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托你把他调到兵部去,是么?”朱祁镇的嘴角微微一翘,“于爱卿为人还是太刚直了些,区区小事本不用对朕说的。”
于谦脸色微红,有些赧颜道:“他毕竟是在皇上身边侍候过的人,臣要用他,多请示一下皇上总不会错的。”
“看来于爱卿对是他颇为欣赏呐,”朱祁镇笑了一笑,“他原本便是在兵部当差的,你可知朕为何将他从兵部调出呢?”
“臣不知,”于谦下颌略低,垂眉道:“还请皇上明示。”
“我大明不缺文臣,”朱祁镇声音放缓,“而能征惯战的武将越来越少了,满京城皆是承荫袭爵的庸碌之辈,朕遣朕亲自操练出来的幼军去出征,就是想试一试这群膏粱子弟的斤两......”说着连连摇头,“这些人真是大失朕望,不过也好,最起码还能拔擢一些下层军卒出来,杨牧云打得就不错么,否则你也不会去抬举他......”
“臣是为国荐才,绝无私心。”于谦面色一正说道。
“你刚入兵部,想身边用一些得力的人手,这本无可厚非,”朱祁镇看着他道:“可朕认为,在军伍中多磨炼一下这个杨牧云,更合适些......那些勋臣子弟眼高于顶,排挤为难他是很正常的。毕竟让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毛头小子把自己的风光夺了去,任谁心里都不舒服。”
“皇上说的是,”于谦附和道:“依臣看来,与其将杨牧云留在京里,不如把他派到边关上去。他带过宣府兵,宣府的都督佥事杨洪杨老将军对他很是欣赏呢!”
“你呀,”朱祁镇伸指点了一下他笑道:“总是想方设法帮着他说话,怎么用他,如何用他,朕心中有数,你就不必再置喙了。”
“是,皇上。”于谦神态恭谨的说道。
“好了,先不说他了,”朱祁镇话音一转说道:“自京师三大营的军队大部南调后,亟需补充新兵,朕以为应从山东和两河的备倭军和备操军中抽调,爱卿以为如何?”
“两河与山东地近京师,抽调新兵自是方便快捷,兼又都是地处北方,到来之后不会产生水土不服,臣以为甚善。”于谦答道。
“那好,这件事朕就全权交予你督办,务必将至少十万人的新兵在十二月底之前调入京师,”朱祁镇说着又深深加了一句,“不光京城的百姓,朕也想着安安稳稳的过个年。”
“臣遵旨,”于谦面容整肃,“臣一定想办法在年前将京师三大营的兵力补充完整,若办不到,便脱下这身官袍呈给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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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客官,”一名店伙计陪着笑脸说道:“小店里客已满了,要不您去别处看看?”
“呔――”莫不语忍不住大吼一声,揪住那名店伙计的衣襟说道:“怎么这么巧客都满了,俺不信,你领俺进去看看。”
“这......这......”店伙计苦着脸看向杨牧云。
“不语,放开他。”杨牧云沉声道。
“大
人......”
“我让你放开他。”杨牧云又提高了声调。
莫不语悻悻的松开了那店伙计的衣襟。
“得罪了,”杨牧云向那店伙计拱了拱手,转向莫不语,“我们走。”
......
“大人,”出了这家客栈后莫不语忍不住说道:“也真是邪了门了,问了好几家客栈,家家店满,怎么就这么巧呢?”
“你哪里知道,”杨牧云像是在意料之中,一点儿也不惊讶,“明年是春闱之年,今冬京城的客栈里自然住满了应试的举子,若是有空余的客房那才是很奇怪的事。”
“是么?那俺就不清楚了,”莫不语挠挠硕大的脑门吗,嘟囔了一句,“到明年开春还有几个月呢,这帮书呆子,来得也恁早了些。”
“你知道什么?”杨牧云听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来京应试的举子全国各省的都有,离京师近的,自不必着慌,若是远隔千山万水,譬如云南广西等偏远之地,现在出发的话,不知开春时能否赶到呢!”
莫不语吐了吐舌头,“大人说的是,这帮读书人也忒不怕折腾了。”
“折腾?”杨牧云乜了他一眼,用调侃的语气对他说道:“十年寒窗苦读,所为何来?为的就是一朝金榜题名,就算京师再远个十万八千里,天下读书人也会趋之若鹜的。”
“俺明白了,”莫不语嘿嘿笑着说道:“大人您说的金榜题名便是被皇上给选中了,一选中便是有了官做。”
“你也不笨么。”杨牧云哂笑道。
“大人,那现在怎么办?”莫不语接着说道:“这京城里的客栈问一个满一个,如果要是都没有空房的话,咱们今晚住哪儿啊?”
