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近十天的策马奔波,总算到了夷陵。
李殷和穆仙儿相视一笑,将骏马行囊安置好,换成了普通百姓的衣裳,随着三三两两的人流进入县城中。
安王说得没错,看够了长安的繁华,这么偏远的小县确实显得太荒凉了。破旧的城楼似乎在彰显它悠久的历史,连坑洼的路面也似乎在述说着它的沧桑。街道两旁的小贩默默地整理着商品,接待着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连一句吆喝声都没有。
李殷寻得一个小面摊,领着穆仙儿落座。
“哟,客官,您二位吃点什么?”卖面的老板看上去也就三四十岁的年纪,然而整个人却如六七十岁老者一样没有精神。
“两碗面。”李殷答道。
“哦,好,二位稍等。”面老板嘴角刚露出一丝微笑,但又突然像触碰到了什么,赶紧捂住了脸,眉头也紧蹙在了一起。
穆仙儿眼神犀利地将他打量一番,也扑捉到了他这一微妙的反应,不由得又朝他多看了两眼。
“二位,面好了,慢用。”不一会儿,面老板端面上桌,低头说道。转身撸起袖子,擦起旁边的桌子来。
穆仙儿眼光落在他的手臂上,上面几道深深的红痕触目惊心。不知这又隐藏着什么故事?
“娘子,快吃吧。”李殷递上筷子,微微摇摇头。
“不好了。田家狗又来了。”一人大呼着穿过街道。
“啊?这才隔了几天啊!”
“是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几个商贩嘀咕着飞速地收了摊仓惶而逃。不方便收摊的商贩也赶紧将些易碎的物件朝里藏去。
穆仙儿瞟见面老板将李殷刚给的铜板藏到了面摊下,然后回到锅前,烧起水来,惶恐不安。
不远处,果然有一队人浩浩荡荡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三十出头的胖子,满脸横肉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的抖动着,硕大的肚子让他显得有些重心不稳,每跨一步就有种要向前倾倒的感觉,然而他却并没倒下,让人看起来十分滑稽。
在他左右有两名手持皮鞭的彪形大汉,怒视着街上的商贩,有意无意的将鞭子抽在地上,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响。
随后跟着的二十来个相同着装的护卫,也是各个凶神恶煞,有的牵着袋子,有的拉着恶犬,有的拿着小本子记录着什么。
终于,一行人来到了面摊前。为首的胖子一脚踢倒一条板凳:“喂,胡老二,你又给老子装瞎子吗?”
“哦,田管家。您吃饭了没?要不给您下碗面?”
“去去去,少来这些没用的。钱呢?”胖子朝袋子努努嘴。
“哦,呵呵,都给您准备好了。今天也没什么生意,都在这儿了。”胡老二从身上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帕子,正欲打开,被旁边的汉子一手抢了去。
“就这么点?”田管家瞟了一眼帕子上零星的几个铜板,满脸不悦。
胡老二满脸堆笑:“呵呵,今日确实是没有了。”
“行,看在三妹的份上,就这样吧。”田管家说着,瞟了一眼李殷他们,就欲上前去。
“哎,田管家,我妹妹她还好吗?”
“好,好着呢,有吃有喝,等着啊,看什么时候得了小郎君宠幸,你可就和我们田府攀上亲了。”
“哎,田管家……”
“滚开!”
田管家将胡老二一把推开,总算来到了李殷桌前。
李殷放下碗筷,起身怯怯地看向他:“你们……有事儿吗?”
“没你的事。”田管家将他往外一推,眼睛直勾勾的朝穆仙儿看去:“小娘子,抬起头来。”
“田管家,他们是我的客人。”胡老二欲冲上前来,没走几步,就被两个汉子架住了,动弹不得。
穆仙儿倒也顺从,抬头朝田管家看去,满眼中尽是惊慌,她右额头上的疤痕本就十分丑陋,此刻连右脸颊上竟也多出了巴掌大的一块黑色的胎记来。
田管家收敛了笑容:“刚才从侧面看本以为是个美人,还指望能让小郎君开心一下,没想到居然长这个德行!”
“哈哈哈哈。”随行的人也都厌恶地一阵嘲笑。
“娘子,我们走。”李殷护了上来,拉起穆仙儿就欲离去。
“慢着。”田管家再次打量一番李殷,再瞧瞧穆仙儿,朝身后一伸手:“拿水来。”
很快,一碗水便递了过来,田管家接过,不由分说就朝穆仙儿脸上泼去,紧跟着抬起袖子对着她的脸就是一阵擦拭。
“啊,放开我。”穆仙儿挣扎道。
“你们……你们干什么?放了我娘子!”李殷上前阻止,然而很快就被同行的人按到在地,一阵狂殴。
终于,田管家抬起袖子,再次看去,穆仙儿已是满脸泪痕,而脸上的胎记依旧。
“呸,还真是个丑八怪啊!”田管家鄙视地瞧了一眼英俊的李殷:“你小子什么眼神?八成是被媒人骗惨了,这样的都敢娶?哈哈哈哈。”
一众人看够了笑话,翻遍了李殷二人的包裹也无所获,总算缓缓地离开了。
“娘子,没事了。”李殷赶紧将穆仙儿扶起来搂进怀里安抚起来。
“二位,来,吃碗茶,压压惊。”胡老二端上两碗茶来,重重叹了口气。
穆仙儿低声抽泣着。
李殷收拾好地上被扔乱的衣物,感激地朝胡老二点点头:“多谢。不知刚才的是些什么人?怎会如此横行霸道?”
