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自秦始皇立石阙、设朐县,开埠以来,至今已一千八百年,历经沧海桑田,此地人文荟萃,钟灵毓秀,素有东海名郡,东来第一城的美誉。
海州行政区划在有明一代,归属淮安府,而淮安府又受南京六部直辖,地理位置上,东临沧海,北控齐鲁,南蔽江淮。
海州因海得名,秦始皇东巡,就曾数次经停海州,海州历史上出了一个最大的名人,当然也与海有关,此人便是为秦始皇求取长生仙药的徐福,传说徐福远赴东瀛的出发地便是海州的云台山。
登上海州古城的钟鼓楼,东北隔海相望,可见群山逶迤,峰峦叠翠,山腰云雾环绕,峰顶若隐若现,山海奇峰,犹如天上仙境,这便是东海第一仙山,云台山。
‘郁郁苍梧海上山,蓬莱方丈有无间。’
这是苏东坡笔下苍梧晚渡的美景,所谓傍晚从朐山乘船待渡海峡到云台山的境况,在有明一代,云台山仍未与大陆相连。
直到几十年后的清康熙年间,才与大陆连成一体,当是时,清廷下令开放海禁,云台山得以和广州、漳州、宁波其他三地一样被指定为对外通商口岸,自此云台山便以海港闻名于世,演变至后世,便成了东方大港--连云港。
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夕阳余晖洒落在青瓦屋顶之上,屋顶还有星星点点的残雪未消,秋风瑟瑟,远处古刹传来飘渺的暮鼓之声。
海州知州衙署就设在钟鼓楼西侧的正街之上,衙署后面连着一个三进的四合院,院落虽然只有数亩见方,但却经过有心人的精心布置,倒也紧凑别致。
历任知州大人任职期间,大都在此居住,其中不乏名人,比如明代大儒广东汕头人唐伯元,就曾在万历年间出任海州判官,权知州事,就住在此地。
现任知州左文灿左大人最近几日特别忙碌,整日都在衙署理事,今日中午更是没有回家,连招呼都没跟夫人打,他得陪着淮安府来人在酒楼用餐。
只到黄昏时分,才处理完手头上的要紧事项,不少公文还没来得及细看,想到夫人在家等得着急,这才匆匆从衙署出来,要回到自家院落去。
刚进院门,隐隐听到有暮鼓的声响,便停下侧耳细听,又抬头看看天色,心里咒骂着几日前那场怪异的降雪,片刻后,又匆匆疾行,穿过月亮门,却见到夫人封雅雯正在书房门口翘首等着他呢。
知州夫人见左文灿终于出现,神色大喜,迎了上来,说道:“文灿,今儿特别,有一样新奇物事儿让你瞧瞧..”又见左文灿手里还拿着公文,嗔道:“午饭没回家吃饭,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怎地公文还未处理完,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顿饭了?”
左文灿最近几日颇不安生,都怪几日前的那场八月飞雪,那可真是百年未见的降雪,说百年未见,并非说这场雪下得太大,主要是这雪下得不是时候,左文灿翻遍海州地方志,也未见有中秋以前有落雪的记录。
不巧的是,左文灿在海州已经任职五年多,明年也该调职升迁了,这场莫名其妙的降雪不仅乱了他的规划,也扰乱了他的心情。
降雪始料未及,会带来一系列的问题,贫苦人家原本就缺衣少穿,这突然间降温,还不知要冻死多少人,万一死得人多了,引起民变,那可就糟了。
有些地方秋粮还没来得及收拾,这直接影响到他今年的政绩考评。
猪马牛羊的饲料还未备齐,如果持续冷下去,耕牛冻死或饿死,来年农民耕不了田,明年的税赋也要受到影响。
新帝刚刚即位不久,正在清理阉党逆案,朝野上下风声鹤唳,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左文灿的屁股也不干净,他自家事自家知,万一被人弹劾,新账旧账一起算,掉脑袋的可能也不能说没有。
左文灿和夫人感情不错,见夫人兴致很高,自然不会扫了她的兴,强笑道:“什么新奇物事儿?劳动夫人大驾在书房守候,这可不多见。”
夫人转身便往正堂方向而去,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不过她也觉察到左文灿有些神思不属,便不再卖关子,索性给左文灿介绍起来。
封雅雯所言的新鲜物事儿正是杨波在沈家堡折腾出来的火锅,这几日,现在海州天气突然转冷,倚红楼正好用火锅招待客人,火锅数量有限,只有清倌人,或者当红的年轻貌美的姑娘才有机会使用。
