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看上去风平浪静的一天,朱棣召朱高炽进宫议事,而这一天也是张绿衣惯常去给徐皇后请安的日子。临出门前,两人对视,已经隐约觉得应该就是今日了。
朱高煦准备了些时日,算着日子就想今日动手,在宫门外,他与朱高炽一同下的马车,如今禁军虽不完全听他调动,但是有一半已经在他手里了。
朱高煦此番进宫,还着人带上了他抓回来的何景明,藏在马车里,只等一切尘埃落地,就把人接进去。
“这巡防营和禁军都不是汉王殿下的,他如何闯宫呢?”何景明问押解他的人到。
“你老实待着,知道这么多干什么。”押解的人对他还算客气,但是也令了命,对逼宫的事只字不提。
“我来告诉你吧,汉王殿下与巡防营的李将军素来交情不错,禁军的副统领也是他靖难时候的副手,他觉得他只要控制住了陛下和太子,拿到了立储诏书,这事就结束了,殿下自己也没打算大干一场,是吧?”何景明如此聪明,自然能猜得到朱高煦想做什么,只是他觉得他太傻了,如今他的举动,朱棣怕是早就知道了。
朱棣即便在宠爱他,但一旦他逼宫,这些宠爱就会烟消云散的,他一次又一次的给自己的这个二儿子台阶下,却不想他得寸进尺,何景明此刻倒是很想看,当朱高煦的剑抵在朱棣的脖子上,朱棣会是什么表情。
朱高煦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把自己招揽进京师的江湖人士都安插到禁军的队伍里,他三日前,以去西郊大营换防为由,支走了一大半禁卫军,说朱棣的安危他可以保护,便命自己的人马进了皇宫,连禁卫军的统领都看出问题了,但是朱棣就是同意了,而且同意的相当干脆。
朱高煦看着有些发胖,走路缓慢的朱高炽,第一次等了等他。
“皇兄,你说你这个身子骨儿,就是未来做了皇帝,怕是也座不长吧?”朱高煦笑着说道。
朱高炽一脸泰然自若的看了朱高煦一眼说“父皇稳健,我有大把的时间养病,不急。”
“哼~你还真是心宽体胖,父皇对皇兄什么样,难道还要做弟弟的告诉你吗?”
“是啊,你同父皇征战沙场,感情自然非同寻常。”朱高炽没有要同朱高煦深说的意思,毕竟,他们虽是亲兄弟,可不知从何时起,已然像仇人一样了,而朱高炽最希望的,还依然是兄友弟恭,即便朱高煦一直无礼,他还是他的兄长。
两人一道来见朱棣,还是很少见的,但朱棣此刻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因为就在两人进来之前,他身旁的禁卫军刚刚换了一批人。
他定定的看着朱高煦,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他从不相信,这个在战场上几次救自己于危难的人,如今会真的对自己动了杀心。
“难得你们一起来,是有什么事吗?”朱棣问道。
“父皇想让一批商旅去燕地,我同少师和诸位大学士拟了一份名单,请父皇过目。”朱高炽说完,朱棣便命人去取折子。
他不喜欢如今的京师健康城,想要换一个,但是换京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得让贫瘠的燕地先富起来,而差遣商旅去燕地的主意就是朱高炽提的,朱棣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在辅政上,很是有些办法,未来也定会是个好皇帝。
“人家世代都在江浙一带做生意,现下一道旨意就要拖家带口的往燕地去,燕地若富庶还好,难道皇兄自己没吃过燕地的苦吗?如此害人。”朱高煦听完回话道。
朱棣此刻一脸黑线,厉声说道“你自小在燕地长大,都受了那些苦了?”
朱高煦知道此刻他惹怒了朱棣,但他今日就是来造反的,心态摆在那了,所以他自然不怕。
“父皇,您想回燕地,儿臣却不想。若您实在讨厌京师,儿臣可着人送您回去,这皇位儿臣替您看着。”朱高煦的这番话,生生把朱棣气的不轻,幸好他身体强健,否则此刻定会咳出一口老血来。
“二弟,你要做什么?”朱高炽厉声问道。
“做什么,难道这天下最终一定要交到你这个病秧子手上吗?你不要忘了,这天下是谁打下来的,没有我,能有你们的今日吗?”
