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进策
宣和六年科举殿试的内容仍与《黄帝内经》有关,以天文历算为题,兼取《易经》、《尚书》,但是又不问易理、典故,只是一昧以气数为问,要求综论经典中的天地之数?
安宁乐了,他四下张望,果然很多人开始哭了。他惬意地舒展一下坐得有点麻木的腿,再次认真打量考场,发现还是有人能够看懂题目的。
想要分辨一个人是不是懂算术,其实很简单。那些皱眉沉思的,必然还在想破题的出路。那些用草棍、冠珠来回折腾的,那就是懂行的人在计算了。
至于更多茫然四顾的人,不用说,那就是不懂了。偶尔几个奋笔疾书的人,大约已经放弃了考题,他们想要另走捷径,展现胸中所学。至于能不能被官家欣赏,且看天意吧。
自然,心中充满愤慨,落笔大骂朝政昏聩,奸邪盈朝。朝廷不当北伐,不当派宦官出使,不当建西城所,不当有花石纲等等激烈言辞,陈谷子旧芝麻一通翻检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些人,要么就是不闻窗外事的腐儒,对朝廷定策更加一无所知。他知道的一切都只是道听途说,然后他就要发表“才学”?却与民间那些喜欢高谈阔论的乡夫,并无多大差别。
要么他就是身份、背景都牛掰的一塌糊涂,哪怕皇权也要容他放肆的儒门子弟。既然赵佶要在科举上难为他,那就别怪他们,要把赵佶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但是这些人,朝廷依然还要录用了他们。因为他的忠心可嘉,或者背景深厚等等。
此前宋应辰的临时辅导,让安宁真切明白大宋科举与后世的差别。在大宋,科举还没发展到一切看学分的程度。很多时候,你的气度、相貌、年龄、根基,也是考试的一部分。
所以,你光是答对题还不行,光有背景也不行,你还要在答题过程中风流倜傥才行。安宁出身道门,最擅长的却是装神弄鬼,掐指一算的把戏。
所以现在的安宁,真的就是在掐指算术。“指算法”而已,后世的小学生都会玩的把戏。然而今世,却已早早惊动了内侍李彦。
“官家,奴婢四下走动一回,这些学子中,大约有三人出类拔萃。其中周执羔精修易学,他以蓍草分算,速度极快。沈晦却以貂珰把算,也是别出心裁。只是,只是?”
“只是如何?”赵佶好奇道。
“只是那安兆铭,却是在掐指算术!奴婢从未想到他道门学问,居然精湛如斯?”
“掐指算术?”赵佶也是惊讶。掐指一算,那是道门算鬼神踪迹的法子,如何也能算数?
“臣对曰大衍之数五十有五,其用四十有九。其六以象六爻之数,故减之。所余分而为二以象两仪,挂一以象三才,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增闰。
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凡三营。概曰五十有五去六爻,其用四十有九,挂一得四十八之数,此为定数。
四营余数不定,然非四即八。三次四营余数之和不外有四三八为二十四,二八加四得二十,二事加八得十六,三四为十二。
其间则不必他算,但以所余本数四十八去三次营之余数的总和,除四锁之商。故曰此必六、七、八、九之一数也。
臣对曰天有十干,曰十日,十干六爻而成一个周甲,周甲六爻而一年终,为三百六十。
乾之卦用策二百一十六,概乾卦六爻皆老阳,用九揲四,凡六数得之。坤之卦用策一百四十四,概坤卦六爻皆老阴,用六揲四,凡六数得之。
乾坤为天地之象,合而用策三百六十,曰一年三百六十日之数。
臣对曰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内经》曰阴阳二气象之日夜,一日必有日夜各一气,一纪之数为三百有六十乘二气,得七百二十气。
臣对曰《周易》六十四卦,一卦六爻,六乘六十四,为三百八十四爻,阴阳爻各半,曰一百九十二。
阳爻之策三十六,乘一九二得六千九百一十二。阴爻二十四,乘一九二得四千六百零八。两数之和为一万一千五百二十,此数即为乾坤之数,可当万物之数。”
这就是安宁小半个时辰的成绩,手指把算,轻松搞定。其中还包括了多少东张西望,吊儿郎当。李彦近前看他的答题,暗暗咂舌不已。
他自然知道答案是什么,特喵的全对啊!
“其间则不必他算,但以所余本数四十八去三次营之余数的总和,除四锁之商,必是六、七、八、九之一数也。”
怎么可以这样!看到这句时候,李彦的心中充满了愤怒。此人甚至连蓍草所含的天地大道都要舍弃不要,只是一昧以算术定律推演结果?
