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时候,说是彭阁老自己主动提议补办皇家婚礼的,不如说是楚君越事先预谋的。彭阁老不过是替他说了出来罢了,之后的一切不就十分充分证明了楚君越早有准备么?
台上的喜堂、喜娘、乐队、凤冠霞帔......等等拜堂之物,之后的宾客名单,若不是提前精细打算,又怎么那么凑巧邀请的都是各个方面所用得着的人?
彭阁老捋着山羊胡子,又惊又喜――惊的是楚君越竟然对西蜀之事如此详细了解,真的十分吓人;喜的是公主能有这么一位细心体贴为她打算的丈夫,日后的登基、治国等事务,他都会帮她谋划铺设,她也不必太费心了。
这一夜的皇宫,经过了几番杀戮萧瑟,难得恢复了喜庆和热闹,与这悄然浓烈的春天一样,慢慢复苏,恢复了生机。
宁珂没有呆在宫殿里等着,她换上了专属于西蜀长公主的宫裙,跟着楚君越一起在酒席之间敬酒,一步一摇之间,头上金银玲琅,映得眉目愈发流光溢彩,笑靥莹莹。
按道理来说,楚君越并非热情好客之人,在酒桌上,他素来冷漠,拒人千里。可这一次,他竟然来者不拒,不管是谁来敬酒,他都一一笑纳,并且一一为宁珂介绍。
“这是西羽军大将军林子扬,善骑射,百里穿杨,屡立奇功!唔年过花甲,今年还诞下了一子!”
“这是新任御林军统领张峰,之前还是宁魏的手下,也是英雄,不过年轻时也有过不去的美人关。”
“这是西蜀最大的药商苏芍.......最爱芍药......”
......
楚君越言笑之间,听起来有一半是介绍,但剩下的,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在揭秘。前半句都是人尽周知的大名堂,可后半句却都是人家的秘密之事。
从他嘴里不经意地说出,好像是在介绍赞许,但精明之人一听便知道他是在威胁――他知道那么多人的秘密,谁知道何时就说出更不为人知的秘密来呢?
在这世道里,谁还没有一点见不得人的事情?
一旦有把柄在楚君越手中握住,这些人心底再不快,也还是要硬着头皮听从他驱策,免得他又说出更多不该说的事,做出更多让人后悔的事情来。
四大属国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说法――与摄政王作对?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于是乎,赴宴的宾客们被揪着小辫子,笑的异常热情友好,对宁珂的态度也是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从一开始的质疑、不屑......最后成了敬畏!
......
一圈下来,宁珂的身子板都有点顶不住,毕竟肚子大了,站久了就觉得腰酸背痛,她拉了拉楚君越,暗示他别喝了,适可而止,“行了......意思意思就好了。”
她了解他,他那么冷傲的人,最不屑的就是与这些人平起平坐,如今他一直和这些人饮酒,让她觉得有点怪怪的。
楚君越回过头来,深邃的眼眸被酒气熏染了,带着几分迷离,荡漾出无尽的温柔来,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腰,缓缓输入内力为她减轻不适,一面笑着安慰。
“小珂儿,再等一会儿,今天是个好日子,我高兴.......”
宁珂微微蹙眉,深深地凝望着他,见他笑的那么欢喜,终究还是不愿扫了他的兴。
“好,那等你喝完这一桌,我们就回去休息了。”
“好!”
楚君越温柔一笑,转过身去,又和其他人喝了起来。
说好的最后一桌,最后,参与晚宴的人发现今天的摄政王很好说话,一个个都壮着胆过来敬酒道贺,他虽然不至于每一杯都接了,但也基本上喝了一大半。
宁珂一开始还会催他,到了最后,她彻底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他是在为她奠定基础!
即便平时他不屑与这些人交往,但是她既然入住了皇宫,成为了西蜀公主,就不得不放下身段融入这里的大环境。
作为一个从民间回来的公主,她遇到的刁难和阻碍自然会有很多,所以他趁着这一次机会,再帮她结识这些人,若是可以利用,那就利用,若是不能,稍后再采取铁手腕。
宁珂心中浮起一阵酸胀的幸福,这个男人啊!看着冷血无情,可偏偏对她却是最细心周全的那一个!
白天的婚礼如此,这一路的陪伴与铺路亦如此!
