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了堂,入了洞房,结了发,也喝了交杯酒,秦邵陌便被众人簇拥着出了屋子,走时在他家小夫人耳边叮嘱了一句,“为夫叫人送些吃的来,夫人吃饱了可不许贪睡,为夫去去就回~”
他家小丫头睡起来如同猪一般雷打不动,今日良宵苦短岂可辜负。
闻言,如小苒面颊蓦地烧起,瞪了一眼面前早已饿了半个多月的野狼。
却见他红光灼耀,隽朗卓湛,微微一笑,似妖似孽,实在祸害的很!?最终众人闹哄哄地出了屋,又有人轻阖上木门,如小苒只管满心欢喜地坐等红灵与月娘去取吃食。
片刻后,月娘提着食盒入了屋。
小丫头一面忙着取出菜碟子,一面好奇问她,“月娘,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红灵呢?”
月娘弯了弯唇,“食盒是秦哲取来的。”
如小苒很快明了,咧嘴笑起,“那我们先吃,别等她了,反正秦哲也饿不死她。”
两人有说有笑吃起,忽而如小苒眸光定定地落向月娘。
“小姐一直看着奴婢做什么?”
“月娘。”如小苒顿了顿,“若是哪日,你看上了哪家男子记得告诉我。”
月娘眸色微沉,“奴婢…永远陪着小姐,这辈子再也不嫁人!”
“那可不行!我知道你以前跟着范老三吃了许多苦,但是天下男子也不是各个都像范老三那般无耻的,你不能因为放不开以前的事,就永远不去接受新的人呐。”
闻言,月娘惊恐起身,半泣半哭道:“小姐…您…是不是不要奴婢了,要赶奴婢走?”
“当然不是!就算你以后嫁了人也可以留在我身边呀!”如小苒安抚月娘坐下又说,“你别害怕,此事我不逼你,等你准备好了,我爹与秦邵陌军中都有许多好男儿,让他们为你先挑几个瞧一瞧?”
“几…几个?!”月娘吓得面色煞白。
如小苒撇了撇嘴,“一个!先瞧一个总可以了吧…”
月娘垂眸紧紧捏着衣角,面色很是犹豫。
“放心!我不逼你~你慢慢想想~考虑考虑?”
几番哄劝之后,月娘最终勉为其难地点了头,见此,如小苒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须臾后,红灵姗姗而归,微红的面颊还残留着几分羞涩的笑意,抬眸蓦地见到屋内一眼不眨盯着她看的俩人时,她讪讪笑了笑,“小姐,月娘,你…们盯着我瞧做什么?”
如小苒眉末微扬,“秦哲偷偷留了什么好吃的,叫你吃得脸都红了?”
月娘抿唇偷笑。
“没…没有呀。”
“没有?”如小苒敛着坏笑,“你不说?那我只有自己去问秦哲了!”
“别问他!”又急又慌的话音刚落,红灵忽而见她主子一副强忍着坏笑的模样,便知道她是在戏谑自己,最终又羞又恼地赌气背身立到了一边,“小姐你真坏!”
身后两人早就笑作了一团。
闻声,红灵无奈叹了一声,忽而眸光落向面前漆黑书架上的一格木柜中,端端正正摆着一只木雕的女娃娃,头顶着小猫儿的面具,笑颜如花的模样。
她拿起惊道:“咦,这娃娃很像我们小姐呢!”
如小苒闻声走近,接过小木娃娃仔细瞅了瞅,“这小娃娃脑袋上的猫儿面具…很像三年前乞巧节时我戴的那只呢!”
她又想起当年雕木娃娃的老汉夫妇说是有人误买走了她的娃娃,难道就是这只娃娃?
怎么会在秦邵陌这里?
“小姐,您不是也有一只雕得极像侯爷的木娃娃吗?也是三年前乞巧节带回来的!”
经红灵提醒,如小苒蓦地想了起来,却又蹙起黛眉,“可是隔了这么久…那娃娃也许已经丢了…”
红灵颇为得意地笑起,“小姐您从来丢三落四,好在奴婢前几日替您整理衣物时,见到那只娃娃孤苦伶仃地被卡在衣柜缝隙里,奴婢知您以前很喜欢它,特意放入您嫁妆里带来了,奴婢这就为您去取来~”
……
如小苒仔细端详着两只木雕娃娃,很显然是出自同一个师傅之手,回过头细想,原是那一年他们竟然分别买了彼此的木雕。
一抹温暖的笑意掠过她唇间。
“小…嫂子!玄…澈哥交给你啦!”
李元泽半醉半醒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随后屋门被秦哲推开。
如小苒立在门口,迎面是秦邵陌昏昏沉沉的身子扑到了她身上,小丫头的小身板哪承受得住秦邵陌的重量,就在她脚下不稳将要往后栽倒时,腰背却忽然被一双大手稳稳托住。
秦邵陌看似醉得一塌糊涂,实则稳稳沉沉地扶助了他家小夫人,又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快将他们打发了~”
如小苒一惊,这家伙果然又是装醉。
待她支支吾吾地终于将众人遣散后,屋门轻阖上的瞬间,秦邵陌直起身子弯了弯凤眸。
“让夫人久等啦。”
如小苒见怪不怪,回到桌前又拿起两只木雕,“赵嬷嬷这次没送醒酒汤来,看来她也知道你是装醉呢。”
“夫人手上拿着什么?”秦邵陌从身后轻轻搂住他家小夫人,“这是…乞巧节的木娃娃,怎么还多了一只?”
如小苒举起男娃娃,“这只像不像你?”
