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萧太后的询问和帐内文武大臣们的注视,赵亮硬着头皮答道:“嗯,我是特地前来向太后报信,乙室部族的耶律斤打算今夜兵变,请您多加防范。”
此言一出,大帐中立时响起一阵轻轻的笑声,仿佛是在嘲讽赵亮自不量力,居然还要替他们操闲心。
萧太后冷笑一声,对着跪在地上的人说道:“耶律斤,你听见了吧?搞个谋反,事情还没办成,却弄得连敌方那边都知晓了。就你这水平,还好意思带着大伙儿与宋军决战?”
耶律斤老泪纵横,连连磕头道:“太后饶命,太后饶命,我是老糊涂啦,马奶酒灌得多,竟然失了心疯。求太后和陛下看在先祖的份上,看在乙室部族的情面上,赦免我这个不中用的老东西吧!”
萧太后未置可否,转头问道:“乙室那边如何了?该办的都办好了没有?”
大臣中为首的一名官员答道:“启禀太后,半个时辰前,乙室部族军二百七十六名大小头目皆被看管起来。除去三十一名跟随耶律斤的死硬分子被当场格杀外,其余将校都表示永远忠于契丹王室,忠于太后和陛下。”
“好,很好,”萧太后微微颔首,俊美的面庞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耶律斤,看起来,你们乙室部族的三万多兵马,上百名将校,都不太会愿意为了你而与我反目相向。那么你打算用什么筹码,来换取我的仁慈呢?”
耶律斤闻言神色大变,顿时慌了手脚,他双手被绑在身后,着实不方便磕头,可是老命危在旦夕,已然顾不了许多,只能不住的用脑门儿砸地,乞求萧太后的宽恕。
辽圣宗耶律隆绪露出不忍的神情,转向母亲正欲开口说话,没想到萧太后把手一扬,及时止住了他:“汉人有一句话说的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意思就是告诫大家,当有人犯了错时,应该给予机会,让他悔改自新,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她略微顿了顿,问赵亮道:“我想请教一下临安侯,是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被谅解、被赦免呢?”
赵亮微微一愣,旋即回答道:“额,实不相瞒,在我们那里,想谋逆反叛这类事情,通常都罪不容诛。”
“说的对呀,”萧太后虽然已经五十一岁,可是笑起来的样子仍旧非常好看,就像个小姑娘似的,而且声音也显得很年轻,只听她笑道:“你们大伙看看,连人家汉人都知道,犯上作乱是容不得半点宽恕的,我们血性民族,又岂能心软?所以……”
她一指跪在地上的几人:“给我把乙室部族的族长和四元老,统统拉出去,五马分尸!”
帐外一记高声应诺,十来个武士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像抓小鸡似的,把耶律斤和四位乙室部族的元老扯了出去,只留下一阵凄惨的求饶声在大帐里回响。
这一幕,直把赵亮看的头皮发麻。他完全没想到,辽国萧太后作为一个女流之辈,手段居然如此雷霆霹雳。相比之下,宋真宗反而仁慈的好似少女一般了。
收拾完叛党首脑,萧太后又转向赵亮,笑着问道:“临安侯,你连夜赶来报信,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啊。所以,你还有什么筹码,来换取我对你同伴的仁慈呢?”
赵亮险些被萧太后的揶揄给气蒙了,但形势比人强,眼下他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说道:“太后顺利平定叛乱,实在是可喜可贺,如此说来,我也的确没什么好东西奉上,只求您能善待穆指挥使,让我方准备同等级的战俘,再来交换吧。事已至此,在下就先告辞了。”
“且慢。”萧太后抬手说道:“临安侯就这么走了
,不显得我们大辽太不懂待客之道了吗?”
赵亮已然从萧太后心中读出了一丝浓烈的杀机,顿时大惊失色,犹豫道:“额……太后明鉴,我为了您和陛下的安危,赶来报信时,走得实在仓促,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处理呢。所以做客就不必了,咱们下次,下次。”
萧太后粉面含霜,笑意却好似比之前更浓了,她转头柔声问道:“韩爱卿,你说说看,之前的战报上是怎么写的?”
刚才开口说话的那名大臣微微一揖,神情郑重的回答:“回禀太后,陛下。据探子报告,几日前南院大王萧挞凛元帅,在澶州城外视察战线之时,不幸中了宋军埋伏,被巨弩射伤,最后不治身亡。照宋军内部的传来的消息,伏击萧狼主的阴谋,是出自速援师都监、临安侯爵赵亮之手。”
我-尼-玛!闻听此言,赵亮险些没晕死过去,然而,还没等他惊愕完,那位大臣又说道:“在更早之前,萧挞凛的儿子萧恒毅,被宋军刺杀在军帐之中。据可靠消息,同样是临安侯赵亮亲手所为。”
“哎呦呦,了不起呢!”萧太后啧啧赞叹:“我辽国大小两位狼主,居然都是折损在您的手里,堪称盖世英雄,也一点都不为过呢。您说对吗,赵侯爷?”
赵亮此时头上的汗都吓出来了。面对萧太后的挖苦,以及周围那些辽国文武官员们愤怒的目光,他顿时后悔不迭,暗暗责怪自己不该如此托大,居然给对方白白送上人头。
萧太后见赵亮一时局促到没有言语,心中大感痛快,继续笑着讲道:“俗话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所以照理呢,您登门报信,我们总该热情款待。不过,临安侯此番前来,好像也不是宋朝的使节吧?破阵――”
飞骑都统制韩破阵应声而出:“末将在!”
“赵侯爷来的时候,拿着使者执节吗?”萧太后问道:“或者出示了宋朝特使文书勘合什么的?有吗?”
