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收税不一样，咱这艘船去香港，广东衙门要百抽五，但出了事他们可不管，只管要钱，人家腾龙商社是真管事，平日抓海盗，出了事儿还赔钱，我都见识过好几回了，不然我也不买这保险单啊。手机端 m.”船主嘟囔道。</p>
沈达春道：“父亲，这倒也不是全无坏处，想要买这单子，得如实报告船货物价值，倒是让朝廷海关少了许多麻烦，按照这单子货物价值直接抽税便是。”</p>
“小先生是明白人，我这里早准备好了六两银子，嘿嘿，入关速度很快的，有些的生意人是笨，总觉得交保险吃亏，实际占便宜不少，光是不和市舶司那些家伙扯皮省了多少心思，我这些菜早早赶到码头，还能多赚一些呢。”船主掂量着一个小袋子，说道。</p>
正如船主所说，到了香港入关的时候，一些船主正在扯皮，这船主把保险单一递，税吏称了称银子，也放行了。</p>
到了码头，沈氏父子便是了岸，正走在街道，却听到那船主的声音，只见他坐在一辆货运马车，高喊：“老先生，小先生，你们去哪里，顺路的话我捎着你们。”</p>
沈达春抱拳说道：“我们去市政大楼见个朋友。”</p>
船主笑呵呵的说：“好巧，我也去那里办回去的保险单，一同去吧。”</p>
船主把车的一个马扎让给了沈犹龙，沈犹龙道谢之后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马车，莫不是在这里有许多产业，倒也看不出来。”</p>
“呵呵，您开我玩笑，这是从车行租来的，等办完保险，我得去仓库取货。”船主笑道。</p>
“取货，你在这里也有买卖吗？”沈犹龙不解问道，他越发看这个船主也是个小商人。</p>
船主道：“不是，我是取旁人的货。这香港的地都租给了社团，很多地方因为无人承租，便是建了许多大货仓，那些自己建不起货仓的小商人租借货仓临时存贮，我手里有取货单子，凭借这单子能取到货，也方便办保险。”</p>
正说着，船主让人停车，抱歉说道：“去方便一下，请稍等。”</p>
沈犹龙看着他钻进了路边角落里一个用竹席围起来的棚子，棚子分了两边，在远处有一个开口，面各自挂着一个牌子，一边写男一边写女，女的那边还排有十几个人的长队，不断有人过来。</p>
很快，船主回来，手湿哒哒的，沈犹龙问：“那是什么地方，莫不是粥棚，怎么那么多人排队？”</p>
船主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老先生真是风趣，那可不是粥棚，肯定也没人在那里吃饭，那是公共厕所，撒尿拉屎的地方，哈哈哈。”</p>
“为何设立这等地方？”沈犹龙满脸不解。</p>
船主道：“这是香港，谁要是敢在公共区域撒尿拉屎，得罚钱，抓住一次，罚一钱银子，没钱要受二十鞭子！我听治安官说，社团的大人物觉得，越干净越不容易生病呢。”</p>
说着，船主指了指前面的马屁股：“您看，这马都戴着个口袋，拉屎要拉在里面，不然得罚马夫的钱。”</p>
马夫也搭话凑趣，说道：“其实这些厕所是有人管的，特别是尿桶，每个晚都有人专门打理，把一天积攒的尿液运到作坊里去用！”</p>
“那腌臜物什做什么？”沈达春诧异问道。</p>
马夫说道：“用来泡羊毛，听说工坊区新开了纺织厂，纺的却不是棉纱，而是羊毛，但是一些洋匠人说，羊毛油脂太多，而且不够白，用尿泡过能变白，还有利于纺织呢。听说那纺织厂现在有四百多人，里面的女工每天去工，一手提着自己的水壶一手提着尿桶咧。”</p>
“真是斯扫地！”沈犹龙气呼呼的说道。</p>
马夫却道：“那咋了，又不犯王法，提着尿桶每月发薪还能多发几钱呢，告诉你，现在还好，过段日子，怕是连粪尿都要从附近的县买进来呢。”</p>
“他们要这么多粪尿做什么？”</p>
马夫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别外传，我可是听说，社团好像要用粪尿来制硝，那可是用来打仗的玩意。”</p>
