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丛林的草地上,围坐着一圈人,每个人身前放着一个大瓮,圈子中间盘膝而坐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双目微暝,手中拿着一排竹管,很像是苗人吹奏的乐器芦笙,竹管口微一凑到老人的唇上,一支奇异且悠扬的乐曲便在林中飘荡起来。
随着乐曲的旋律达到**的时候,草丛和树枝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杨牧云凝目看去,只见树上、草地里,爬出很多虫子,有蜈蚣、蝎子、蜥蜴、毒蛙和蛇,还有一些根本叫不上名字。一个个五彩斑斓,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这些毒虫成群结队的爬到那群人围的圈子中间,然后朝着一个个瓮里爬去。有的瓮里爬进的全是蜈蚣,有的瓮里则是蝎子,还有的瓮里全是蛇......所有毒虫排列整齐,分别进入自己种属的瓮中,彼此相安无事。
“这应该是部落里的神巫,”郑玉在杨牧云耳边低声道:“专门带人出来收取毒虫的。”
“哦,”杨牧云点点头,“那他们是存盆人吗?”
“不好说,”郑玉微微摇头,“森林里的部落多了去了,这一带的部落人虽然统称为存盆人,可有的部落只是表面上遵从维纳苏瓦的号令而已,部落内部的自主性很大。”
“唔。”听她这么一说,杨牧云才知道存盆人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一个比较大的部落联盟而已,而维纳苏瓦所统领的部落是这一带所有部落中人最多,实力最强的一个,在信奉丛林法则的蛮人心里,自然奉他为主。
“这些人奇怪的很,”杨牧云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还是绕过去,别惊动他们的好。”
“嗯。”郑玉表示同意,向树上的阿虎打了个手势,三人不动声色准备悄悄遁去。
“喀——”杨牧云在退后时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响,声音虽不大,却传入了那老人的耳中。老人突睁双目,目光如电,扫向声音来处,张口大喝一声。围在他身旁的一圈人纷纷站起,亮出手中兵刃向朝三人遁去的地方扑去。
“我们分开走,”杨牧云对郑玉道:“等甩开了他们,我们再汇合。”不等她回话,向着一丛林幽深之处奔去。
“你......”郑玉不及叫他,跺了跺脚,和阿虎向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
杨牧云发足了劲力飞奔,两旁的树木如飞般向身后退去,不知跑了多远,也不知跑了多久,他感觉应该不会有人再追过来了,便放慢了脚步。
看着周围参天的树木和半人高的草丛,他只觉心里一阵发憷,暗道一声苦也,这无边无际的丛林就跟迷宫一般,自己如何走得出去。又如何与郑玉汇合?
他的目光不住向四周洒扫,“如果找不到郑玉和阿虎,只能试着看自己有没有运气能碰到一个熟悉森林的当地人,否则的话自己别说打探消息,能否走出森林,回到郑可的军营都是问题。”正胡思乱想着,突然眉毛一挑,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正想找人打听,人就出现了。”杨牧云暗道一声好运气,正要上前询问,忽然那人转过身来,须发皆白,正是方才那招引毒虫的老人。
杨牧云一惊非同小可,转身便走,周围“咝咝——”之声大作,蛇、蝎子、蜈蚣等无数毒虫朝他围了过来。他刚一腾空跃起,突觉
脖子一凉,一条蛇钻入了他的衣领中,紧接着颈后微微一桶,竟是被蛇咬了一口。
“啊哟——”杨牧云吸了口凉气,不敢稍停,攀上一根粗大树枝后把手伸到背后将那条蛇从衣领内掏出,远远的扔了出去。足下加力,整个人像大鹏展翅一般跃向另一棵树......
