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黑云压城,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
杨波把头缩回来,将玻璃窗关好,心下暗自盘算,利弊得失,必须慎之又慎。
副总兵的军职,决定权在崇祯,这事已上达天庭,这么说来,让杨波出让火枪生产技术的要求也出自崇祯。
把火枪做出来,需要一整套完整的技术,包括前端的炼焦、炼钢炉、热轧、锻压等等,关键在于碱法炼钢技术。
钢铁乃工业之母,可以想见,一旦技术在大明铺开,那会是什么景象,这么说吧,离第一次工业革命也差不远了,世界将因此而改变,这本是杨波的初衷,但是
这是个时机问题。
杨波必须在保证自家安全的情况之下,才会考虑转让技术。
理论上说,朝廷若是掌握了新法炼铁技术,拿炼出的新铁改造官军的火铳,至少射程上不会弱于杨波的火铳,因为新铁已经很接近后世的钢了,做出来的枪管,炸膛的几率大大降低,如果把弹丸的尺寸减一减,即使用普通的黑火药,射程也可能出超杨波的火枪。
当初刘二就是用石庙改进过的火铳,把官军打得落花流水。
尽管改进后的火铳总体性能不及火枪,但官军有数量上的优势,这无疑是对沈家堡的巨大威胁。
还有杨一鹏那边,他的处境或多或少,也是拜杨波所赐,杨波不能将淮安至于极度危险之中,杨若菲若是知晓他和朝廷有这样的交易,还不得给杨波一通拳打脚踢?
所以,就算杨波和朝廷大臣协议,也必须确保防范措施到位,否则,到时,死都找不到坟头。
“杨三儿,咱皇爷待你,忒大度了,许了你一个副总兵不算,还给你岳丈一个工部员外郎,这是多大的荣耀哇。”
韩赞周兴奋至极,舞动手里的拂尘,催促道“杨三儿,你倒是给咱家说个明白话儿,成还是不成?”
大度?
崇祯是个什么样的皇帝,杨波还不清楚,骗小孩儿呢。
即便那历朝历代的皇帝相比,崇祯也算是个嗜杀的皇帝,终其一朝,拢共诛杀总督七人、巡抚十一人、逼死一人,这其中就包括被他凌迟处死的袁崇焕,基本上谁牛,他就杀谁。
李自成来了,牛人都被他杀光了,无人可用,只好跑到煤山上把自己吊死,临了还要老婆孩子陪他一块儿死,可悲可叹。
拥有上帝视角的杨波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崇祯对他只有善意,说到底,副总兵也好,工部员外郎也罢,不过都是虚衔儿,又不给军饷,也就是一张纸头的不是,而崇祯狮子大开口,要的却是他石庙铁厂实实在在的技术,实在是个好算计。
“不行,不行”
杨波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凭两张纸头换我火枪的生产线,相文兄,你知道,火枪乃是”
“火枪乃是沈家堡的根本”
韩赞周模仿杨波的口吻,替杨波把话说完,然后撇嘴道“杨三儿,你蒙别人可以,咱家可不是好糊弄的,那纸弹不还在你手上吗?”
纸弹的事,不知何故,周延儒并没有提,也许是崇祯疏忽了,或者他也清楚地认识到,若是提出过分的要求,杨波不仅不会给,搞不好还会掀桌子,鸡飞蛋打一场空,就不好了。
韩赞周也是刚从周延儒那里得知皇上的意思,他知道杨波是个大忙人,明日便要离开沈家堡去梅镇,便自告奋勇前来打前站。
这样也好,若是周延儒冒然跟杨波提出要求,被杨波一口拒绝,就没了转圜的余地,皇上的面子可丢不得,韩赞周做个中间人,正合适。
“你还想怎么地,杨三儿,你就跟咱家明言。”
“一个副总兵,还不给军饷”
杨波兀自大摇其头,“此事事关重大,我一人也做不了主啊。”
杨波说的是实话,沈燕青的意见,他也必须要考虑。
“啧,啧,啧”
韩赞周啧啧连声,手里的拂尘跃跃欲试,恼道“脸真大,难不成你还想当个总兵?”
“总兵又如何?横竖不过是另一张纸头。”
杨波一摊手,又道“这事儿,我一个人真做不了主,相文兄不妨去见一见我岳丈”
“哼”
韩赞周怒不可遏,恨不能将手中的拂尘一下砸过去,转念又想,这大概是杨波的底线了,找沈继之,不过是杨波的托词,他一个大老爷们,还做不了自家媳妇儿的主?
韩赞周咬牙切齿,狠狠地说道“这么说,倘若皇爷就许你一个总兵,你便能将铁厂技术拱手让出?”
