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花石纲
随着宣和六年春的科举渐渐来临,各地学子纷纷聚集汴京,数万人都要参加礼部主办的会试。这些人里面,多数都是富家子弟。
他们每每呼朋唤友,同学间聚着一起去花天酒地,吟诗作赋,品谈时事。说些前科秘闻轶事,再要关说门路,请托关系,忙的一塌糊涂。
这些人自然不屑去那些快餐店充饥。但是穷人家的孩子也不少,大宋取士,不限学子家境。很多小康人家,竭尽力培养家中少年读书,就为了唱名东华门外,光宗耀祖。
他们的囊中就要羞涩许多。开始或者拉不开脸面和那些码头的苦力们面对面吃食。不过却是可以打包走的?自己带个碗就好。甚至花几文钱押金,店里也能给你配上木碗?
后来,终于还是有不少学子渐渐疲惫了,就在店里狼吐虎咽起来。听说还被巡城御史拿去朝堂上议论过,讥讽有失斯文?然而官家不说话,这些议论也就渐渐消散。
安宁也跑动的更加勤快些,不过他都是坐在店面外的树下木桌上,要一碗浑浊果酒,在那喝高了就要胡乱议论。开始没人搭理他,渐渐就有学子忍不住搭腔和他辩论。
越聚越多,西水门外的小荷快餐店,各种奇谈怪论喧嚣不绝。安宁索性就要分出正方、反方,各展所学,非要把这件事议论透彻不可!
坐在一边吃饭的码头劳工们开始也只是听着新鲜,不太敢插嘴说话。时间久了,听到一些议论实在偏颇,也是忍不住要搭腔接话,要用民间真实的残酷给这些穷酸洗洗脑袋!
这一日,又是辩论的天昏地暗时,前面却发一声喊,一些人呼啦啦被逼了过来,鬼哭狼嚎。原来东南的花石纲,又上岸了!安宁很愕然,这花石纲,不是早已消停了吗?
“切!甚的时候消停过?!”一个码头的劳工一口焖掉木碗中的浊酒,愤愤不平。
“那个操办花石纲的朱家大官,他如今官儿做得更大了。这次接来的花石纲,那样大的,小老儿是没法比划出来的。总之,前面的乱子,就是运送花石纲进城呢。
若是小老儿说,那么大的石头,这西城门都未必能如愿进去呢。”
“朱勔?他不是被朝廷查办了?那个刘豫、刘学士难道会轻轻放过他?”
刘豫却出事了,他是把明教的坛坛罐罐拢在手上不假,可是这两年东南残破,明教势力土崩瓦解。他一个文官,可没法养活手下那么多爪牙。
他不但家底子薄,也没有安宁那样运气爆棚,顺手就能端掉俞道安的老窝,大发横财。所以刘豫在两浙,除了地上石头和荒草没被搜刮,百姓及商贾的财富,几乎半入囊中。
朱勔反而不再招人恨了,因为恨朱勔的人,多数都参加了方腊的“诛朱勔”行动,被西军砍了脑袋。加上朱勔惯会使钱,去年朝廷北伐,朱勔几乎也是倾家助饷。
这些家财,留着也是便宜了他刘学士,何如就送给官家买条活路!嗯嗯,这一票却赌的极准,赵佶本来就是个念旧的人,加上助饷,加上花石纲?貌似艮岳还未完工呢!
朱勔很快咸鱼翻身,再次收罗花石纲等物供奉内府。只是这次他却学了个乖,不再去骚扰民间百姓。东南早已民不聊生了,便是想要骚扰,也没多少油水可以刮到。
所以这次朱勔起复花石纲,他如今骚扰的,却是各地的官场、胥吏、厢军、甚至禁军。
一时间,东南之地民不聊生、官不聊生、军不聊生!
“去年朱勔复得志,声焰熏灼。一些心术不正的官吏,候其门如奴仆行事的,从直秘阁到殿学士,随意可得!不愿依附的官员,旋踵罢去,人称东南小朝廷。”
一个来自福州闽县的学子,三十七八岁的样子。他自称是去年从东南一路游学走来的,所见民间疾苦,数不胜数。在这些学子的辩论中,也是非常出彩,早已引起安宁的关注。
这个人,叫做朱倬,字汉章。据说是大唐宰相朱敬则之后,七世祖避地闽中,世学《易》,去年入了太学。他的祖父中过进士,但是到了父亲兄弟一辈,却只有自己读书尚可。
这是宰相之才啊!安宁叹息,后来大名鼎鼎的虞允文就是他推荐重用的。他的家境,其实不必一路走来汴京,也不必来这小荷快餐店里寻吃食,他就是想要了解民间疾苦而已。
“然而官家却益亲任之,每每居宫中议论政事,去外朝传达圣旨,进见不避宫嫔竟与内侍宦官相仿?燕山奏功后,他又以助饷进拜宁远军节度使。一门尽为显官,天下为之扼腕。”
郑克,开封人,他的消息满天通。而且极为喜欢追根刨底,对于刑狱之术非常上心。他来这里经常参加辩论,纯粹是因为安宁这个人让他好奇。
“这样龌龊人物,如何就成了朝廷柱石!?”正在埋头记录文字的魏发,抬头愤愤道。
魏发来自宿州,家近沭阳县。他能读书,是因为他爹惯会做些小生意,薄有积蓄,就想着家里能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的意思。
要不是他偶然说起家中侄儿魏胜的无赖,安宁甚至懒得理他这样一根筋的人物。现在嘛,他却成了安宁好友,整日泡在小荷快餐店里,帮着安宁记录,整理那些辩论文字。
不白干活,安宁不但允他每日百文的薪水,早晚的两餐饭也包了。魏发的家境一般,这次携带的盘缠也很寒酸,来到汴京这个地方生活?更加局促,如何还顾及面子的事情?
