店铺,比之皇店更加猖獗。皇店好歹还打着皇帝的名号,宦官们搜刮时还有点分寸,私店可丝毫没有顾忌。
在各个交通要道拦路收税,更合适的说是抢劫。
至于官店,在明朝建国之初就有了。
期初官店担负着探听敌方消息,收取商税的职责,后来随着朱元璋大败了陈友凉,张士诚,驱除了蒙元,统一了中原后,探听消息的功能便渐渐消失了。
只剩下了收取商税这一职责,供朝廷各部运转。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勋贵和官员们已经不满足于只贪图盐引,土地兼并等利润了,又开始向皇帝忽悠官店。
皇帝们时常会被蒙骗,常常把官店以私人的名义赏赐给有功劳的大臣勋贵们。直到明朝后期,官店已经变成了勋贵朝臣们自家的私人产业,朝廷掌控中的官店越来越少。
这里不得不提的是,勋贵官员们开设官店就是理所应当,皇帝开设了皇店便是与民争利,比如正德,被文官们黑成煤了。
和老李又聊了会,知道他还要赶着回家,便没有再留。
等茶馆里再没有外人了,王朝辅虽然知道陛下现在心情不好,也不得不问道。
“皇爷,现在已经下午了,还去皇店里吗?”
朱由校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深深的看了看王朝辅。
王朝辅知道,这一刻还是发生了,赶忙跪拜在地上,额头紧紧挨着地面,身体忍不住颤抖,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却倔强的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说。
看到他这个样子,朱由校只是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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