无论如何,算术题都答对了。剩下的,就该揣摩这次殿试题目的答题思路,又该怎样设计?既要有新意,还要不叛逆传统,此外更要实用性极强。
比如,可以具体操作的制策?嗯嗯,赵佶的制策问道,可不是单纯的算术题。你还要进行策论答辩,看看你在时局看法、眼界气度、新旧派系阵营的归属等等意思。
“臣闻王者不吝改过,故盛世有直言极谏之科。学者义取匡时,故贞士有尽忠竭愚之志。夫殷忧所以启圣,多难所以兴邦,势有必然,理无或爽。
圣上践阼以来,勤求治道,惟日孜孜者二十五年。然而治效未彰,外患日亟。意者固时制宜之道,或有未尽欤。乃临轩试士,冀得嘉谟,进臣等于廷而策之。
臣伏读《制策》有曰合其同异,一其旨归,通其变,极其数,以尽天下之道。而因求简贤辅治之法,此诚安民之急务也。
臣对曰夫圣人以仁德治天下。仁者,爱及天下之人,推民心如己身也。臣窃以为,举凡民间疾苦民心所向者,惟县官知之最真也。
故欲平治天下,必重县治。昔汉以六条察二千石,而以察令之权寄之于守,此与今制用意相同。然汉代循良之吏后先相望,而今治效不古若者,何也?
臣以为,昔日秦汉时,一县之地不过万千之民也。今日一县之地,或辖十数万民不止。故今之县官,其任较汉时尤重,其事较古时更繁。
何况世局日变,百政待兴。举凡学道、刑名、转运、工艺诸政,皆非不学之人所能尽其理。县官亦不能尽察其务,不得不委之胥吏也。
今县官多出于科举,异地委任,不知地方曲折。胥吏之任职,皆出地方豪强之家。往往一家数代传承,自成利益纽带。遂使朝廷下察不及于民,民间怨声不达于朝廷。
由是杜粉饰欺蔽,上下情理不通,朝廷政令扭曲不畅。朝廷不能细察民间疾苦所在,则制策所凭,已然失据。故虽欲行仁政,然而其策亦多漏洞。
更有胥吏上下其手,使利归胥吏,怨归朝廷。此皆胥吏之治失守之故也。
昔日汉制县邑丞尉多以本郡人为之,利弊其所夙悉,故治效易彰。此周官遗意,其法似可仿行。然而今日选县官,多由朝廷委派。此亦祖宗安全之法,不可轻忽更改也。
故臣以为,昔日汉制之县邑所辖人丁、田亩,不过今日县下乡甲规模。朝廷或可于县下之治仿汉制,允乡甲民间选吏自治。其选吏之权,皆由民间票决,县出监察之权即可。
使乡甲之吏皆由乡民自选或罢免,其何敢再去欺凌民间?如此胥吏之祸,或可除也。使县下乡甲之民人心曰便,则圣人之治可成也。
臣又曰圣人之治,要简不繁,或举一策而理天下,于是万物皆有生发。如今河北之地,大旱已露端倪,朝廷便要赈灾、抗旱。还要强军,要防地方暴民生乱,北地蛮夷窥视。
诸事千头万绪,当何以为之?臣今举一策,曰“以工代赈”。宜在河北各县下乡甲召集百姓兴修水利,使其一日赈工所得,略可维持一家温饱。
唯乡甲所修水利,又当交付西军行营参谋统筹参谋,使之可用于军略。
臣以为,若以水塘、河流走势多横陇亩,使东西相连,南北相断,则蛮夷铁骑行军亦南行不畅也。此一策之成,而三事得其利也。
此外,朝廷募厢军于河北时,亦当迁于山东、北海之地,编练水师、兴发海运。则朝廷钱粮,可自东南海上直驱北地燕京。以之代运河漕运,则可减河北之地钱粮压力。
如此,万一燕京有变,则我大宋钱粮辎重皆可退回海上。河北之地,尽可行坚壁清野之策。不比去年北伐时,忽然一战有失,便要数十年积累之辎重钱粮尽委敌手。
臣观今日北地,其铁骑锋锐胜于前代所有东胡、匈奴、突厥、契丹等蛮夷也。以大宋今日禁军之懈怠,欲与北骑争锋燕云,断非良策。
故臣以为,如今大宋之于辽东,所长者,唯水师而已。今若以河北之地行寸守之策,再以海上水师袭扰其后方粮道,牵制其行军,则或可阻其南下,此又一策之多用也。”
安宁的文采平平,用典了了,甚至书法也是草草。但是他却胜在策论务实、可用。
赵佶看了,纠结难言。若单论策论内容之精彩堪用,当然首推安兆铭。
但若论及书法、文采、用典精妙,以及对《易经》推演的细腻,沈晦、周执羔、朱倬等人都要远远强过安兆铭。
“总为海州琐碎事分心,他安兆铭的学问根基还是不牢固啊!”赵佶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