杨牧云抬头看看漆黑如墨的夜空,上面只隐隐约约挂着几颗星辰,唇角一勾笑道:“天当被子地当床,怎么,你住不得么?”
“俺倒是没什么,”莫不语从小跟哥哥流浪惯了,露宿街头是常有的事,自不以为意,“这么冷的天,俺是怕大人您受罪。”
“咱们这都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了,”杨牧云面色淡然,“一路自塞北而来,哪一日不风餐露宿,这点儿罪又算得了什么?”
“可大人您在京里有住处呀!”莫不语道:“又何必自找罪受?”
“闭嘴,你这夯货懂得什么?”杨牧云呵斥道:“你若不愿跟我,可自去找你兄长,我决不拦你。”
“俺不过随便说说......”莫不语嗫嚅道:“大人您又何苦生这么大气?”
“不语,”杨牧云放缓了声音说道:“你也都看到了,我可能要有一段时间赋闲在家了,你跟着我左右没有事做,不如回宁公子那里继续跟着他当差吧!”
“不,”莫不语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盯着他,断然道:“大人,俺既然跟了你,便辈子不会离你身边的,你便是赶俺,俺也不走。”
“那便由得你,”杨牧云的目光和他对视着,“你可不要后悔。”
“俺从来没感到后悔过,以后也不会,”莫不语的话没有丝毫犹疑,“就是日日跟着大人天当被子地当床,俺也绝不后悔。”
......
在一条幽僻的小巷里,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客栈,说是客栈,不过是临时改成的。这座宅子的主人常年不在京城,于是看管宅子的老两口便自作主张把宅子临时改成了客栈,这么多举子入京,到处找住处,这钱不赚白不赚。在这里,杨牧云没有再吃闭门羹。
老两口人看起来很和蔼,但价钱要得挺凶,一看杨牧云和莫不语两人两马,便向他们要一晚二钱银子。杨牧云二话不说,便掏出一块一两的银锭递了过去。
老头子大喜,忙招呼老伴去打扫房间,自己亲自把马牵去马厩。
“两位客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老头子笑眯眯道:“小老儿一定让二位满意。”
杨牧云看了看虽显陈旧,但尚算干净的房间,点点头道:“有的话我自会说,你先下去吧!”
“二位如果早半日来的话,还有两个房间,”老头子脸带歉意的说道:“如今你们二位只能挤一挤了。”
“不妨事的。”杨牧云笑了笑说道。
......
“大人,”莫不语抻了抻腰,打了个哈欠说道:“俺可要先睡了。”
“唔,”杨牧云微点了一下头瞪视着他道:“我丑话先说前头,若是你晚上睡觉打呼噜的话,我就一脚把你蹬下去。”
“俺不敢,”莫不语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真那样的话,不等大人你蹬俺,俺就自己滚到院子里睡去。”
......
夜深了,杨牧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身边的莫不语还是忍不住响起了鼾声,但杨牧云也懒得蹬他了,就算他不打呼噜,杨牧云也睡不着。
“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呢?”杨牧云眉头深锁,“每天去中军都督府签个卯么?就算遇见了沈荣又怎么样,他还会把自己召入麾下?”满腹的心事让他睡意全无。
蓦然,纸窗前黑影一闪。
他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人?”他抓起佩刀跳下床,推开房门冲了出去,屋内,莫不语兀自酣睡未醒。
当他冲入院中时,见一条黑影飞身跳上了院墙,当下更不迟疑,一个箭步奔向前,脚尖在地上一点,腰身一拧,身子拔地丈余,稳稳落在了墙头。
那条黑影跑得很快,在屋宇墙头如履平地,转瞬间已至十余丈开外。
杨牧云心中略惊,胸中深提一口气,拔足紧追了上去。
也不知跑了多远,那条黑影飞身跳入一个院子,晃了几晃便不见了踪迹。杨牧云紧跟着跳进了院子,略一凝神,便向一道月亮门奔去。
刚穿过那道月亮门,便觉脑后劲风飚然,他毫不惊惶,拧身挥肘,手中刀连着刀鞘向身后击了过去......
“啪――”对方一掌结结实实的拍在了刀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