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剖白
王城之外,一条小溪涓涓流淌,水流清澈,可见随意散布的石,水声清脆悦耳,仿如桃源隔世。
一袭青衣映入眼帘,只见他右手执竹竿,左手抓住了一条才上钩的鱼。
竟是在此间垂钓。
男子侧颜,唇边一抹笑意,高贵优雅,仿如大隐之士。
他放下竹竿,习惯性地摸了摸胡子,却发现胡子早已经被剃干净了。
于是那一抹笑意更浓,超脱了世间凡俗。
男子将鱼放进鱼篓,察觉到有人来了,他将东西收拾好起身。
“是他醒了吗?”
“是,主人。”
“好,随我回去。”
沈言迈步离去,他的属下紧紧地跟在后面。
空气中弥散着药味,且越来越浓,沈言停在了一个木屋前,木屋前满是草药,这里似乎是一个林中药庐。
沈言将手中渔具等物事转交给属下,便抬脚踏进了房门。
内里有一个女童,正在照顾一个唇色苍白脸带酡红雌雄莫辨的人。
若不仔细看,定不能相信此人就是早已经引咎于东宫、有夏曾经的帝王:萧北情。
萧北情听见脚步声,望向了来人。
“师师父。”萧北情声音嘶哑,勉强能让人听出他正是在叫沈言。
喂药的女童端着手中喝得将尽的药碗撤了出去。
“师父”萧北情又喊了一声,声音里竟带了委屈。
沈言上前,摸了摸萧北情的头亲昵道:“我们的北情不是长大了独当一面了吗,怎么还会哭鼻子?”
“师父,北情无论走多远,都还是师父膝下的小女孩,”萧北情道,“师父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好不好?”
“好,为师不走了,这次让你受了如此大罪,是师父的错,师父没有看顾好你,你想要师父待多久都行,总该让你再无后顾之忧,我这个做师父的才算称职。”沈言道。
“还是师父最好,师父你要是能早些回来就好了。”萧北情道。
“我们的北情受委屈了,师父有错,师父之前对你说要回王城看你,却一直没有回来,你不要怪师父。”沈言道。
“不会怪的,我知道师父你有隐衷,可北情想你回来也是真心的,师父若一直不回来,北情总有一天会去找你的。”萧北情道。
“哈哈,天地这么大,你师父我又不会总在一个地方待着,还好为师我如今回来了,不然岂不是让我们的小皇帝白跑一趟?”沈言笑道。
“师父你又在取笑我。”萧北情不好意思道,“我这个皇帝做得,蠢得没谁了。”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是人总会吃亏,天下觊觎皇位之人如过江之鲫,你总不至于开了天眼知道谁要在背后害你吧?”沈言道,“现在还不晚,为师去帮你把这一笔债讨回来。”
“师父,皇宫怎样了,我昏迷的这些天,可出了什么事?”萧北情急问道。
“你别担心,一切尚能掌控,”沈言道,“只要你还想当这个皇帝,为师就去帮你夺回来。”
萧北情一时沉默,眼里闪过黯然的光。
只片刻,他抬头道:“师父,我想把皇位让给慎君夷,你说好不好?”
“你不想做皇帝了,为何?”沈言疑惑道,“为师记得你以前总将抱负挂在嘴边,让有夏兴盛是你的宏愿,有了权力便能大刀阔斧,为何你如今反而不愿了呢?”
“不是我不想为我的国付诸一生,只是师父,北情是女子。”萧北情道。
萧北情像是吐出了他可能宁愿积压一生都不愿意对人言出的话。
心结道出,他反而能轻快地说出胸臆。
他续道:“师父,这个天下,总是看不起女子的。无论哪个国家,女子登上至高无上的权位,获天下人赞同,都是很难的,可我若是男子,这一切便不复存在,不必顾忌。我的身份总有一天藏不住的,与其天天担惊受怕,不如放下,这有夏并不是非我不可,慎君夷就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我相信他接任我的位置,一定能做得比我更好。”
“‘良才善用,能者居之。’一国盛衰,人心向背。慎君夷登上王位,顺应民心,他才是有夏真正需要的人。”萧北情道。
“师父你不知道,是我害王宫经历了这一场变乱。”萧北情怀着深深的歉意道,“若非杜寻以我女子之身为要挟,我就不会暂时妥协,陷于被动,任由许由贺含冤莫白,既而让杜寻等人有了机会对我下手,引发后面这一切是是非非。”
萧北情回忆起东宫那场火,眼含泪光,哽咽道:“东宫里的人是我的属下,可那也是我的亲人啊,他们为了我,大半折损于此,他们原本铮铮儿郎,大好青春,不该为我赴死啊!”
“我比他们高贵得了多少呢,同样是一条命,为何我还能站在这里,他们却连尸体都没能保存下来?湛宁云他才十九岁,他妹妹湛宁月也不过及笄之年,凭什么让他们替我而死啊?”