这火锅不用木炭,而是用一种叫固体酒精的东西,不知用什么法子,那酒精竟被弄成固体状,燃起来极干净,没有丁点油烟,真是邪气啊,倚红楼一经推出,便成了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
“妾身也是好不容易从谢文治夫人那里讨来一具,今晚便做了这白火锅...”封雅雯柳眉轻挑,妩媚一笑,说道:“这几日你劳苦功高,就算妾身犒劳犒劳你这位知州大人了。”
两人来到正堂,眼见几个小婢正围着火锅忙乎着,汤料已经煮沸,配菜不过是普通的时令菜蔬和羊肉。
左文灿由夫人陪着用了这羊肉火锅,味道倒是没有特别新奇,只是大冷天吃着火锅,觉得暖和,让人心情十分舒畅。
那个所谓的固体酒精燃料确实让左文灿吃惊不小,此物确是新鲜物事儿,见所未见,便问及火锅来历。
夫人说:“据谢文治夫人说,这东西来自沈家堡,是一个叫杨波的人所创,不过...”封雅雯说道这里,眉宇间显出犹豫的神色。
“不过什么?”左文灿奇道。
“这杨波乃是神医马驼的高徒,市井关于杨波的传言颇多,有人说他是哪吒托生,脚可踩风火轮,口能喷三味真火...”封夫人应道。
见左文灿眉头紧皱,急忙改口道:“市井传言,不足为信,只是这火锅确有神奇之处,据说因为酒精易燃,那杨波才想了法子把酒精凝固,这样用起来也安全,有人传言,杨波此人尤善围棋,棋道深不可测,如此看来,这杨波倒也是个雅人,按理不会作怪吧。”
火者,凶也,左文灿直觉火锅这东西不祥。
左文灿暗自思忖,这酒精来自烧酒,而烧酒又从粮食酿制而来,如此说来,这烧酒精岂不是在烧粮食?
杨波来自沈家堡,沈家堡的当家人是沈继之,左文灿这几年也不是没想过要把沈家堡纳入海州治下。
好处倒也有,一是,对沈家堡现有人口编户齐民,可增加海州不多的人口,二是,据说沈家堡海贸生意做得很大,可以增加税赋,这都是可以用来显摆的政绩啊。
现实的问题是,朝廷的海禁政策仍在执行,平民百姓寸板不能入海,收回来,这海还禁不禁?
不禁,那是没有执行朝廷的政策,禁呢?沈家堡好几千丁口,没了海贸,又无田可种,沈继之早年可是东海有名的海寇,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定然又会作乱,稍有不慎,肯能导致无法收拾的局面。
思来想去,还不如维持现状,对沈家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沈继之也识趣,最近几年,越来越安分守纪,极少跟官府对着干,私下也舍得打点。
左文灿身为知州,沈家堡每年自然会奉上大几千两的孝敬银两,还是相安无事好,各方都得益。
用罢火锅,想到还有公文要处理,左文灿便信步来到书房。
州府两级的公文多是关于那场雪的,要么左文灿已经在着手处理,要么晚上也做不了,只能留待白天处理,倒是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
最后一封是来自淮安府的公函,拆开一看,竟是淮安知府王大人的亲笔书信,不由凝神细看,王大人在信中提及火锅一事,详问杨波其人其事,还提及固体酒精的做法。
信的末尾,又言沈家堡常年游离于管治之外,不服教化,鲜知法纪,罔顾海禁,走私货值,海州知州衙门不宜放任自流,当扶正纠偏,令行禁绝云云。
“唉呀...”左文灿读着信,脸色骤变,不由站起身,又把手里的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王大人在信中用了大量篇幅,问寻酒精的制法,不惜笔墨穷尽其详,虽然在信的末尾,对沈家堡的现状,言辞间颇多责备,但都是泛泛而谈,所占篇幅也不大。
左文灿终于明白,王大人所关注的正是那酒精法的秘方啊,可那是人家的新创,能制出来定然有秘方,人家也不会轻易对外透漏啊。
左文灿却对杨波心生怨恨,这个杨波,突然间搞出个火锅,弄的什么酒精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横生枝节,影响到他的升迁考评,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左文灿一筹莫展之时,小婢过来禀报,说是谢文治求见,左文灿眼前一亮,促声道:“快请他到书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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