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徐乐很清楚,自己现在做的事情肯定会触怒李渊,就连李世民也没法为自己说话。
任何一位帝王都无法允许手下有这等跋扈的臣子,哪怕是彼此之间关系何等亲厚,自己又有怎样的战功,都无法折抵这等罪行。
自己此刻等于是把人头送在李渊刀下,直到他下定决心的一刻,便是自己身首异处之时。
那名倒霉的内侍只是开始,也是李渊给自己留的退路,若是自己退了,他还可以把这当作一场胡闹高举轻落。
自那名内侍被自己赶走,这件事便不会轻易了结。
既然如此,便随他去吧!李渊固然火冒三丈,自己又何尝不是气冲牛斗?
阿爷当日曾再三叮嘱,不可屈身辱志为世家效力,自己为李家冲锋陷阵,已经算是违背了阿爷的教导。
这其中固然有报答恩义以及与李世民投契等诸多方面的考量,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相信李渊有能力终结这个乱世,让天下苍生安居乐业。
即便外界有关李渊仁厚贤明的评价不可全部相信,他至少也该是一个汉家明君仁主才对。
可是看他今日的行径,充其量不过是草原上的可汗蛮王。
只有那种胡人才会罔顾礼法肆意行事,全靠武功震慑四方,从不考虑礼义廉耻更不用考虑人伦。
五胡乱华时,便是因为礼法无存礼崩乐坏,才会出现那些肆无忌惮丧心病狂的帝王。
好不容易由乱入治,自当是重塑人伦,让天下人懂得廉耻知晓仁义,如此天下才能稳固,世道也不会崩坏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如果让一个为所欲为视人伦为儿戏的狂徒成为四海之主,那和杨广又有什么分别?
今日自己一马一槊,不牵连玄甲大军,也不曾真的杀入玄武门内,就是给彼此之间保留最后一丝体面,也算是周全两家累世相交的脸面。
若是李渊能够被自己的大槊打回良知,双方还能继续相处下去。
若是做不到,那就只好一拍两散,今日不是他死便是己亡!玄武门的守军阵势再次变化,果然,新的传旨之人又来了。
这次来的人并非宦官内侍,而是个宽袍大袖的中年文士。
徐乐目力过人,彼此之间离得尚远,便已经认出来人身份,正是李渊身边的心腹幕僚谋臣温大雅。
果然换人了。
温大雅身为李渊幕僚,经常在朝殿待宣,时刻准备为李渊处理公务文牍,也正因如此,才能来得这般迅速。
不同于之前战战兢兢的内侍,温大雅脸上满是怒色,一手提着缰绳一手高举圣旨,坐骑甫出玄武门,便已经厉声申饬:“大胆徐乐,竟敢在此地撒酒疯!睁开你的眼仔细看看,这里是什么所在?
也是你能胡闹的地方?
快快滚回去,醒了酒再回来!”
虽是文人,但是温大雅嗓音洪亮不输军将,这几句话又是鼓足气力吼叫出来,玄武门的守卫想必都能听得清楚。
这是给自己留的最后体面?
徐乐当然听得明白温大雅言语里面回护之意,他们彼此之间并无交情,这般开脱显然是出自李渊授意。
看来李渊还想为彼此之间留一条路,把自己今日的行径归咎于醉酒癫狂。
只可惜今日醉的不是徐某而是你李渊!发癫的也是你,不是我!这份好意自己不想要,自己想要的东西,只会自己靠本领夺回,不必别人赏赐。
至于温大雅自己已经说过了今日谁传旨,自己便打谁,难道他听不到?
战马疾驰而出迎着温大雅冲去,视线所及只见温大雅的脸色从愤怒很快变成惊愕随之便是恐惧,显然不曾想到自己真的会纵马冲锋。
平日里温大雅自恃身份以及与李渊的关系,对于军中武人并不看在眼里,今日正好让你见识下武人的厉害!手中马槊轻轻提起,朝着温大雅便刺过去。
温大雅不谙技击,于这普普通通的一槊,却也不知该怎么招架,一声惊叫声中下意识地偏转身躯躲避,同时举右臂挡住头面。
这套动作在徐乐看来自是蠢笨缓慢无比,只要手臂微微一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结果温大雅的性命。
想到此处槊随心动,掌中马槊已经递出。
槊锋贴着温大雅的腰刺过去,槊锋不曾割破襟袍,但是想必他也感觉到了马槊的冰冷,也能感觉到死亡与他的距离近在咫尺。
不容二马过蹬,徐乐右手轻轻一扫,槊杆轻击温大雅的腰胯。
这一下并未用什么力量,但是对于温大雅来说已经足够了。
伴随一声惨叫,尘土飞扬战马嘶鸣,温大雅已经落在马下重重摔在地上。
徐乐对于自己手上的功夫极有信心,这一下不会损害温大雅的性命,但是摔个鼻青脸肿头昏脑胀则是难以避免。
自己说过了,既然你谁传旨便打谁,温大雅自然不会例外。
自己坚守信诺只打不杀,倒是犯不上害他的命。
该说的话之前就已经说过,眼下不用再说一次,徐乐圈转脚力返回自己之前驻马之所依旧保持方才的姿势,不再理会躺在那里哀嚎呼痛的温大雅。
还有谁?
