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夫人今天格外开心些,长孙桃夭回去后却捧着那本《论语》发了很久的呆。她读过很多书,从记事起人们就开始夸她字写的好,她的文章和诗也经常被庄老先生夸奖,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厉害,那种天下人都不如我的自信陪伴了她很久、很久,久到这已经成了扎根在心里的信仰,直到笄礼、出嫁,她才意识到自己的鼠目寸光,意识到在很多、很多人面前,自己的那点本事根本拿不出手,她不知道的事物太多、太多了,敬畏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长孙桃夭一直觉得窦夫人对她不是特别的亲切,在第一次见到郑氏的时候,她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位婆婆可能并不喜欢自己,所以在府中行事便不自觉的小心翼翼了起来。她自然能感受到李世民对自己的喜欢,但那种喜欢是流于表面的喜欢,就像此刻,新婚不久,他就去巡防了。
作为唐国公府的二公子,李世民比其他人要勤奋的多,他的聪敏、努力,谁都看的见,兄长与他相交多年,人品上自然也是知道的,长孙桃夭从未担心过他会薄待自己。但府中的侍女们看着坐在窗边发呆的长孙桃夭,不免要议论一番。
“二公子这一趟要走好些天,这二夫人一定是想他了。”
“谁说不是呢?这还新婚燕尔呢,人说走就走了,这哪像嫁给咱们二少爷,分明像是嫁给了咱们老夫人,一个花季少女整日陪着咱们老夫人听雨,抄诗,换谁,谁都受不了啊!”
这些话,长孙桃夭自然是一个字也没听到的,但不到三天,整个洛阳城的人都知道了,高风谣听到侍女们议论的时候,还一个劲儿的叹气。
“怎么了,唉声叹气的?”宇文普照看着心事重重的高风谣问到。
“你自幼和李家二公子一道长大,他这个人在外面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啊?”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你说我表兄、你和李家二公子都一道读书、识字、学本事,怎的就他一个人撇下新娘子去巡防呢?”
“唐国公家不一样啊,再说没娶你表妹的时候,人家也要去巡防啊!”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
“他是不是在外面有喜欢的人?”
“你听谁说的?”
“这洛阳城里望族的夫人、小姐们都传开了,说是他曾在街上救过一个少女,那少女无以为报,就以身相许了。”
“他救过一个姑娘这到是真的,不过不是他一个人救的。”
“啊?还有谁啊?”
“还有你表兄和我啊!就和上次在广济寺救的那个老婆婆一样,那个姑娘也是因为领了杨玄感赈灾的粮食被连累了,后来这姑娘我们就交给世民了,因为她似乎有点怕我们,就和世民还能说上几句话,至于有没有以身相许,那我就不知道了。”
“天啊,那桃夭可怎么办啊?她哪里是这些姑娘的对手,这李世民一定是撇下桃夭去见那个姑娘了。”
“你别胡思乱想,世民是去城郊巡防,都是军营,哪里能有姑娘。”
“这新婚还不到一个月呢,说走就走,一走就是十几天,巡防要那么久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好像之前有去三五天的,这次走了十几天,是有点久了。”
高风谣越和宇文普照聊天,越觉得不对劲儿,李家二公子不喜欢新娘子的传闻已经传的满洛阳都是了,如今宇文普照又如此说,高风谣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昨日门房的人来回话说,你母亲和舅母都很想你,想让你回去一趟,我估摸着,在过两日你们就要进宫请安了,定是有什么话想嘱咐一下,你用完午膳后就回去一趟吧。”窦夫人笑着说。
“好的,谢谢母亲。”
长孙桃夭一进高府的大门就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很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进了前厅,长孙夫人的面色很明显的不好,舅母望向自己的眼睛里全是心疼。
“母亲、舅母,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我们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你的事,你在国公府受委屈了。”长孙夫人说着话,含着眼泪就走了过来,一把就抓住了长孙桃夭的手。
这个情景是长孙桃夭没想到的,因为郑氏,她是受了些委屈,但不至于像母亲表现的这么委屈。
“母亲,我还好,虽然长嫂不是很喜欢我,会克扣些吃食,但我也没饿着。”
“克扣吃食,这个国公府怎么回事,怎么还能克扣吃食呢?”高夫人听到这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也没有克扣很多,只是两日后不是就要进宫请安了嘛,怕我着急上火,饮食上清谈了些。”
“都是母亲的错,当初李家迟迟不来提亲,就应该让你舅舅回了这门亲事,如今把你推到了火坑里,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李家二公子在外面有喜欢的人了。”
长孙夫人的这句话像一道闪电一样击中了长孙桃夭,她和李世民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对彼此完全不了解,她一直以为李世民是一个心中有理想报复的人,所以全副心思都扑在公务上,从没想过他,他有喜欢的人了。
“母亲,世民他,他在外面。。这是兄长说的吗?”