若说穿越而来,她所获得的最大幸运,那肯定是遇见了他,得到他无微不至的爱护。
心底温暖升腾,熏得她眼睛潮湿温润,一点点红了。
自此,她不再催促他,身子疲乏也不吭声,一直等着他默默地喝完,默默承受他的付出,默默铭记......真心不应被辜负。
当晚,晚宴一直闹到半夜才结束,楚君越回去的时候都已经喝得有点醉了,走路踉踉跄跄,全靠宁珂撑着。
“你呀!高兴也不能喝那么多啊!”宁珂将他扶回去床上,叹气,“我现在这样可照顾不了你了。”
楚君越将她拉到自己身上,轻轻一笑,“小珂儿......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好,尤其是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什么意思?”宁珂敏感地感觉到有点不对,猛地抬起头来,“你老实交代,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楚君越捧着她的脸吃吃一笑,黝黑的眼眸蒙着酒气,迷离而魅惑,会勾人。
“小珂儿,我就是说说啊!我不会走的,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了,赶我都不走呢!”
宁珂死死盯着他,再三确认,“真的?你没事情瞒着我?没骗我?”
“真的!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发誓!”楚君越顺势举起右掌来,对天发誓,“我要是对不起小珂儿,我不得......”
“好了!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宁珂立刻伸手捂住他的手,瞪眼嗔道:“今天可是大喜之日!”
楚君越吻吻她的掌心,笑道:“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嗯。”宁珂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有个怪怪的,但是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更何况她今天真是累坏了,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忙到半夜,已是极限。
她一挨着床就被困意侵袭,也没那个力气再起来沐浴了。
迷迷糊糊之间,有人亲自倒了一盆水过来,温柔地给她擦身洗脚,那动作轻柔细致,仿佛对待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一寸一寸,细心扶过,诚心膜拜。
她依稀朦胧地听见他叹气,低低呢喃,“小珂儿,一定要好好的......一定......”
她很想回应他,但是她实在太累了,心底想说,但身体不允许。
额头上轻轻烙下一个吻,不舍而缠.绵,承载着无数无法言说的情愫,克制而隐忍,仅仅蜻蜓点水,又很快移开。
“小珂儿,等我回来.......”
房门咯吱开了,又关了。
宁珂睡得深沉,仿佛做着什么梦,轻轻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殿外。
繁华过后的死寂,诺大的皇宫沉浸在化不开的黑夜里,掩盖一切波澜诡谲。
楚君越依依不舍地从宫殿中飘了出来,一身纯黑色锦袍冷肃,深邃五官在黑暗之中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眸亮的犀利,毫无刚才的酒憨迷离。
“主子......”朱红的柱子后面,无声无息瞟了个黑影出来,刻意压低了声音,“兄弟们都准备好了,随时准备上路。”
楚君越回头,深深地凝望着紧闭的殿门,薄唇紧紧抿成一道直线,身形定格成雕塑,一步也迈不开。
不舍,不安,不放心......
他从未离开她那么久那么远,若是午夜梦回,他睁眼见不到她,该会有多落寞?
她习惯了他的如影随形,若是她明天醒来找不到他,会不会很难过很生气?
如果......如果西蜀再有什么变数,她现在这样的情况,可还能应对?
心中脑海一瞬之间闪过无数的念头,楚君越感觉身子更沉更重,双脚像是被黏在地上,无法挪动。
“主子......”元宝皱了皱眉,虽然不愿意做这恶人,但为了长远考虑,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主子该走了......京都那边的事情要紧,拖不得了。”
楚君越目光还停留在门上,仿佛可以穿透门板看到想看之人,他低低道:“再等等......也许我可以看着她登上王位再......”
“主子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的!”元宝急了,“之前在药城,你就说要亲自看着王妃册封,要给她铺好路才能走,如今你做到了,我们真的该走了!京都那边撑不住了,新皇也坐不住了!”
见楚君越还是无动于衷,元宝又继续道:“主子你要相信王妃,她不是一般女子,她可以应对这里的一切!再说,主子你已经布置好一切,她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紧,楚君越死死咬着后槽牙,最后看了殿门一眼,随即霍然转身,决然离去。
“启程!速战速决!”
掀起的袍角不曾回头,在这黑夜里一掠而过。
殿门内,凌乱的被窝里缓缓睁开了一双清亮的眼眸,眸底水汽一点点凝聚,凝成圆满的椭圆,啪嗒一声,坠落在发丝里。
她凝望着殿门之外的远方,轻轻开口。
“我等着你回来......我和宝宝一起等着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