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宅院的那场突袭,原本是晋阳公主打击赵括赵晶的绝佳机会,然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长平前线的军情战报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送到了邯郸王宫,立时将赵王全部的注意力都给引开了。
长平方向,由十五万精锐赵军所构筑的第一道防线,仅仅用了不到六天的功夫,就被秦军全面突破,一万八千多将士战死沙场,四名统兵都尉为国捐躯,其中一个还是赵王的远支堂弟,纯正的王族。
这样的惨败,实在是太出乎人们的预料了,以至于赵王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前线的人把情况搞错了,连着看了好几遍手中的那副竹简,迟迟说不出话来。
直到老将军廉颇派来的特使奉召上殿,亲口描述了整个战役的经过,赵国君臣才恍然明白,现实的确如此残酷。
赵王对打仗之事并不熟悉,面对这样棘手的状况,立时显得有些无助。他放眼望去,身处殿中的几位大臣,包括晋阳公主赵琦在内,情况也都差不多,皆属军务外行。于是,赵王只好暂时忘掉昨晚的不愉快,命赵括就着眼前的形势帮他分析一番,看看长平那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自打秦军攻陷上党,进而借口惩罚赵国挥师东进,引发双方大军在长平一线展开对峙以来,赵括便一直密切关注着前线的动态。除了廉颇定期送回朝廷的军报之外,还另有不少他父亲当初的旧部将领,也在私下里不断给他传来消息,所以,马服子赵括对于长平那边的一举一动,心里还是有数的。
眼见赵王惊慌失措的开口垂询,赵括不慌不忙的答道“我王明鉴,此役之败,早在微臣意料之中,并不稀奇!”
“哦?爱卿何处此言呢?”赵王听得不禁有些郁闷,眉头大皱的问道。
“原因很简单,廉颇误军误国也!”赵括面带冷笑“兵法有云,两军相争,概以互戕,然其势不可夺矣!说的就是,当两支大军针锋相对之时,彼此厮杀,各有损伤,此乃极为正常的现象,但是,不论代价多大,都不能率先失掉了自己一方的气势。因为一旦失势,军心战力必定大打折扣,在此消彼长的情况下,会给敌人以可趁之机,对我方处处压制,直到全线崩溃。”
他目光炯炯的凝视着赵王,继续讲道“廉老将军向来以沉稳治军,守城有余,但进取不足。像此番与秦军展开大规模对峙的局面,其策略从一开始就产生了大谬。”
说着,赵括几步走到殿中张挂的地图前,指着上面侃侃而谈道“三个月前,秦国大将王龁率领麾下十万兵马,对上党郡的五座重要城池同时发起进攻,守卫各城的赵国兵民殊死抵抗,而廉颇坐拥大军、近在咫尺,却迟迟不肯驰援,任由王龁在旬月之间便连夺大半个上党,几十万百姓仓皇东逃,民心尽失!”
“王龁为了夺取上党郡,前后折损了近两万兵力,算上陆续赶来增援的秦军,当时也不过只有十三四万的规模,而且要么久战疲惫,要么路途辛劳,战力和士气都不高。反观我赵军,那时候已经集结了二十五兵马,且都是以逸待劳的生力军。倘若能把握机会,趁秦军立足未稳之际发动反击,定能一举将其击溃。然而可惜的是,廉老将军再次选择了以静制动的方略,白白错失了宝贵的战机!”
站在一旁的赵琦不服气的说道“马服子说的轻巧。廉老将军后来对此也做过了专门的解释,那个时候,虽然上党地区的秦军仅有十四万左右,远逊于我,可是西南方向的汾城、侯马和绛县,以及南边的高平和沁阳,各有数支秦军的主力,合计近二十万的规模,并且多是机动性极强的轻装骑兵。贸然对秦国人发动反击,一旦被王龁的部队牢牢咬住,其他地方的秦军随时可能投入战场,切断我赵军的退路。”
赵括闻言淡淡一笑“好吧,就算公主说的没错,廉老将军向来稳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那么后来呢?后来的策略难道不是大谬吗?”
他不待赵琦反驳,接着道“时至四月底五月初,秦军基本休整完毕,各路兵马悉数云集上党,合共四十一万主力,而廉颇麾下则掌握了我大赵七成的部队,四十五万多人。如此规模的会战,纵览七国历史都极为罕见,每天光是粮草的消耗就如山似海。在这种情况下,廉颇不设法激励士气,趁着将士们斗志昂扬,向劳师远征的秦军发起猛烈进攻,反而却兵分两路,沿着丹水两岸构筑壁垒防线,摆出一副示弱惊惧的姿态,徒涨敌方气焰!”