“回禀太后,临安侯爵深夜闯营,除了带着两个随从和三把战刀,其他什么都没有。”韩破阵沉声答道。
萧太后闻言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那说明侯爷您并非是宋朝使者,自然也就不受什么交战规则的保护了。”
赵亮心里清楚,按照这个套路聊下去,不出几句,非得像耶律斤那样,也被拖出去五马分尸了。于是他的大脑库嚓库嚓飞转几下,硬着头皮说道:“启禀太后,我的确不是明使,但我是密使啊!”
“密使?”萧太后哑然一笑,好奇道:“那你说说看,何密之有啊?”
此时性命攸关,赵亮也管不了太多,把心一横道:“我是奉大宋皇帝的密旨,前来商讨两军停战议和之事的!”
没有想到,赵亮此言一说出来,包括萧太后和辽圣宗在内,整个大帐中的所有人,都不禁露出了讶然的神色。
今天晚上乙室部族兵变未遂,契丹元老级人物耶律斤惨遭五马分尸,就是跟宋辽两军究竟是战是和有直接关系的。
现在赵亮亲口说出,他是代表宋真宗来议和的,无异于在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凉水,顿时令辽国君臣心中沸腾起来。
此番辽国大举兴兵,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夺取关南河北之地,从整体格局上实现对宋朝的战略纵深,保障契丹在今后的对宋作战中进可攻退可守,稳立不败之地。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萧太后与辽国重臣们在充分估计了双方的力量对比之后,决定举倾国之力,发动二十万大军南征。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除了战争初期,辽国利用出其不意的战术和来去如风的优势,连续攻克多个重镇,甚至还
俘虏了王先知、王继忠等宋朝大将之外,接下来的战况却陷入了步步坎坷的境地。
他们不仅在瀛洲被李延渥头铁死扛了十几天,损兵折将也没能克城,而且杨延昭的铁甲飞骑也在河北义军的支持下,四处袭击辽军后方补给,弄得契丹兵马惶惶不可终日。
到了前几天,南院大王萧挞凛不幸在澶州前线阵亡,更是彻底动摇了辽国高层关于“一战定乾坤”的信心。
随着狼主战死的噩耗一并传来的,还有宋朝皇帝赵恒御驾亲征、三十万宋朝大军抵达澶州的消息。
接下来还能不能打赢这场战争?究竟如何打赢?立刻变成萧太后不得不仔细考虑的问题。
随着战局的发展,辽国朝廷里也出现了三种不同的声音:以丞相韩德让为首的汉族官员们,纷纷主张与大宋议和,趁后路没有被完全切断,尽速撤返北方;跟他们针锋相对的,就是刚才被咔嚓了的耶律斤等部族军首领,这些人主张全力进攻,彻底击败数量虽然庞大,但战力稀松平常的宋军,夺取汉人的中原沃土;除去这两边的人,更多的辽国朝臣则建议收缩战线,将主力部署进行调整,扫荡身后的河北各城,争取巩固战争初期所取得的胜果。
第三种比较折中的意见,一上来便被萧太后否决了。她对大臣们解释,目前的战争态势和时机,已经不允许辽军再轻轻松松的实施收缩扫荡策略了。
对方三十万援兵,再加上原先的十万边军,总共四十万人马摆在他们面前,只要契丹主力选择后撤,宋军极有可能趁势追杀上来。
到时候不仅拿不下河北各州城府县,甚至还会因为腹背受敌而全面崩溃。
至于说究竟是决战还是议和,萧太后之前倒还未能完全下定决心。原因也很简单,决战纯粹是一场豪赌,胜负大概在五五之间,除非已无退路,否则绝不能轻易蛮干。
而停战议和也很麻烦,因为毕竟不晓得宋朝那边的心思,冒然提出的话,很有可能被敌方看作示弱之举,进而更加坚定与大辽决战的意念。
不过,今晚这一闹腾,主战派彻底玩儿完,恐怕也只剩下与大宋和谈这么一个选项了。
所以此时此刻,萧太后心中也正发愁接下来该如何操作,在不示弱的情况下,向大宋传递议和的想法。
出乎她意料的是,眼前这位几乎已经躺在断头台上等死的临安侯赵亮,竟然会是宋朝皇帝派来议和的密使,这又怎能不令萧太后和主和派大臣感到惊喜交加呢。
赵亮施展窥心**,探查到萧太后心中那摇摆不定的复杂念头,知道此番算是赌对了,最起码,不会立刻被拉出去五马分尸,给倒霉的大小狼主报仇雪恨。
他放下心来,又开口说道:“太后,陛下。两国大战,生灵涂炭,都是双方君主所不愿意看到的。宋辽双方已经打了二十多年的仗,死伤军民不计其数,可以说这里面没有真正的赢家。与其大家再这么继续耗下去,人越死越多,仇越结越深,倒不如握手言和,永远成为兄弟之邦,一起做做生意发发财,各过各的好日子,不是吗?”
萧太后闻言还没说话,旁边年轻的辽圣宗开口道:“临安侯所言,甚合朕意。所谓兵凶战危,对国家和百姓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此番我们南征,其实也是因为担心你们不断的进军北伐,所以才被迫需要巩固关南屏障。但是,倘若能与宋朝达成兄弟之盟,两国再无战争之祸,那必将会成为天下黎民的幸事,也是朕所愿也。”
听完儿子这番宽和仁厚的话语,萧太后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望向在场的众位大臣,正欲开口说话,此时忽听人群之中响起了一个声音:“太后,赵亮满嘴谎言,不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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