见沈氏父子脸色都难看起来，船主笑道：“也不一定是干这营生，我听码头那些洋夷水手说，在欧罗巴，有贵妇人有尿液敷脸呢，还有人用尿液漱口，有个家伙还说，别看那些洋夷都长的差不多，但是欧罗巴的贵人觉得，还是西班牙人的尿液最好，漱口之后，牙齿美白......。”</p>
沈达春连忙阻止：“你莫要再说，再说我吃的东西要吐出来了。”</p>
他闻言欲呕，沈犹龙可是没经受这等粗俗之言的轰炸，已经吐了起来。</p>
船主看了这父子二人，心道：“让你们瞎打听，这下爽快了吧。打听这么多，肯定不安好心。”</p>
李明勋在市政大楼见到沈犹龙的时候，发现这父子二人脸色都是不好，以为是晕船了，连忙让进办公室，让人送来姜汤。</p>
“老大人，您怎么这样来了，也不怕遇到麻烦。”李明勋见这父子二人一身寻常服饰，不解的问道。</p>
“老夫也是不欲张扬罢了，若是老夫以两广总督的身份来，你这香港的许多东西不能当看不到了。”沈犹龙淡淡说道，他瞥了李明勋一眼，又道：“三番五次请你去广州，都是请不到，只得老夫亲自来一趟了。”</p>
李明勋笑了笑，道：“不是不想去，实在是不敢，如今朝局不稳，社团雄踞海外却不为大明倾尽全力，我若是去了广州，怕有人动了心思，再来一场鸿门宴，社团和朝廷的关系不那么好处了。”</p>
话都说的这么明朗了，沈犹龙虽然不乐意听，但也不得不承认李明勋的担心有些道理，至少他的几个幕僚屡屡提及要把社团收为己用了，至于手段，鸿门宴似乎是一个成本较低的选择。</p>
“好了，既然老夫来了，自然是有要事与你商议。”沈犹龙正色说道。</p>
李明勋一摆手，房间内的侍女护卫都是出去了，李明勋道：“什么商议不商议的，您老吩咐便是，明勋怎敢有异议。”</p>
“你似乎知道老夫的来意。”沈犹龙问道。</p>
李明勋道：“明勋不知道老大人所为何事，但归根究底还是一个字，钱！当初您支持香港开埠不是为了增加税收嘛，而且您定然是收到了南京史大人的信件，知晓了社团对大陆战局的态度，社团之于大明，不是钱粮兵马四个字吗，您知道我们不动兵马，自然是为了钱粮之事。”</p>
被人说了心思，沈犹龙脸色微变，说道：“老夫准备在两广筹划兵马北抗虏，新军之事，这需要筹措大量的饷银。”</p>
李明勋微微点头，心却是叹息，沈犹龙终于开窍了，不过为时已晚，等他练出新军，满清的铁蹄早踏进两广了。</p>
不过这话李明勋可不会说，说出来沈犹龙也肯定不信。</p>
“您准备如何筹措新军饷银呢？”李明勋当即问道。</p>
沈犹龙道：“财源之事，无外乎开源节流，老夫准备把原定递解南京的部分银两截留，整顿一下兵备，倒也有百十万两。”</p>
从这个态度能看出，沈犹龙对南京朝廷的黑暗和腐朽已经失望透顶，但百十万两又能做什么呢。</p>
“你似乎对此颇为不屑？”沈犹龙看到李明勋脸闪过的一点不屑，问道。</p>
李明勋呵呵一笑：“还是老法子，治标不治本罢了，无法改变大局。”</p>
“那你有什么好建议？”沈犹龙压制住心怒火，问道。</p>
李明勋毫不客气的说道：“简单，首先清理军屯，把缙绅和卫所官将、藩王豪强侵占的土地全部收回来，留作分赏官兵，其次是清理欠税，特别是那些士绅官宦的欠税，一概责令其限期缴纳，双管齐下，怎么也能落得四五百万两，若是使用得当，两三年便能训练出五万强军，足以北御虏了。”</p>
“这根本不可能！”沈达春当即叫道。</p>
李明勋道：“老大人，沈兄，我明说了吧，这个世界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您既不想动缙绅的利益，也不想加税来祸害百姓，更不愿意切卫所的蛋糕，那练不出强兵，也无法做到扶大厦于将倾。”</p>
“放肆，国朝大事，岂容你来置喙！”沈犹龙一巴掌拍在桌子，喝道。</p>
