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可遇刺的事情很快传到了东京,安南王黎元龙对此事十分关注,当即派人携御医前来传达谕旨。
来人是安南国的一位重量级人物,名叫阮只,与郑可一样,是当年跟随黎利首义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曾独立带领过一支义军与明军作战,后投奔黎利,在至灵、乂安之战中大破明军,安南立国后,获封光禄大夫,左吾卫大将军,廷上侯,位列一等功臣,无论在朝内还是军中,声望都不下于郑可。
郑可惊讶之余,也明白了王上的用意,若自己伤重无法领军的话,就可让阮只代行职权。看来自己借机缓行的计划要落空了。阮只虽与自己同为开国功臣,但二人私下交往不多,正因为这一点,王上才会派他前来。
两人见面,难免一阵嘘寒问暖,唠叨一些过去的往事,接着郑可表明自己只是受了惊吓,身体并无大碍,决不致耽误班师回京。
晚宴过后,郑可回到自己的居处,面色凝重。
郑玉打发他人出去,单单留下了杨牧云。
“阿爹,”郑玉来到郑可身边小心的问了一句,“王上派阮只过来,究竟是何用意?”
“是什么用意你还看不出来吗?”郑可重重吐出一口气说道:“这阮只是什么身份,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统领大军,独当一面,他皆不下于我。”
“王上是要让他代替阿爹你领军吗?”郑玉目光微变。
“谕旨中并没有明说,”郑可沉声说道:“不过那阮只透露出来的意思是如果我身体不适,可以在此好好休养,军队里的事就不用我多管了。”
“他这不是明着要抢阿爹您的军权么?”郑玉忿忿道:“他与你都是当年随同先王一起举义的老兄弟,这话他竟然也说得出来?”
郑可叹息一声,神态显得略有些疲倦,“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提当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作甚?他是奉王命而来,容得我跟他去套交情吗?”
“侯爷,”杨牧云上前几步问道:“听说阮只的资历跟您一般,所以安南王派他过来想要代行您在军中的职权,说明对他很是信任,可为何当时不让他统领大军征讨占城呢?”
“当时阮只率军刚刚讨平复礼州的琴蛮,”郑玉解释道:“复礼州与大明云南都司下辖的临安府接壤,为防大明因此对我大越兴兵,阮只就一直在带军驻守在那里。”
“这么说他能够前来,说明安南与大明的关系已大大缓和,两国边境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的冲突了?”杨牧云分析道。
“应该如此,”郑可瞄了他一眼说道:“当时我带兵南征占城时,王上便交代我当速战速决,以免北方发生大的变故,南边的兵力不及抽调回来。”
“安南王既然有余裕派来这么一位重量级人物,是不是想要对侯爷进行暗示,侯爷手上掌握的军权并不是没有人可以代替?”杨牧云说道。
郑可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杨公子,”郑玉看着他说道:
“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依现在的行程摩诃贵来应该已经回到占城了,”杨牧云思索了一番道:“很可能已竖起旗帜召集人马与留驻在那里的安南兵马开始交战了......如果多拖一些时日,等那边闹大,侯爷便可以带兵返回平乱。可如今......”
“可如今阮只来了,”郑可苦笑一声,“我若再使那拖字诀,他可直接昭示谕旨把队伍带走。”
“还会有另一种局面出现,”杨牧云沉吟了片刻说道:“就算占城那边的叛乱愈演愈烈,他也可以带兵前去平乱。”
郑玉闻听吃惊的看向自己的父亲,却见他面色颓丧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王上终究对我是不放心的,我便卸了这军权给那阮只,回东京便了。”
“阿爹,”郑玉道:“我们如此辛苦谋划,怎能轻易放弃。”
“人算不如天算,如之奈何?”郑可叹道。
郑玉正想在劝慰父亲几句,就听杨牧云在旁说道:“侯爷想要不军权旁落,其实还是有一个法子的......”
“什么法子?”父女俩精神齐齐一振,目光聚在他身上。
“侯爷所虑者,不过阮只一人,”杨牧云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几人能够听到,“若是这个人出了什么变故,不就无人能够替代王爷了吗?”
“这......”郑可瞪大了眼睛,看看女儿,又看看他,脸上变色道:“你是想要暗地里对他动手?”