“不像!板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像是有人欠他钱似的。”
“可不是嘛~”如小苒将两只娃娃放成一对,摆在桌上又说,“这不就是以前的你嘛。”
秦邵陌将他家小夫人转到面前,撒娇似的吻落向她额间,“为夫现在这样,夫人可还满意?”
今日小丫头红妆灼灼,楚楚妩媚,嫣然一笑的模样醉人的很。
男人喉结微滚,眸色微红,修长的食指轻托起小夫人的下颔,“夫人叫一声‘夫君’可好?”
如小苒纤细的玉臂勾向男人脖颈,“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夫人请说。”
磁性的声音微微沙哑。
小丫头面颊羞红,贴向男人的耳侧柔声说:“夫君…今夜需得适可而止…”
这一声娇滴滴,羞怯怯,早就击溃了男人最后几丝理智,他敛着坏笑,迅捷横抱起小夫人走向大红喜榻。
“夫人体力太差,需得多多锻炼~”
闻言,如小苒心中‘咯噔’一声,然则悔时已晚…
余留下窗前红烛长燃,春宵无眠;桌上一对木雕娃娃隐隐含笑,情意绵绵。
……
景州
女子一袭单衣,墨发垂散,手中拿着两份大红喜帖,痴痴立在屋门口望向阳城的方向。
“小姐,您身子骨本就不好,天寒地冻的可别再着了凉。”
老嬷嬷说话间取来大氅为女子披上。
女子回眸浅浅一笑。
她的五官并不出众,拆开来单看,每一处都是平平无奇,然则放在一起却是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温婉又淑静。
女子正是夏玉琼。
夏玉琼紧了紧大氅,回眸看向阳城的方向,“苗嬷嬷,当年我在寒月寺中设的那一局并非真想害她…”
“小姐是想成全了如小姐与李公子。”苗嬷嬷深深叹了一声,“却没想到如小姐会因此事差点被她父亲打死,李公子也不能再回阳城…”
“我知她并非喜欢李廷,却执意如此…是我私心作祟…是我见不得自己的好姐妹嫁给那个人…”夏玉琼轻咳了两声,“我与小苒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也经常见到他…”
夏玉琼欲言却止,反复看起手中红灼灼的喜帖,“小苒很聪明,就算她以前不知道,现在应该也已经猜到是我…这两份喜帖…她是真心希望我去吗?她是原谅我了吗?”
眼见自家小姐这些年来心病缠身,苗嬷嬷眸色深哀,“小姐,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苗嬷嬷请说。”
“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若是小姐想得如小姐的原谅,不如等到来年春暖之际,老奴陪您回阳城一趟,这些事情还需当面说清问清。”
闻言,夏玉琼神色微顿,回身走向屋内,定定地坐了许久后终于开口,“我们明日就启程…”
……
如勇久久坐在前厅内,此时夜已深,宾客早已散尽。
女儿这一次终于真正嫁出去了,他这老父亲心里却蓦地空落落的。
在家的时候成天嫌她惹祸,恨不得她早些嫁人,这一回是真的安安稳稳嫁出去了,怎么反而又舍不得了呢。
他垂首沉沉一叹。
此时,不远处走来一人。
女子的脚步停在如勇身侧,又在他右手的梨木桌上搁下一盏醒酒汤。
“老爷,您晚上喝了不少酒,先将醒酒汤喝了吧。”
说话的女子是厨娘温晴,约摸三十多岁,还是未出阁女子的发髻,鹅蛋圆脸,秋水杏眸。
因她进如府已有近二十年了,算是比杨伯还要早的老人,如家上上下下都叫她温姨。
闻声,如勇抬眸,“哦,是小温呀,多谢了。”
待到如勇将汤盏饮尽后,温姨温婉一笑,端走了汤盏便准备离开。
转身抬步时脚步却又一顿,“老爷,夜风寒凉,您早些回屋休息吧。”
如勇点了点头,起身往回屋的方向走。
见此,温姨又是微微一笑。
这一幕都落在静默立在不远处的如诚眼里,他与如小苒几年前早已察觉温姨对他爹有意,只是他爹太过木讷,温姨又是脸皮极薄之人,两个小孩对此也不知该如何办。
温晴原是渔民出身,从小跟随兄嫂捕鱼为生,二十年前兄嫂出海遭受不幸,因渔民本是贱籍,温晴年少孤苦自是受了不少苦,生死之际幸得如勇相救,又帮她脱了贱籍。
为报恩情,温晴自此便留在了如府。
温晴烧得一手好菜,又教过如小苒与如白亦游泳与烤鱼,性情也是随和,在如府上下口碑极好。
思此,如诚挠了挠后脑勺,这件事还得回头找他姐商量一下。
……
暖阳投入窗台落在屋内大红床榻上,莹莹点点,剔透温润。
秦邵陌轻轻抚摸着怀内小丫头的墨发,脑海中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形。
那一年他只有五岁,从半夜三更被他父亲叫醒,到如府前院等了整整一夜,再到怀内蓦地多了一个刚出生的奶娃,秦邵陌一脸懵晕。
‘夫人’?…是什么东西?
十岁那一年再见她:长得还挺可爱,就是有些烦人…
以后的日子:烦人多过可爱!
再之后:烦就烦吧…随便了…
再再之后:怎么不来烦他了…
若要回想究竟是何时开始喜欢这个小丫头,秦邵陌是记不得了,只知道从很久以前,他早已视她为自己未来的夫人…
清风掠过窗台卷来丝丝春意,萧树寒泥中正孕育着不久之后的又一轮春馥暖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