“更夸张的是,他居然还另外拨出了少量兵力,分散防守丹水与上党之间的数个城池军堡,妄图实施梯次防御,以迟滞秦军的攻势。像这种处处薄弱、胆小怯战的部署,换做我是王龁,也会毫不犹豫的大举进攻的!”
赵括向坐在高台上的赵王一拱手“我王明鉴,日前廉颇之败,皆因不合兵法要旨所致,故而微臣不必亲临前线,亦可准确预料其必败之局!”
赵王听得连连点头,接着又问道“倘若换做你来指挥,会如何处置?”
赵括朗声答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双方各倾全国之力,聚战长平,谁都输不起。所以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丢掉决死一战的勇气,否则一旦被对方掌握战场的主动权,那么我军便只剩下兵败如山倒的结局了。依微臣之见,此时当选拔陷阵猛士,组建全军突进先锋,重金厚爵以激其志,严令酷法以绝其念,自丹水至少水一线,分三路狂攻秦军主阵。只要有一点被我成功突破,便立刻发起全军出击,自破口奋勇而入,再迂回包抄敌人后路,秦军必败矣!”
一直没说话的赵晶此时也开口道“臣发明的大炮,具备惊天动地的威力,完全有把握撕开敌人的阵地,打得他们抱头鼠窜!”
赵括肯定的点点头,又道“到那个时候,再请我王派出使者,邀楚国魏国派兵合纵,威胁函谷关,然则秦国休矣!”
这番慷慨陈词,直把赵王听得两眼放光,不住地微微颔首。
晋阳公主太了解自己这位王兄,赵王并非是被赵括这三言两语给打动了,而是他内心深处原本就这么想的,赵括只不过恰好说出了他最想听的话而已。
面对这种情况,赵琦连忙提醒道“王兄明鉴。正所谓兵凶战危,此等国之大事,切不可草率对待。廉老将军曾身经百战,他定下的应敌策略,自有一番深入的考虑,我们是不是耐心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定夺?”
不等赵王说话,赵括在旁边冷哼道“公主此言谬矣。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岂有容我等踌躇不决的时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继续耐心观察的代价,轻则损兵折将,重则丧邦辱国,这个责任,廉颇能背得起吗?”
“马服子猖狂!”赵琦秀眉倒竖,俊脸含霜,斥道“你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毛头小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价廉颇老将军无能?要知道,就算令尊在世之时,恐怕对廉老将军也是十分敬重佩服的!”
赵括被赵琦如此当面训斥,却并不动怒,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不知公主有否听过这句话,此一时彼一时也。不瞒您说,不光家父,就连在下也同样对廉老将军非常敬服,只不过,行军打仗之事,绝非单纯靠资历说话,天下间也从来没有只赢不输的常胜将军。老将军年事已高,血性减退,少了年轻时的那股勇猛之气,也实属正常。但是,举国大战,一味的退让自保,首先便违了兵法的要旨,再次吃败仗那是迟早的事情,公主也不必否认。”
赵琦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反唇相讥道“照你这么说,你的主动进攻就能保证稳操胜券了?”
赵括洒然笑道“倘若秦军统帅是白起的话,我不敢轻言胜算,还得打一打才知道,不过若是王龁担任指挥,哼,并非在下吹牛,他必输无疑!”
“好气魄!”赵王闻言一拍桌案,欣喜道“爱卿此言,真长我大赵的威风!自从前年跟秦国争夺上党以来,无论是平原君赵胜,还是老将军廉颇,抑或别的什么大臣,没有一个不是愁眉苦脸,惴惴难安,开口必言秦军如何如何势大,须当谨慎对之。所提方略,也多以稳重防守为主,尽显畏敌怯战的心态。”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唉,老百姓常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们有谁知道寡人的苦衷啊。四十多万大军调往长平前线迎战,就为了给他们筹措粮草辎重,寡人的国库都快被榨干了!可是,廉颇手握雄师,却毫无进取之心,这么一直干耗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难道非要等到把赵国吃空耗尽了才肯罢休?”
赵琦听得不禁一愣,心中暗叫不好,赶忙道“王兄的难处和顾虑,满朝文武都非常理解,事实也的确像您说的那样。但是反过来想想,咱们难,秦国更难。他们的后勤补给线比赵国远了不止一半,同时还要防范魏国楚国趁虚而入,偷袭函谷关和武关,所以秦国的物资消耗更大、兵力也捉襟见肘。廉老将军正是看出了敌人的这一弱点,才会选择以逸待劳的稳守之计,期望能拖垮秦军啊。”
<scrpt></scr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