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悠捧着刚采的野花回到悦来客栈,他悄悄靠近在墙角盯梢的两人,一手拍在其中一人肩上:“你们看什么呢?”
“没你的事,滚开!”那人朝穆悠骂道,突然住了嘴,双眼惊愕地看着他:“你……你……”
“不好意思,刚才出了一趟城,在野坡里采了点花。你们没看见我出去吗?”穆悠坏笑道:“嘘,别说出去,要不然你们主子知道了,会怪罪你们的。”
说话间,他已进了客栈,只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他兴奋地朝客房跑去,不一会儿却灰溜溜地走了下来:“刘掌柜,人呢?”
“什么?”刘掌柜一脸懵。
“我的美人啊!”穆悠将手里的信扬到刘掌柜面前:“她去哪儿呢?”
刘掌柜瞟了一眼信,连连摇头:“这我可不知道,我这是客栈,这人来人往的,哪能帮你看着。”
穆悠一听这话,顿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哭起来:“无双啊,无双,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你怎么能抛弃我啊!”
所有人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穆悠却毫不在意,依然悲痛欲绝的哭喊着,倒是刘掌柜显得很不好意思,却也是一脸无奈。
穆悠正哭着,只见一双脚停在了身前,仔细看去,那是一双布鞋,鞋面倒是干净,但早已退了色,想是有些年头了,一身粗布长衫刚及足踝,边角也是毛毛躁躁。
他寻着衣衫向上看去,来者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长得十分瘦弱,满面蜡黄,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他正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手里拿着一叠纸,上面好似写着什么。
书生?
不容穆悠多想,来者却先将手一揖:“敢问阁下可是穆郎?”
穆悠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微微点点头:“是。”
“哦。”来者疑惑地再次打量一番穆悠,微笑道:“在下杜甫,字子美。久仰穆郎大名。”
杜甫,子美?
穆悠脑中飞速转着,安王抄录的《太白诗集》中,李白提过的人一个个涌现在眼前。
突然,他终于看到了杜甫的名字,笑吟道:“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李太白的这首诗写的是你么?”
杜甫苦笑道:“正是在下。”
“哦,既是李太白的朋友,就是我穆悠的朋友。不知阁下找穆某所谓何事?”
“呃,实在是难以启齿。哎……”
穆悠轻笑:“囊中羞涩?”
“哦,不不不。”杜甫忙摆头,双手呈上:“在下闲来无事做了些诗,想请穆郎过目。”
“诗啊?”穆悠双手接了过来,随意翻上几页,笑道:“你是想让我把这些呈给安王还是圣人?”
杜甫大喜:“均可。有劳了。”
“无妨,敢问尊驾家居何处?”
“这……说来惭愧,杜某来长安也十多年了,一直居无定所,目前暂住在集贤院,妻儿老小都在奉先老家,只能在逢年过节回去探望。倘若能谋个一官半职……呃,实在是……哎……”杜甫说着,已满脸羞得通红。
穆悠笑道:“想当官为朝廷效力,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想当年,李太白为了当官,不也求过玉真公主吗?”
“呵呵,穆郎所言极是。”
“此事包在我身上了,杜公静候佳音即可。”
“多谢。”杜甫又一揖手:“在下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慢走。”
目送杜甫出了门,穆悠翻起了诗稿,不禁觉得好笑,自己都还是一介布衣,却倒替别人谋起官来了。他苦笑着一回头,就见刘掌柜正紧紧地跟着自己。
“呵呵,穆郎。”刘掌柜笑笑:“你这房钱……呵呵……”
穆悠满脸不悦:“不就几个房钱吗?至于吗?一天催几遍!”
“这……不光房钱,还有你平时的饭钱,洗衣裳的钱,还有你上次还买了一坛醋一坛蜂蜜,还有些瓶瓶罐罐的钱……杂七杂八的,我这儿都记着账了。我也是小本经营,这都月底了,我这儿店里伙计的工钱,平时买米买菜,酒啊什么的,不都要给人家结账不是?”
“哦,这样啊。”穆悠点点头:“可我没钱。就小命一条,你想要,拿去!”
“你……你这么说可就有些不……呵呵,你这,随便给别人算几卦,那白花花的银子不就来了吗?”
“我的美人跑了,我现在心里……哎,难受!哪儿还有心情算卦啊?”
“你……你这……哎,穆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呢?我刘某在长安混了十多年了,什么事没见过?我知道你是安王的朋友,可也不能仗势欺人不是?我就直说了吧,今儿这欠款,你可得给我付清了,要不然,你休想出我这道门!”