“风谣问过宇文普照了,我们昨日也问过你兄长了,说是他们一起救过一个姑娘,后来被李家二公子带走了,至于带到了哪,现在怎么样,他们都不知道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世家公子,还能去哪,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高夫人拍了一下桌子气愤的说“谁能想到,这堂堂的国公府内里已经烂到如此程度了。”
长孙桃夭听到这自然也很是震惊,但她打心底里并不觉得国公府有什么,窦夫人的话此时却神奇的在她的脑子里出现了,遇事莫要惊慌,不可心急。
她稳了稳情绪说到“母亲、舅母,我在国公府这住了快两个月了,府里的规矩还是很严的,不是什么从内里烂了的人家,世民在外面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我还不知道,但我觉得此事还需得好好问一问,婆母对我很好,我觉得即便此事是真的,她也未见得知道。”
“我的小桃夭啊,你婆母知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你相公的心不在你身上,你婆母对你再好,又如何呢?”
长孙桃夭看着满脸担心的母亲和舅母不知道说什么,刚好此时高风谣也回来了,大家聚在一起无非就是说关于她的传闻,长孙桃夭根本不知道,现在她是整个洛阳城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哪些关于她的传言一字一句的从自家姐姐、母亲、舅母的嘴里蹦出来,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她们嘴里的那个长孙桃夭,似乎不是自己。
因为聊的云里雾里的,所以她并未在高府用晚膳,而是提早回去了,马车还未走到门口,她就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她一下马车,穿过人群,眼前的一幕让她震惊不已。
李世民的怀里此时正抱着一个少女,或者说有一个少女正抱着李世民,长孙桃夭定定的看着这一幕,手足无措。
李世民似乎想要把少女推开,一抬眼就看到了刚刚回来的长孙桃夭,空气在那一瞬间几乎凝滞了,那个少女顺着李世民的目光看了过来,满脸是泪,看到长孙桃夭后,竟跑了过来,跪在她脚下,请她收留自己。
长孙桃夭自出生长到现在,有十三年了,却从未见过、听过这样的事情,她嫁给李世民还没到两个月,她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以说好不了解,而此刻,大庭广众之下,她要给他纳妾吗?她恍惚了一下,低头看着满脸是泪的绝美少女,想起了《论语》里的那句话。低声说到“我大概听兄长说过你的事,二公子于你有恩,你想报答他,但我与二公子成婚还不满两月,同样都是女孩子,你可有想过我吗?别说这国公府里当家作主的不是我,即便真的是我,你如今这样,我是该收了你,还是该把你送到官府去呢?你敢来这里闹,定是有你的考量的,但你能不能进这个门,我说了不算。”说完话,长孙桃夭甩开了她,她没有去看李世民,更没有心情理会围观百姓审视的眼神,她只想逃,逃离这里,逃的越远越好。
和李世民在门口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李世民的手轻轻的抬了起来,但又缓缓的放了下去,但这个轻微的动作长孙桃夭完全没注意到,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她似乎经历了一生,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更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泪水悄无声息的从眼角掉了下来,她该怎么办,掉头回高府吗?那样,她怕是要舅舅养自己一辈子了,她冲进房门,一个人蹲在地上,低声哭了起来。她不敢出声,更没有力气站起来,时间一点一点的溜走,天渐渐黑了。自始至终,没人来打扰她,她缓缓的坐在地上,将身体倚在门框上,享受着难得的安静。她知道,从今晚开始她已经变成整个洛阳城的笑话了,皇后娘娘让她们去宫中请安,是因为她们三个都嫁了人,她此刻若是跑回高家,那这件事就真的大了,不知为何,她竟无力的笑了,她缓缓起身,打开了门,窦夫人和李世民此刻都站在外面。
“桃夭,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李世民焦急的开口说到。
“母亲,天太晚了,您回去休息吧,我和世民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吧,不劳您费心了。”
“桃夭,这事很蹊跷,还需查一查,你有气发出来就是了。”窦夫人心疼的说。
“母亲,两日前,您让我写《论语》,里面的话,儿媳还记得,且明日礼部的人就要来了,我后日还得去宫中给皇后娘娘请安,这事就放一放吧。”
“也好,那姑娘我让人处置了,你不用放在心上,好生准备进宫的事就好了。”窦夫人看长孙桃夭小小年纪,亲眼目睹自己的相公当众和少女搂抱,虽把自己在屋子里关了很久,但却并没有失了体统,便也没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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