李明勋耸耸肩，说道：“好吧，请容许我说最后一句，崇祯十五年的时候，我对您说，截留税银练新军，有备无患，您没有听进去，现在后悔了，今天我说的办法也是最后的办法，立刻办，大明还有几分希望，不办.......，好吧，我闭嘴！”</p>
见沈氏父子脸色都难看，李明勋选择了闭嘴，沈犹龙坐在那里神思一会，说道：“你也莫要着恼，新军饷银一事，还需要你多多帮忙。”</p>
李明勋耸耸肩，道：“我知道您的来意，左不过是觉得社团好说话，想要提高海关税率和地租银子，我要是不同意，您要么以大义道德来游说，要么以收回香港做威胁，我的回应很简单，您是两广总督，香港开埠全仰仗您的仁德，可谓有恩于我，有恩于社团，您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但是........。”</p>
“但是老夫需要让那些和你有牵扯，在社团有利益的缙绅同意，对吗？”沈犹龙抢先说道。</p>
李明勋笑了：“原来您都明白........。”</p>
忽然，笑声戛然而止，沈犹龙是谁，他有着几十年的官宦生涯，对缙绅的德行实在是太了解了，想来早已明白其关窍，既然明白，为何还要来呢，李明勋脸色微变：“您既然对一切了然于胸，为何还要来这里呢，您肯定还有其他的想法，对吗？”</p>
李明勋的脑袋里闪过无数的念头，思来想去都没有想到沈犹龙的办法，沈犹龙笑了笑，说道：“聪慧如你也是想不到吗？”</p>
“想不到。”李明勋的回答很老实。</p>
沈犹龙道：“其实很简单，目前香港对两广财政的贡献有两点，地租银和税收，税收每年都在增长，去年达到了十一万两还多，已经超过了地租银，但想要继续增长，除了提高税率是加大贸易量，但这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所以，老夫的法子还是着落在地租银。”</p>
李明勋一脸警惕，说道：“您老不会是想杀鸡取卵，把未来几十年的地租银子都收了吧。我还是那个态度，只要缙绅们和商人不反对，我也没有意见。”</p>
沈犹龙却是摆摆手：“当然不是。”</p>
“那您还有什么法子？”李明勋却是茫然了，地租银子已经定好了的，如果不进行预收，那还有什么法子多收呢。</p>
李明勋的脑袋里闪过一道亮光，忽然问：“您老莫不是要.........。”</p>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沈犹龙赞了一句。</p>
“父亲，您和李兄在打什么哑谜。”沈达春一脸茫然。</p>
李明勋道：“哎呀，沈兄，老大人这是要给社团一个大大的恩典啊。”</p>
说罢，李明勋从墙摘下地图，展开之后说道：“其实很简单啊，地租银地租银，是出租土地的银子，土地租出去的越多，收的银子不也越多吗？”</p>
沈达春恍然大悟，道：“父亲的意思是扩大租界！”</p>
沈犹龙点点头，指了指香港岛正北，也是后世的新界，说道：“香港的港口码头和一切贸易核心都在岛屿北侧，这导致在北面的陆地有许多走私港，严重影响了朝廷的税收，所以一直在打击，索性把北面陆地也一并租给明勋，断绝走私的空间，这样不仅税收更有保证，而且还能收取新租界的地租银子，岂不是两全其美。”</p>
李明勋非常同意这种说法，香港北面的海湾面积那么大，好地段也那么多，而随着大量商人的涌入，越发安置不开了，如果有了新界，那意味着香港多了一倍还多的海岸线，对于港口建设和市政发展带来了巨大的空间。</p>
搞清楚了沈犹龙的意图，李明勋瞬间回归了商人本色——讨价还价，说道：“老大人，您说的没错，可是现在香港才五六万人，暂时还用不了那么多的土地........。”</p>
沈犹龙听到这话，把地图一卷，说道：“如此，便当老夫未曾提及此事，告辞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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