杨牧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可,”郑可道:“那阮只是何等人,他既然敢来,并非无所备。你看看他身边的侍卫,一看便知个个身手不凡,特别是紧跟在他身边不离左右的两个,更是万中挑一的高手。事情万一不成,那我郑家就真的全完了。”
“可是阿爹......”郑玉想要再说几句,却被父亲伸手止住,“我累了,什么也不想听,你们也下去歇着吧!”
杨牧云向郑玉使了个眼色,郑玉只好说道:“那好,阿爹,您好好休息,我和杨公子下去了。”刚一转身,就听父亲又叫住了自己,“玉儿......”
“什么事,阿爹?”
“你们不可有任何事背着我,”郑可的语气变得森严起来,“要是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就别怪阿爹我大义灭亲了。”话说到最后已声色俱厉。
“是,阿爹。”郑玉眉目低垂,和杨牧云一起退了出去。
......
出了屋子,郑玉吁了一口气看向杨牧云道:“我阿爹他执意不肯听你的话,看来我只能去帮他收拾收拾包裹,陪他一同回东京了。”
“你甘心?”杨牧云看了她一眼。
“不甘心又能怎样?”郑玉无奈的笑笑,“人家一步步算在你头里,你处处受制,又有什么法子?”
“对了,这些日子听你说起安南国中的朝局
,”杨牧云道:“这个阮只姓阮,安南王身边的宰相阮炽也姓阮,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你都看出他们都姓阮了,还用我点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吗?”郑玉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阮炽最早是跟随阮只一起投奔先王的,论起来阮只是阮炽的族兄,他这个人打仗是把好手,要是论起政治手腕,他就比不上阮炽了。阮炽的女儿阮氏英自从做了王上的妃子,他就水涨船高,坐上了宰相的高位,如今他的外孙黎邦基颇受王上宠爱,他就更加不可一世了。我阿爹没有受阮炽的拉拢,他便怀恨在心,此番要是削了军权,回到东京怕是凶多吉少......”
“侯爷真的是认命了吗?”杨牧云微微眯起眼说道。
“他只是不敢冒这个险而已,”郑玉微摇螓首,“他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自己无职无权,阮炽能够手下留情,不去为难他。”
“你觉得会吗?”杨牧云冷笑一声,“对于政治上的对手来说,没有比死人更能让人安心的了。”
郑玉娇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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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大军自化州城外缓缓拔营,开始北返,军中的调度已经掌握在了阮只手中,郑可则跟在军中安然养病,特别将女儿和杨牧云留在身边。
这日大军行进到新平路的一条小河边安营扎寨,杨牧云陪同郑玉一同出去打水,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声,便过去一看。原来是郑昭手下的铁突军与别的部队起了冲突。
郑玉心中一紧,便拉住一名士卒一问,原来开饭的时候,阮只特意安排郑昭的铁突军最后一个打饭,饭菜不好不说,量还不足。这对于一向眼高于顶的铁突军将士来说,如何受过这种窝囊气,当即便有人摔了饭碗,找军需官理论起来。
争吵当中,一些其他营的官兵在一旁冷嘲热讽,立时便激起铁突军胸中的怒火,军中汉子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直到阮只领兵过来将他们分开。
问清原因,阮只当即将所有打架的官兵一律打二十军棍以儆效尤,尤其是铁突军的统卫官郑昭,约束部下不严,再加二十大棍,一共打四十大棍。
此令一下,铁突军中登时哗然,大家都抄起兵器护在郑昭周围,大有谁敢动一下我们的统卫官,就跟他拼命云云。
看这架势,阮只立马调来了弓弩队,命令说再不让开便一律射杀。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郑可出现了,就在所有铁突军官兵认为他们的统帅会为他们出头时,郑可铁青着脸上前将自己的儿子揪下马来,当着全军的面亲自动手打了郑昭四十军棍,打完便问阮只可满意否。
阮只不想撕破脸皮,忙叫来军医为郑昭治伤。
郑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忿忿然想要找父亲说理,可郑可命人将他拦下不见。
“阿爹怎么这样,”郑玉见杨牧云向她走来,气愤的道:“竟然帮外人欺负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