他不断的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两耳呼呼生风,在觉得离那老人已经足够远了,方放缓了步伐。由于一直不停的提气飞奔,杨牧云感到有些疲累,在一棵高大的铁杉树上停下脚步,手搭凉棚极目四望,四下里看不到一个人影,不禁松了一口气,靠着树干在一根粗枝上坐了下来。
“我一定是碰到鬼了,”他喃喃自语道:“怎么转来转去又到他那里去了?”他想起小时候爷爷给他讲起的鬼打墙传说,一个秀才在山林里赶夜路,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在原地打转转,怎么也走不出去,最后碰到一个道士,作法为他解除了身上的邪祟,这才使他脱困。
素来不信鬼神的他一直认为这不过是无稽之谈,可眼前的事太过诡异,让他不得不认为那个老人可能在使用邪术。
又累又饿又渴的他思索了一会儿,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正昏昏沉沉间,杨牧云陡然感到脸上痒痒的,忍不住伸手去挠了挠,刚挠完,背后又痒了起来,还未伸手过去,突觉全身无处不痒,就此惊醒。
“啊——”他瞪大了双眼惊叫出声,原来他全身上下爬满了毒虫,一条手臂粗细的蟒蛇不知何时爬到了他身上,将他的身子紧紧缠了起来。
他感到一阵呼吸困难,身子一斜,从高高的树上跃了下来。刚一落地,一张大网兜头罩下,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一人悠然来到他面前,两眼不住在他身上打量。那人白发白须白眉,还是那个老人。
杨牧云心中一凉,蓦然觉得他就像幽灵一样阴魂不散的缠着自己。
老人看着他笑了笑,忽然用安南话张口说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杨牧云假装不懂安南话,摇摇头,张开口说了一句汉话。
老人脸上现出一抹异色,惊讶道:“你是汉人,是从大明来的?”说的是跟杨牧云一样的汉话。
“你也会说汉话?”杨牧云感到颇为惊奇,在这样的莽荒丛林里一个看似与世隔绝的老人竟然能够说汉话,太让人觉得奇怪了。
老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正在看他的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真是怪了,”老人不住摇头,“你明明被一条青环蛇咬中了,怎么却没有一丝中毒的迹象?还能跑这么远?”伸出手去一把抓住杨牧云的手腕。
杨牧云只觉老人的手滚烫无比,被他抓住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还未惊叫出声,老人的手便撤了开去。
“怪不得,怪不得,”老人连声说道:“你中了北方大山里苗人的情蛊,难怪寻常毒蛇的毒液伤不了你。”
“他居然知道苗人的情蛊,”杨牧云心里暗道:“不会跟那些苗人有渊源吧?”
“你一个汉人怎么会到我们这里来的?”老人一脸敌意的问道。
杨牧云心念电转,没有丝毫犹豫的答道:“我是奉大明皇帝的旨意来见存盆人的首领维纳苏瓦大人。”
“你想见维纳苏瓦大人?”老人的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
问道:“要做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杨牧云故意一脸警惕的反问道。
“本尊是这里的神师,”老人说道:“只要你老老实实的说出来,本尊会带你去见维纳苏瓦大人。”
“真的?”杨牧云眼睛一亮,遂道:“我大明的军队正南下途中,准备讨伐安南,皇上派我来见维纳苏瓦大人共商讨伐安南的大计。”
“大明皇帝要出兵讨伐安南?”老人白眉一挑,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当真?”
“如此大事我怎敢儿戏?”杨牧云一脸郑重的说道:“快带我去见你们的维纳苏瓦大人。”
老人的目光盯了他好一会儿,眼角微微一翘,“你说你是奉大明皇帝的旨意来的,那大明皇帝的圣旨在哪里?”
“我是带皇上的口谕来的,”杨牧云反应极快,“这是件极机密的大事,怎能写在圣旨上,要是万一落在安南人的手里,岂不万事皆休?”
“那本尊怎么相信你?”老人的目光转了转说道:“要你是越人的奸细,本尊也由得你去见我家维纳苏瓦大人吗?”
“神师要是不信的话,我身上有凭证,”杨牧云说道:“你一看便知我所言不虚了。”
“去搜搜他的身。”老人用蛮语吩咐道。
立马有一人上前在杨牧云身上仔细搜了一遍,从里面掏出两块金色的腰牌恭恭敬敬呈递给那个老人。
“府军前卫御前五品带刀官,”老人默默念了一声,目光又转向另一块腰牌,“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瞄了他一眼,嘴角一勾,“你的来头倒是不小啊!那你一见本尊逃什么?”
“神师方才耍的东西实在......实在太怪异了些,”杨牧云干笑几声,“在下不明所以,便想绕开走,不想还是扰到了神师。”
“哦?”老人的目光一闪,“难道本尊召集之物比苗人的还要怪异吗?”
“神师这话何意?”
“你身上中了苗人女子的情蛊,”老人目光炯炯,“要不是你与苗人有过密切接触,又怎会被施了情蛊?”
“神师目光如炬,在下佩服,”杨牧云笑笑说道:“不过这是在下的私事,实在不好对外人启齿,还望神师见谅。”
“也罢,”老人话音一转,“那两个人呢?也跟你一样是明朝皇帝派来的吗?”
杨牧云暗叫一声糟糕,郑玉是安南大军统帅郑可的女儿,不知有没有落在他们手里,要是被他们盘问出了她的真实身份,我方才编的话岂不全部都得被戳穿了?遂一咬牙,脸上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们啊,一个是我的同伴,一个是我雇佣的向导,被神师一吓,与我跑失散了,神师要是帮我找到了她们,在下不胜感激。”
老人的目光盯着他面孔好一会儿,方微微一笑,“如你真是天朝钦使,本尊是万万不敢怠慢的。待见到我家维纳苏瓦大人之前,还请你委屈一会儿。”
“无妨无妨,”杨牧云说道:“神师为人小心是应该的,只是不要耽误了大事才好......对了,在下杨牧云,还未请教神师大名。”
“本尊不过一荒野之人,”老人捋须说道:“贱名不足挂齿,不说也罢。既然你是来与我家维纳苏瓦大人共商大计的,便随本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