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居酒楼,三楼转角的闲云阁。
一位披头散发的客官正独自吃着酒,桌上的菜似乎并未动筷,一尺来高的酒坛子倒是倒了两个。
店小二轻轻地再放上一坛:“客官,您今日已经吃多了。您自个儿还能回去吗?”
“走开!”萧飒怒道,甩了一下满头的乱发,抓过酒坛子又满上一碗,又是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猛,呛得一阵咳嗽。
店小二看了一眼他腰间的佩剑,不敢再多嘴,默默地退出房去。
萧飒已经醉了,他眯着眼睛环视一下整间屋子,十多天前和穆悠他们一起吃酒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不,不是穆悠,是莲儿,不,也不对,是仙儿!她也没吃酒,都倒在了袖子里。呵呵,仙儿,她还曾吹嘘自己千杯不醉!
萧飒想着,又从怀里摸出那对耳环来。那是杨莲的耳环,既然她已不在了,留着这耳环也只会徒增伤感。
如此想着,萧飒心一狠,手里的耳环已朝窗户扔了出去,如同当日安王丢弃《春宫图》一般。
“啊!谁啊!谁干的?”
楼下女子的尖叫和着街上的嘈杂让人一阵目眩。萧飒终于撑不住了,头重重地栽在桌上。
一醉解千愁,但愿长醉不醒,或许,还可能做个梦,梦中爷娘依然安在,两个妹妹古灵精怪,活力无限……
然而是梦就总会有醒的时候。
萧飒努力撑起沉重的身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床上的被褥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床边的架子上还搁着帕子脸盆,梳妆台上分明摆着胭脂水粉各色首饰,而旁边的衣架上却挂着男装。整个房间干净整洁,不知是何人居住。
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房门随之打开,一个身着黑白格子衣衫的少年踏进屋来:“哦,萧大将军可算醒了,我还生怕你会醉死在这儿了。”
萧飒一惊:“郭七娘?这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我家了。”
萧飒心里一暖:“多谢!”
“哼,给我道歉!”
萧飒将头扭到一边:“原以为郭七娘是个洒脱之人,没想到会是如此记仇。上次大街上有所误会,萧某已经登门致歉了,郭七娘又何必翻旧账?”
“翻旧账?”郭七娘听得此话眉毛一皱,两道毛毛虫都快拧到一块儿了,她手指着红肿的额头:“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吗?一碰到你就倒霉!”
萧飒不愿和她聒噪,一把抓起长虹剑:“萧某还有事,先行告退。”
“站住!”
萧飒回头看去,身后的女子满脸怒气,双手搭着一张弹弓,上面的石子正对准了自己。
莲儿?萧飒心头一震,眼光不由得落在了她的弹弓上:“郭七娘还有事儿吗?”
“我说让你给我道歉!否则要你好看!”
“萧飒从来不怕人威胁。”萧飒说着就欲出门。
“哇”的一声,郭七娘蹲在了地上,捂着额头大哭起来:“太欺负人了,我……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人。嗯……我就逛街,招你惹你啦?你就用东西砸我!要不是认出是你,我早就……嗯……你的酒钱都还是我付的,我还喊车把你带回家来醒酒……你……忘恩负义!”
郭七娘絮絮叨叨的,委屈不已。
萧飒止了步,诧异地看着地上干嚎的少女,刚才的一幕幕断断续续在脑中回放着:送别了穆悠,到天然居借酒浇愁,扔了耳环,晕晕乎乎全身没了力气,好似被人扶着,上了马车,躺到了床上,吐的一塌糊涂,有人给自己擦脸,喂汤药……
酒醉三分醒,虽然迷迷糊糊,可还是想起是怎么回事了。
“对不起,可是我扔东西砸到你了?”萧飒歉意的说,不由得又朝她额上看去。
郭七娘听萧飒认了错,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将一对耳环亮了出来:“还真是你砸的?”
“我……不是故意的。”萧飒说着向耳环伸出手去。
郭七娘赶紧将耳环塞到怀里:“这是我捡的,我捡的就是我的了。”
“多少酒钱?”萧飒朝怀里探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带钱袋。
“哼,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郭七娘是差钱的人吗?一顿酒钱还是请的起的。”
莲儿!萧飒心头又是一震,眼光不由得又落在了她的弹弓上。
“可以给我看看吗?”
郭七娘见萧飒似乎又想图谋她的宝贝,赶紧朝背后藏去:“这是我的,我……我好些年前捡的。”
“呵呵,堂堂郭府千金就这么爱捡东西?”
“你管的着吗?”
“我还要进宫去,下次再备上厚礼来谢你。告辞。”
“哎,”郭七娘伸手拦住,瞟了一眼萧飒的乱发:“你就这副模样进宫去吗?”