“好,不出就不出,正好在房里好好休息一下。”穆悠说着就朝后走去。
“你……”刘掌柜涨红了脸。
“穆郎留步。”有人喊道。
穆悠寻声望去,认出来者是太子的贴身太监静忠,微微一笑:“有事儿?”
“太子有请,马车在门外候着哩,请!”静忠瞟了穆悠一眼,朝外伸着手。
穆悠斜了刘掌柜一眼,摇摇头:“烦劳公公回去转告太子,我去不了。”
“大胆,穆悠!你也就一布衣百姓,居然敢回绝太子?”
“哪儿敢?刘掌柜说了,我欠着债哩,今日不让我出去。”
“不不不,玩笑玩笑。”刘掌柜吓得连连摆手:“穆郎有事尽管去忙,欠的债记着,呵呵,不急,以后再算。”
“哼,走吧。”静忠瞪了两人一眼,再次朝门口指去。
穆悠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随静忠出了门。放眼看去,一辆马车停在门旁,虽然没有安王的马车豪华,但一看就是日行千里的好马,车身的装饰用料也很讲究,绝不是寻常可见的。
静忠见穆悠还在犹豫,说道:“上车吧。”
穆悠靠近车窗,微微笑道:“穆悠拜见太子,不知太子找我,所谓何事?”
车窗的纱帘被掀起来,太子的笑脸印入眼前:“上来。”
“不敢。”
“呵,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太子说着,递出一张银票:“静忠,拿去帮他把房钱结了。”
“是。”
静忠刚想去接,却被穆悠抢了过去:“不劳公公,等换了碎银子,我自己去付。”
“好,上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穆悠犹豫了一会儿,坐了进去:“太子要带我去哪儿?”
“如今春光明媚,曲江池附近风景甚美,听说长安城里,好些达官显贵都在那里购置了宅子,连安王府都在那附近。你想不想去选一座?”
穆悠笑笑:“谁不想在长安安家落户啊,可我……没钱。”
太子也笑了:“这么巧,我刚好有钱,虽然不多,可买个宅子还是绰绰有余。”
“呵,太子此话,是在向我炫富吗?”
“这两天太忙了,好不容易才抽出点空来。我刚才去了宝月楼,本想做回月老,帮你把佳人接出来。可没想到,安王早就快我一步,昨天就替无双赎了身了。如今,美人在侧,你难道还想在客栈里住一辈子?”
“太子想是弄错了,穆悠独身一人,身边哪儿来的美人?”
“实不相瞒,盯着悦来客栈的人中也有我的人。你没必要骗我。”
穆悠笑笑,将柳婉茹留下的信递了过去:“穆悠一介布衣,岂敢欺骗太子?”
太子看了一眼信,也跟着皱了皱眉,随即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笑道:“看来安王三千两银子算是打了水漂了。但不管怎样,总还得有个安身之处吧,说不定哪天又遇到了佳人,别人一看只能跟你住客栈,岂不是又吓跑了?人能跑,宅子可没腿,只要你愿意,一直都是你的。”
穆悠拿回信放进布包里:“太子身为大唐储君,带头行贿,合适吗?”
“哎,怎么能这么说?安王送你的美人,你不也收了吗?”
“安王是我的朋友,为我花三千两银子算不了什么。”
“我是求贤若渴,当年刘皇叔为得诸葛卧龙不惜三顾茅庐,我也想求一名贤士,区区一处宅院,又算得了什么?”
“贤士?”穆悠将杜甫的诗稿递了过去:“太子可知道集贤院杜子美?”
太子翻阅着诗稿:“杜甫?穆郎何意?”
“刚刚此人来求我,欲谋个一官半职为大唐效力,我念他是李太白的朋友,便一口允诺了。可此刻一想,我都自顾不暇,如何能帮他?太子刚好要寻贤士,我看他的诗文也还不错,想把他举荐给太子。”
太子浅笑:“十八年前,圣人下令广求天下之士,命令精通任何一种技能的人,都可来长安接受考核。在那次全国大规模的征举中,杜甫也在其列,可最终却因为李林甫所谓的“野无遗贤”,而无缘朝堂。直到五年前,圣人的祭祀盛典,杜甫献上《大礼赋》,得到了圣人的赏识,命待制在集贤院,等候分配。”
“太子是说,圣人知道此人?那为何五年了,还不给他个官职?”
“我大唐向来不差诗人,可一个人纵然才华横溢,不一定就会为人,会为官。”太子摇摇头:“李太白是你仰慕的人,更是我的朋友,他的才华如何就不用我说了吧?他虽做了官,可不一样没两年就被赐金放还了吗?你知道是何缘故?”
穆悠笑笑:“历来文人多轻狂,得罪的人太多了呗。不过,如今他到处游历,倒也无拘无束,潇洒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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