他本来就是农家子弟,吃这些快餐都是津津有味。魏发的父亲还在做些小生意,经常去沭阳、海州植货,熟悉一些海州的变化,回来自然会说给儿子听听。
所以,魏发真的就是安宁的忠实粉丝。倒不是安宁给他好处,而是他打内心里尊重安宁这样有治国安邦之能的实在人物。他痛恨的,就是朱勔这样鱼肉百姓的酷吏、弄臣。
可惜,魏胜如今才三岁,自己赶着过去收徒弟都嫌太早,那可真是个天才的战术专家啊。甚至如今安宁在靖海忠义社演练的以步制骑军略,都是在模仿他魏胜的军阵。
安宁却对这几个学子的议论不以为意。在安宁看来,朱勔这样的人,才更加容易受到帝王的重用。反而魏发这样的一根筋,就要被远远地打发到穷山僻壤去。
皇帝也是人,他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满朝都是正人君子当然好了,但是好的是国家,与他皇帝这个人又能有多少直接干系?
每天上朝都要被一群正直大臣的口水喷成落汤鸡,他很爽吗?
朱勔就很好啊,皇帝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人家就给做了。连骂名都帮你背了,还想怎样?梁山泊的及时雨宋江,以前有李逵的时候如何?现在又如何?
朱勔对赵佶的作用,和李逵对宋江的作用,其实都是一样的。他们的恶,都是主子的恶。
眼看着人流蜂拥过来,道路尘土飞扬。不但安宁这些正在辩论的学子愤怒,那些押解花石纲的恶仆也是勃然大怒!这些人,却敢挡道了?
朱勔家里,养恶仆不下千余人。这次为了运花石纲,带来汴京的就有三四百众。没办法,石头实在太大了。这块太湖石,高广四丈之巨,重逾数十万斤呢。
此前运河西行汴水,就以广济军四个指挥的士卒用来拉纤载石的大舟。所经州县,经常还要拆水门、毁桥梁、挖城墙才能通过。如今数月才到汴京,一群人早已烦躁不安了。
“快跑!”安宁看着形势不对,想要劝这些学子赶紧躲一下。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天子脚下,便是他也不能去拔刀杀人,或者叫一支队伍过来灭了朱勔。
但是那些学子,却正在义愤填膺中,如何肯退让?!他们是各地州学生员,将来还会是与大宋共天下的士大夫,怎能一点气节都没有?
学生嘛,都是这个样子的。等到他们真的成为士大夫一员后,还是会跑的。因为现在还不是,所以就坚决不跑。或说生员这个身份,那平素都被地方官员、乡绅们捧着呢。
安宁看着形式不好,赶紧和武松打个眼色。武松冲着河岸的一群闲人勾勾手,这些人就悄悄散开,混进了人群中。
恶仆的鞭子早就抽了过来,那些学子本来还想理论。现在,却需要操起板凳阻挡鞭子。终究还是吃了大亏,不但他们吃了大亏,小荷快餐店也被践踏狼藉,损失无算。
大宋的学子,还没被朱熹祸害过,其实很讲究轻狂、血性。那些学子们正年轻,又吃了亏,如何肯这样吃闷亏?魏发最早冲进快餐店,端出一盆热水就向那些恶仆泼了过去。
这下子?红烧肉、红烧大肠,红烧丸子、红烧鱼,红烧青菜,清水炖的萝卜肉汤,全都一股脑地被人泼洒过去,那些恶仆满身汤水淋漓,更加气急败坏。
人群中忽然又响起了鞭炮声,这下子更加混乱。一些更加凶恶阴狠的人,也混在人群中,专朝那些恶仆下手,而且手段恶劣。
“不要打啦,不要打啦!各位有冤枉事情,宜付有司处理。奉劝各位快快住手啊,和为贵呢!”安宁躲在圈子外的高处,跳着脚一叠声劝和道。
有时也冲进来,拉住了这个,却又跑了那个,场面更加混乱起来。因为没人听他的,甚至武松招来的那些人,都不听他的,更加乘乱下死手整治朱勔的这些恶仆。
安公子就是这个样子,他要是真想劝和,做个手势就行。
现在却只是跳脚嚷嚷?那就继续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