朱高煦这是一把又一把的往朱棣的怒火上浇油,朱棣眼底满是气愤和失望。
“你想做什么?”朱棣强压着怒火问道。
“父皇,儿臣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什么东西?”朱棣缓缓闭上眼睛问道。
“皇位。”朱高煦毫不犹豫的说道。
此刻,整个大殿一片安静,朱高炽看着朱棣佝偻的勉强支撑起来的身体,很是有些心疼。
“你觉得你配吗?”朱棣抬头,眼神恢复了平静。
“我不配,难道他就配了吗?他都没上过战场,是我跟着您九死一生,才有了如今,可天下太平了,您的皇位做稳了,您就不要儿臣了,父皇,他们都说您疼我、宠我,可是自从皇兄做了太子,开始辅政,每每在大殿上,您怎么看他,又是如何看我的,您自己不知道吗?我在你们眼里就像小丑一样,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我讨厌所有人看我的眼神,我要你们统统对我俯首称臣。”朱高煦像是压抑了很久的一只困兽,如今面目狰狞的指责着将他养大的人。
朱棣和朱高炽此刻看着几乎发疯的自己的至亲,脸上的表情很是心痛。他们都是朱高煦今日所作所为的推手。
“你抓了何先生?”朱棣缓缓开口问道。
“是,您让我事事都听他的,我照办了,但东宫之位不还是落到了皇兄的手里吗,父皇,他很不喜欢我,除了逼不得已要同我说话,他连一顿酒都不愿意同我喝,您为什么要派这样一个人来辅佐我呢?皇兄刚刚来京师的时候,是您亲口告诉我,说他身体不好,我要做好准备,可如今呢?您还是把太子之位给了他,那我又算什么,您自己的说过的话,又算什么?”朱高煦此刻不管不顾的质问着,似乎他也知道,从他说出要皇位的那一刻起,他与自己的父皇就不可能心平气和的聊天了。
朱棣一向对朱高炽的态度,让他早就习惯了,但亲耳听到自己与朱高煦的不同,他难免还是要伤心一下的,天下父母对于自己的儿女,大多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但朱棣过分的太多了,当然比他更过分的是他的父皇。
这个时候何景明被带了上来,朱高煦一下子就慌了,他没让人把他带进来,他的计划还没开始呢,立位的诏书,他还没有拿到。
“陛下。”何景明行礼道。
“如今这个局势,你自己说说吧,你到底是谁的人?”朱棣问道。
何景明缓缓起身,看了看此时在殿中的父子、兄弟三人,对朱棣说道“今日是太子妃进宫请安的日子,她在场,事情更好说开。”何景明的这番话,让朱高炽有些许惊讶,前些时日,张绿衣说与他有同门之谊,那都是离间计的一部分,可如今,他自己都有些怀疑,难道他们真的很早之前就串通好了吗?
“去把太子妃请来。”朱棣的担心也写在脸上,毕竟他们的师傅太白山人的大名,他还是知道的。
徐皇后不放心,非要跟着张绿衣一道来,但张绿衣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知道,她与何景明之间的了断就在今日了。
没人料到徐皇后会一道跟来,但毕竟人都已经到了,朱棣没觉得徐皇后需要避嫌,便直接开口问何景明道“人都来了,你说吧。”
何景明行了礼,转身看着张绿衣问道“小师妹可还记得我?”
“十六师兄威名远播,自然知道。”张绿衣回话道。
“知道,我出徒弟三年,在凤阳见过行及笄礼的你,真是让人过目难忘啊!”何景明笑着说道。
张绿衣自然知道这个过目难忘是什么意思,但殿中除了她,其他人怕不会那么想,她及笄时丑态百出,自是要让人过目难忘的,但殿中人此刻听何景明的语气,却带着一丝暧昧。
“我很想知道,十二岁的你,同十六岁的你,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不同?”这是何景明最想不明白的地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想要改变本性,是很难的,但很显然,此时的张绿衣早已不是他初见时的那个邋遢少女了。
“师兄,你如何看出我的本性呢?通过穿着吗?及笄礼那日,我确实出尽洋相,可你有想过为什么吗?我不会穿葛衣,很有可能是没见过呢?”张绿衣反问道。
“没见过,你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即便你的继母对你不好,以你爹的职位,你的日子也不会太差。”是的,张绿衣的父亲张麟官职不大,但也不小,像他这样等级的朝廷命官的家眷,即便是一个庶出的女儿,过的也不会太差,怎么可能十二岁了,还没见过葛衣呢?
“十六师兄见识远播,却是在父母子女和睦的人家长大的,见过不公,但想来见的还是少,我自出生就一个人住在张府后的茅草屋里,衣服只一件,三四岁上,祖母归家,看到我,很是心疼,把我养在身边几年,后来叔叔调任,我就有住了回去,别说葛衣了,针线我都是行及笄礼之前三天,才见到。”
朱棣自问很是不喜欢之高炽,但论薄待,与张绿衣的父亲、继母比,那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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