“相文兄,总兵这官儿不小,我是想当的。”
杨波一脸的无辜,说道“不过,正如我所言,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你逼我也没用。”
“那咱家就当你是个能做主的,咱家也好回去跟周大人和张大人有个交待。”
韩赞周拂尘一摆,起身便要走,一边还说道“杨三儿,咱家可走了。”
对杨波,韩赞周自认为还是了解的,跟他谈事儿,就跟在鱼市买鱼儿,小贩儿想卖却又不甘心,等客人转身要走,又把人喊回来,就是这个个简单的理儿。
杨波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吱声,韩赞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石子儿的小布袋,扔给杨波,恶狠狠地道“给你,都给你,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谢相文兄。”
杨波眼角手快,伸手抓住空中的小布袋,掂了掂,又道“还算有些诚意。”
韩赞周终是明白,总兵是杨波的底线,扭头匆匆而去。
其实,即使是副总兵,杨波也能接受的,当然总兵的诱惑更大,这让杨波想起了汉朝名将霍去病。
霍去病十八岁为骠姚校尉,率领八百骑兵两次深入大漠,功冠全军;二十二岁,直捣匈奴王庭,封狼居胥。
这么一比,就算杨波做了总兵,还差点意思,名垂青史,岂是那么容易的。
外面楼道里这个乱啊,简直一团糟。
众人都忙着从楼顶往下搬桌椅板凳,挤成一坨,楼道都给堵了,韩赞周好不容易下了楼,却在问乡楼外面,看到到沈燕青和乐水冒着倾盆大雨,下了马车,沈燕青臻首高高扬起,一副女王的派头,乐水跟在后面,倒像个小跟班。
看到沈燕青,韩赞周想起一件事。
算算日子,他远在河北老家的侄儿也该到了。
韩赞周把侄儿接来沈家堡,为的是取他的蝌蚪,然后置于翠儿的体内,日后翠儿怀上身孕,他一个身体残缺的太监,也算有了后,这人生就算圆满了,夫复何求?
‘谁又得罪了这位姑奶奶哟。’
韩赞周见沈燕青一脸肃然,赶紧地,把身体往廊柱后面缩一缩,他可不想触霉头,翠儿的事儿,还得清沈燕青帮忙呢。
别看韩赞周总在杨波跟前吆五喝六的,沈燕青却不管你是不是皇上身边的人,犯在她手上,一准儿往死里怼,韩赞周还真有些犯怵。
雨越下越大,楼顶上一个人毛也没有,苏洛儿当然也不在,杨波转身下楼,迎头撞上闷头爬楼的沈燕青和乐水。
“青儿,乐水”
沈燕青见是杨波,也不说话,拉起杨波的手,便往楼顶上拽,乐水也在后面推,杨波不明所以,急道“哎我说,青儿,外面正打雷下雨了,已经没人了。”
果然,楼顶上瓢泼大雨还在下着,不时传来低沉的雷声,三人伫立在雨中,瞬间被淋成落汤鸡。
“要的就是它打雷下雨。”
雨水顺着脸颊往下趟,沈燕青也顾不上抹一把,看着杨波,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被雷劈,和你一起。”
杨波诧然,随即明白,青儿还在为‘他能和乐水、十二娘、杨若菲和董清扬能视频通话,而她不能’这件事耿耿于怀,这便是她说的,不想被落下。
被雷劈可不是好玩儿的,搞不好是要丧命的,太冒险了。
杨波急得跳脚,“嗨呀青儿,你疯了吗?就算你不顾自己,也该为你腹中的孩儿作想”
“孩儿没有了,还可以再生,你没有了,我哪里找去?”沈燕青缓缓言道。
“青儿,你简直不可理喻。”杨波的双臂在雨中挥舞,吼道。
沈燕青不为所动,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定定地地看着杨波,杨波也看着她,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任凭风吹雨打,伫立良久。
杨波从沈燕青的眼神里,读到了坚定,看样子,如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杨波求助的眼神看着乐水,乐水的小身板直往沈燕青身后躲,嘴里却道“师兄,你别问我,我我跟青儿姐姐是一边的。”
一道闪电划破苍穹,沈燕青的脸色煞白,兀自纹丝不动。
“好吧”
再这么下去,就算不被雷劈,染上风寒这年月也一样有生命危险。
杨波点点头,心下却在祈祷,就算真给雷劈着了,因为有避雷针的存在,他和沈燕青,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儿都会平安无事的。
沈燕青展颜一笑,挽住杨波的手臂,踏步走道楼顶边上,那里有一圈铁条,连着阁楼顶上的霹雷针。
就在杨波和沈燕青伸手双双抓住铁条的那一瞬间,白光一闪,紧接着,‘轰’一声闷雷,光和声几乎同时而至,说明这雷就在附近,属于滚地雷的一种。
沈燕青感到了一阵刺痛,身体遭受了重击,这一刻,她没有恐惧,她的手和杨波的手连在一起,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就算真的死去,又有何惧?
杨波和沈燕青手挽着手,他们的身体在雨中划过一道弧线,待到落地的那一刻,已是紧紧相拥,一同重重跌落在泥水里。
“杨波”
“青儿”
“我们都还活着吗?”
“青儿,别问我,都死了,被你气死了,呜呜”
杨波话音未落,嘴已经被沈燕青的双唇给堵住,两人在泥水里撕咬一阵,良久良久。
杨波扶着沈燕青坐起来,苦道“我都被雷劈了两次了,这算什么?雷劈20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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