……
“娘子,呵呵,那萧将军真是英俊潇洒,和娘子真是般配。”一个小丫头眼见萧飒走远,兴奋地说。
“呵,他是不是又欠我一个人情了?哼,我就要他永远觉得欠我的。”郭七娘十分得意,将弹弓插在腰间,拿出耳环对着镜子试戴着。
“这耳环好漂亮,只是不知……”
“那萧飒就是块呆木头,肯定是看上哪个女子了,买了耳环去送,结果被拒绝了,所以才借酒浇愁。你刚才没听到,他迷迷糊糊还说什么“别走”、“爽儿”什么的。”
“没错,一定是他看上了一个叫爽儿的女子,结果那女子跟别人走了。”小丫头也跟着分析道:“如今,这耳环到了娘子身上,而娘子准备的发簪萧将军也戴上了,这算是相互交换了信物了吗?”
“胡说什么!”郭七娘佯怒道,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快给我换了女装,该陪阿娘去给祖母上香了了。”
萧飒来到安王寝宫,安王却不在。他取下杨莲的画像,用手遮住她的半张脸,如此看去,那双眼睛格外亲切。穆悠在时,也曾多次在他面前展扇遮脸,露出过这双眼睛。自己可真是笨,怎么就没有察觉呢?
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走了画像。
萧飒一惊,回过神来,只见安王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身边。
“郎君。”萧飒有些慌乱。
“你在看什么?可是有王妃的消息了?”
“没有。画掉了。”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还满身酒气?”安王瞟了一眼萧飒的发簪,满脸疲倦。
“哦,遇到了一个朋友,耽误了。”
“《诗集》给穆悠了?”
“是。”
“他什么时候走?”安王问道,眼中尽是忧伤。
“天刚亮就已经走了,此时估计已过了安康县了。”
“什么?他已经走了?可崔虎他们并未传信过来。”
萧飒低下头去:“穆悠说有不少人盯着她,恐被人沿途算计,我思考了一夜,觉得还是让她早些离开的好,所以天刚亮就偷偷带她出城了。”
“也就是说,别人并不知道穆悠已经走了?”
萧飒单膝跪地:“是。萧某自作主张,还请郎君责罚。”
安王一把将他扶起:“你做的对。准备好仪仗,再陪我去一趟悦来客栈。”
“去客栈?”
“穆悠是我的好友,他要走了,我当然要去送别。”
……
悦来客栈里,刘掌柜看着三三两两的两桌客人,满脸愁容。正值午时,要在平常早就是座无虚席,可是最近几天被穆悠闹的……
“安王驾到!”
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围了过来,安王已被小夏子扶下了马车,萧飒仍抱着剑紧随其后。
“拜见安王殿下!”刘掌柜慌忙跪地参拜。
“安王在此,闲杂人等一律回避。”小夏子喝道,唯一的几个客人也慌忙退了出去。
“刘掌柜平身吧。”安王说。
“谢殿下。”
安王:“穆悠呢?”
“哦,穆郎还在房里睡着哩。”
“还没起床吗?”
刘掌柜:“嗯,天刚亮就吩咐小二做了早膳,吃过了又睡了,说是这些天都没睡好,要好好补补觉,让我们都不许叫他。”
“准备几个好酒好菜送到房里来。”
“是。”
安王上了楼,停在了甲字六号房门口,朝萧飒使了个眼色:“你们都在外面候着。”
“是。”
安王推门进屋,环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和衣柜里的衣裳都已经被带走了,只剩床上的被褥平铺着。掀开被子,似乎还留存着他的气息。打开窗户,外面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可是再也见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
“殿下,午膳好了。”小夏子掏出银针试过毒,凑到门边说道。
“萧飒送进来。”
萧飒从刘掌柜手里接过托盘,飞快进屋关门:“郎君,用膳吧。”
“放桌上吧。”安王红着眼圈,递过去一张银票:“要是穆悠知道我如此兴师动众,只怕又要怪我扰民了。这是一百两银票,去,把这酒菜钱还有店里的损失都付了。”
“是。”萧飒揖手,退了出去。
刘掌柜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呵呵,萧将军,都是些本店的招牌菜,殿下可还吃得习惯?”
“还行。”萧飒微微一笑:“安王仁慈,说今日来耽误了你店里的生意,你这店里一天最多挣多少钱?还有刚才的饭钱,我一并出了。”
“哦,好好好。萧将军楼下请。”刘掌柜八字胡一翘,引得萧飒来到柜台前,拿出一个账本来:“这个……小店每天的收入都记在上面哩,请萧将军过目。”
萧飒随身翻了几页:“这都是记得什么啊?”
刘掌柜仔细一瞧:“哦,不好意思,拿错了,这是穆郎欠的债。”
“穆悠欠你钱了?”
“是,他就开始付了四十天房钱,之后一直都说囊中羞涩,就再也没有付过钱了,都让我记在账上。”
萧飒叹了口气:“行了,算一下一起多少钱,我一起给了。”
“哎,好好好。”刘掌柜笑道,手中的算盘拨得一片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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