“哎,二位是从外地来的吧?”胡老二叹了口气:“刚才领头的那人名叫田家旺,是田府的管家,狗仗人势,说的就是他了,所以乡亲们都叫他田家狗了。”
“哦。我们夫妻俩现住安康县,上个月清明,阿耶做了个梦,说祖父托梦说坟前杂草丛生,都无处安身了。于是命我们夫妻俩回来看看,祭拜一下先人。”
“哎,真是让人羡慕啊。安康离长安不远,应该也是繁荣的很,不像我们夷陵……哎……”
李殷:“可我听阿耶说,夷陵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阿耶还说等以后老了,要回家乡来颐养天年哩。”
“哎,那都是十年前的夷陵了,那时候还是蔡明府当县令,老百姓倒是安居乐业,幸福的很啊。可惜,不到一年,蔡明府便重病离世。新上任的县令和田府同流合污,让百姓是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忍了几年,换了个县令,可是也是个敢怒不敢言的主儿,形同虚设。倒是那田府是越来越猖狂,简直就成了这夷陵的土皇帝。”
“哦?那田府有何靠山,敢如此称霸一方?”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田府原本就是夷陵富甲一方的商人。自从他家小女在宫中熬出了头,被圣人封为了田婕妤,那田公更是仗着国丈的身份横行乡里,搞得民不聊生啊!”
李殷瞟了一眼穆仙儿:“原来是皇亲国戚啊!”
“是啊,所以才一直无人敢管。这半年多来夷陵县令一职一直空着,县衙的事全由赵少府代劳,赵少府也只知明哲保身,哎。你们二位快些忙完了,还是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穆仙儿早已止住了哭泣:“我刚才听说令妹也在田府,你就要跟田府攀亲戚了。为何还对田府如此憎恨?”
“我……”胡老二眼圈一红:“三妹啊,都是二哥没用……”
李殷和穆仙儿对视一眼:“哎,胡老板,你先别哭啊,有话好好说嘛。”
“我……我大哥刚生下来就夭折了,我在家排行老二,今年三十了,下面还有个妹妹,比我小十岁。家中还有一位老母亲,三人相依为命,摆个面摊为生。”胡老二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泪:“谁知就在三天前,我妹妹来给我帮忙,刚好那田家狗过来收保护费,见我妹妹生的俊俏,说是府上差丫鬟,硬是强行抢了去,我和他们理论,被他们打得……”
穆仙儿瞧着他拉开嘴角,露出断了的半颗槽牙来,瞬间一切都明白了。
“我皮糙肉厚,过两天也就好了,只是不知妹妹在田府受了哪些侮辱。母亲体弱多病,我借口妹妹去了乡下婶婶家,怕是也瞒不了几天了。”
李殷叹了口气:“听说圣人这次常科放榜后又举行了一次制考,新增了不少官员,制科榜首便是夷陵人,而且被封了夷陵县令,不日便要到任了。”
“哎,不指望了,新县令来了又怎样?又能改变夷陵的现状吗?”胡老二摆正桌子板凳:“若他是个贪官,必定和田府一起欺压百姓,若他是个好官,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如蔡明府一样,无疾而终了。”
李殷:“胡老板的意思是,蔡明府的死另有隐情?”
“我……”胡老二一捂嘴:“我可没说。好了好了。二位吃好了就赶紧忙去吧。”
李殷一拱手:“我夫妻二人一路走来,身上的盘缠早就所剩无几,不知胡老板可知道哪里有便宜些的客栈?”
胡老二:“不知你二位要住多久?前几日蔡阿婆还托我留意是否有人要租房子。不知她家的房子租出去了没?”
“蔡阿婆?”
“哦,就是当年蔡明府的母亲,她家就在东边,你们顺着这条路直走,看见院墙上挂着“无涯书院”的就是。”
“无涯书院?”
“是啊,十年了,当年蔡明府的小郎君如今已是弱冠之年,跟蔡明府一样,也是颇有才华,人称蔡秀才。可是他却不求功名,在自家院中办了个学堂,教孩子们认字读书,平时也给人写个书信对联什么的,赚点小钱。县里的人念着旧情,对他们祖孙俩也多有照顾。”
“哦,多谢胡老板了。”李殷拱拱手,挽起地上的包袱:“娘子,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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