还会派谁!到底要来多少人,李渊才会明白自己的决心,才会认真思考此事?
当然,从皇宫向外传旨,并不止玄武门这一个出口。
可是自己今日勒马横槊在此,形同向李渊挑战。
如果他的人从其他门离开传旨,便是向所有人承认李渊怕了自己。
堂堂帝王若是怕了手下战将,还有何颜面称孤道寡治理天下?
是以从自己在此立马开始,李渊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收回成命,要么就把自己打倒,从自己的尸体上踏过去!今日自己一人当关,以一己之力敌李唐满朝文武十万雄兵,不管是亲朋故旧,又或是千军万马,自己的回应都只有一个:宁死不退!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从玄武门内冲出的终于是一位满身披挂的武将。
此人身披明光甲马上挂槊,头上未曾戴兜鍪,是以能看清面相。
他的年纪看上去和李渊相若,面相上也有几分相似。
与温大雅一样,人未曾靠近,已经抢先扯开喉咙大吼:“某乃淮安王李神通是也,竖子徐乐还不下马受缚?”
原来他就是李神通?
徐乐打量着李神通的模样,脑海里回想着李世民对这位长辈的介绍。
“叔父人品、才学一无足取,唯有一桩好处,便是自幼与大人交好。
是以大人不止一次说过,不管叔父如何荒唐,有李家一日,便有叔父一日富贵,谁若是对叔父不敬,便是对大人不孝。”
这话是说在刚刚回长安的时候,李世民明知道这位族叔对自己放了不少暗箭,依旧要装作不知,还得对族叔笑脸相待,个中原因便在于此。
李渊派出这位族弟,是想用他的身份压我?
笑话!徐乐并不多言,催动战马而出,直奔李神通而去。
李神通口内不住吆喝,手中也把马槊端起来胡乱摆动震慑徐乐。
不过这位李家贵人虽然出身武勋世家,弓马武艺却是平平,只看他拿槊的架子就知道他大抵不曾认真练习过武艺。
马槊胡乱抽打过来,如顽童似泼妇,唯独不像个军汉模样。
对付这等人,倒也不必举槊了!徐乐对于那胡乱挥动的马槊如同未见,只将手一伸,便牢牢抄住槊杆,随后用力猛地一拽,将李神通生生从马上拽下。
这一身甲胄加上李神通自身的分量,将地面砸得轰然有声,徐乐将夺来的槊插在李神通身侧,随后拨马归位不再理会。
只见李神通费了半天力气还是站不起来,直到几名守门宿卫跑出来,才将其搀扶起身。
李神通用手指了指徐乐,却又不敢多说,飞身上马逃回玄武门内。
望着他那狼狈得背影,徐乐心内暗自冷笑:今日这也算是为二郎出口恶气。
内侍,幕僚,亲贵。
这些人都吃了苦头,下面来的人,多半就是有些斤两得角色。
不知李渊会派谁来做这出头鸟。
时间不久,一骑枣骝自玄武门内冲出,马上端坐之人身材魁梧体形健硕,生得相貌堂堂仪表非凡。
只看他得体态眼神,便能确定此人乃是个修为不俗的武人。
只是此人身上并未披挂甲胄,而是一身布甲短打,在马上挂的也不是槊,而是一条枣木棒。
这条棒的长度比马槊要短,通体为上好枣木制成,两端以铁箍包裹,一看就知乃是市井游侠江湖人物用的兵器,不是战阵之用。
不等徐乐发问,来人已经抢先报通名号:“某长安大侠史万宝是也!此番前来不为传旨,只为领教乐郎君的武艺!”
听到对方不是传旨之人,徐乐便没有急着催动坐骑,而是等待史万宝来到自己一箭相远时,才举起手中马槊对着史万宝遥遥一指:“汝便是史万宝?
某在江都城也曾见过一位长安城内游侠首领,那等好汉子才算得上侠少,你这等甘为鼠辈驱策者,也有面目称大侠?
滚回去!莫要污了长安游侠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