萧北情越说越激动,情绪已然决堤,处在崩溃的边缘,他无法承受这份用他人长逝永诀换来的生机。
这份强烈的追悔莫及的情绪在他胸腔内波涛翻涌久久不得安宁,压垮了他才被沈言数日来用遍奇药救回的那分元气。
萧北情突然感觉无法呼吸,他捂住胸口,难受至极。
“北情,离儿,你不要这样,”沈言扶住萧北情,急道,“你别再想了,他们甘愿为你赴死,你难道要让他们白白失了性命吗?”
沈言眼见萧北情有昏厥之像,着急向外喊道:“阿遇,阿遇!你快进来看看。”
被称做阿遇的女子听见声音匆匆而至,正是刚刚给萧北情喂药的那个外表酷似女童的人。
她急忙搭了萧北情的脉,眉头却越皱越紧,最后只向沈言摇了摇头。
“不可能,一定还有救的,他明明都醒来了。”沈言大受打击道,“你再给他喂一碗,刚刚那药不是有用了吗?”
“不行,”女童开口出声道,“还是得找七绝解忧花,没有七绝解忧花做药引,恕我无能为力。”
“可七绝解忧花不过是南诏传说,纵然有,也应该是在南诏,这里如何能寻?”沈言道。
“阿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何必执念?或许他命该如此,也或许我们等下去有奇迹也说不定。”女童道。
“怎么能等,白白等下去有什么用!他是我唯一的徒弟,他还是有夏的帝王,他不能就这样死了,怎么可以”沈言语气激烈,可他越说越颓丧。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失望过很多次了,原本一开始不抱希望,却在一次次试药当中渐渐升起了期望,他今日确定了萧北情会醒,所以很高兴地去给他钓了鱼,准备给他熬鱼汤喝,可如今鱼还在篓子里,该吃它的人又躺下去了。
沈言见萧北情脸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怀中他的温度冷然,七尺男儿竟落下泪来。
女童见此也急了,她立马站了起来道:“我一路往南诏去找七绝解忧花,我现在就去,你每日将今日的药煮一碗喂他,若十日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就把他”
“葬了”二字说不出口,女童夺门而出,有泪水随风落地,如此生离死别的场面,她实在无法不感怀。
“钟遇,我陪你一起去。”
女童闻声侧脸,见是钟无逑。
“无逑,你陪着阿言吧,你比他懂医,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也好处理。”钟遇道。
“不,钟遇,你如今这幅样子,如何能一人独自出远门?我不放心你,你让我跟你一起去吧,你若不答应,我绝不会让你走的。”钟无逑语气坚决,一眼不眨地盯着钟遇。
钟遇见不带他走看来是不行了,时间紧迫,不能这样跟他耗着,于是钟遇道:“好,你同我一起去,你可有要收拾的,你快点我们走。”
“不用,我们立刻出发吧。”钟无逑见钟遇松口,脸上带了几分笑意。
于是钟遇同钟无逑就一起踏上了南诏寻药之旅。
而在他们走后,许由贺联系上了沈言留给他的暗线,暗线将许由贺紧急带到了沈言面前。
“沈前辈,晚辈不济,没能告倒杜寻,而且现在慎君夷慎大人似乎也落到了他们手里,还请前辈回去主持大局。”许由贺道。
沈言还在哀伤中没有回过神来,闻言头一次体会到了“雪上加霜”四个字的感觉。
他叫来属下青隐道:“你照顾陛下,别忘了每日按时给他服药,我去王宫会会这个杜寻。”
“是,大人。”青隐道。
“许由贺,你同我一起进宫。”沈言道。
“是,前辈。”许由贺道。
沈言望了望萧北情寝居的方向,明知他们师徒重聚的时光可能不多了,却不得不进宫解决这些腌臜事,沈言想着,脸上现出了多少年心如止水不曾掀起的恨意,他决意要让杜寻等人为萧北情陪葬!
“走!”
皇宫
慎君夷休憩过后,感觉力气回来了几分,他在殿内四处看了看,确定这就是一个女子的寝殿,但这个寝殿的规格偏小,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后宫中如此规格又是拿来住女子的殿只有三个:黛山阁,秋月阁,琼倚阁。
慎君夷自嘲,萧舜真是会选地方,都把他关在女子寝殿了,想把他纳入后宫之心昭然若揭。
慎君夷四处看了看,此地就是有一些灰,他不禁又觉得萧舜未免太随意了,诚意不足。
慎君夷看到了许多女子的私房物件,譬如簪子,珠花,水粉,还有那用来染红唇的胭脂纸。
红艳艳的胭脂纸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在世时最爱此大红之色了,他不由地将那纸拿在了手里。
可他刚移动了几分,就发现这红纸下面似乎还压着什么其他的东西,他拿开红纸,发现底下的是信纸,而且还不止一张。
他拿起了第一封信,这封信已经被人拆开过,信封上只有一个“雪”字。
此字下笔偏重,似乎是男子所写。
慎君夷察觉不妥,他取出了内里的信。
可信里的内容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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