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石川还在还挥手示意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被锁定了,然后有东西朝自己飞了过来。
他下意识的一歪头,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脸射在了他身后的地上。张石川一摸脸,血流了下来。
“主子!”小林子第一个冲了过去。
“干你娘!这群蛮子耍诈!”赵大勇骂了一声,抬起枪照着正往下爬的邢克善就是一枪,其他人也纷纷举起枪朝石墙射击。
“火力压制,别让他们露头!”大牛二牛也冲了上去,薅住张石川的脖领子就往后拽。
不过距离实在是有点远,邢克善以让人叹服的速度嗖嗖嗖又爬了上去。
“奶奶的,怎么又是左脸!”被抢回来的张石川骂了一句,然后又揉了揉脖子说道:“咳咳,放手吧,没被射死差点被你们几个给勒死!不是说过吗,往后拖伤员要拽住肩膀上的衣服或者架着腋窝,哪儿有抻着脖领子的!”
确认张石川确实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之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川哥,打吧!用炸药炸开这堵墙,冲进去!”赵大勇咬着牙说道。
“是啊!川哥,下令吧!我带人去放炸药!”大牛也说道。
“别急别急,可能有误会。”张石川擦了一把流到下巴的血:“让弟兄们别开枪了”
“误会?川哥,看看你的脸,以前是二,现在成三了!要是在正一点……这还叫误会?”
张石川想说话,可是牵动了脸上的肌肉,伤口也被扯了一下。他只能龇牙咧嘴的摆了摆手。
自己的诚意是足够了,邢克善也要出来和他谈了,那架势绝对不像是要故意麻痹自己才往下爬的。
说不定是有人一紧张才走火放箭的?这紧张的也忒准点了吧?差点要了自己的老命。或许是这些黎人中间有人痛恨当官的,没有命令就私自放箭了?也有可能,毕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张石川决定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接着喊邢克善出来说话。
可是喊了半天,这次可没有人出来了,只有人探头探脑的往外张望,显然是被方才那一排枪给打怕了。
“往洞口堆湿柴火,放火,酿烟,把他们熏出来!”
不一会儿一捆捆湿柴被收拢过来,由人贴着墙根堆放在洞口,外头一排乡勇持枪瞄着,有人试图推石头下来直接开枪射击。
浓烟滚滚,虽然大部分都飘到洞外,但还是有烟被吸进了洞口。烧了一个时辰,没反应!这洞到底有多深啊?
“把这层石墙炸开吧!”
“嗯,控制好药量,尽量别伤着人……”
赵大勇自告奋勇的带了炸药去了,本来就是开山用的炸药终于派上了正经用处。两炮之后,厚重的石墙被炸开了一米宽的缺口。
就当赵大勇准备再把缺口扩大点的时候,洞中伸出一根竹竿,挑着一条白色的长衫。
“不要开炮!我们要和张大人谈!不要开炮!”
“哼哼。”张石川冷笑了一下,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让他们来谈吧,先让那个邢克善自己出来。”
这次张石川可学乖了站在层层乡勇的保护之中,看着邢克善带着两个人从缺口处走了出来。
“邢克善见过张大人。”邢克善带头跪倒在地,也不讲什么有功名在身可以见官不跪了。
赵大勇上前把邢克善的身上搜了一遍,确认没有武器之后点了点头。
“你就是邢克善,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起来吧。谈吧,想怎么办?”
“我等甘愿受降请罪,献出花梨,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十三个垌这些黎民。”邢克善并没有起身。
花梨?十三个垌?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啊。不过张石川还有更关心的事儿。
“方杰可在洞里?先把人放了!”
“这……”邢克善有些犹豫,那个守备可是他手中的最后一张牌了,就这么还给朝廷,人放了之后他们会不会直接开炮把洞给炸平了?
“怎么,人死了?”看到邢克善不肯答应张石川心里一紧。
“没有,方大人身子都好,并没有受什么伤。”
张石川一想就明白了,这是邢克善还把方杰当自己的筹码呢。“赶紧放人吧,你放心,既然你们愿意投降,我也不会为难这些黎人的。”
“好吧!我相信大人是正人君子,不会诓骗我等。”邢克善纠结了一会儿对旁边一个青年男子说道:“元松,你去把方大人请出来吧。”
“是!”叫元松的男子起身往洞里走。
“这二位是……”
“哦,犬子元松、元桧,甘愿一起受降,听从朝廷发落。”
张石川噗嗤乐了,这可真是上阵父子兵啊,带着俩儿子造反。
“起来说话吧。好好说说,到底为何造反,花梨又是怎么回事?细细说来。”张石川索性找了块石头一屁股做了下来。
“呃……张大人一点都不知道?”邢克善一愣。
“知道一些,不过我想听你说说。”
“如此,也好,此事说来话长了,大人若要详知,还要从五十年辛卯说起……”邢克善开始说了起来。
琼州府自古就是产木材的地方,这里出产的楠木、黄花梨等名贵木材一直都受到富贵人家甚至是皇室的追捧。清朝廷还勒令琼州府每年进献一定数量的黄花梨供皇室使用。因此黄花梨的身价自然也是不菲。
不过黄花梨等名贵木材都出自琼州腹地的深山老林中,这些地方多属黎垌管辖。想进山砍树,先要得道垌主的同意。
汉人若要砍伐黎山花梨木材,只要送峒主若干钱物(最受欢迎的是盐、铁、铜器),峒主欢喜,便即划一个大致地域允其开采,称为“发黎山”。另花钱雇的劳动力,也多是本地黎人。
林莽森森,生产力有限,收获难以预期。但收获再多黎峒不会干涉,再少汉人也不能反悔。说白了这和后世的赌石有点相似之处。
康熙五十年,一个叫吴十的人进山发黎山,收获颇丰,哪知道往琼山县运输的途中消息传出去却引起了巨大轰动,一笔巨大的财富让无数人垂涎三尺,甚至儋州知州、临高知县都跳出来想截获这一批花梨。
“儋州知州?祖觐扆?临高知县又是谁?”张石川皱了皱眉,祖觐扆可是四十六年就任儋州知州了。
“儋州知州正是祖觐扆,临高县令当时是樊庶。”
“嗯。接着说吧。”
“是。”邢克善又接着说了起来。
吴十辛辛苦苦的收获了这么多黄花梨,上符合朝廷律法,下又守了黎垌的规矩,本来是合理合法的所得,自然不肯拱手让给官府,于是就集结黎人对抗官军,击溃了来抢黄花梨的官军后带着木头返回大山中藏匿了起来。
两地以激发民变为由,报到上宪,琼州府拍五营兵讨伐,哪知道吴十有黎人的保护和支持,依托地形把五营兵打了个灰头土脸,结果这事一拖就是三年,直到五十三年朝廷派钦差下来安抚,答应从前之事既往不咎,吴十才出来投降。
但是,吴十造反三年,最终一抚了之,但花梨财富仍未处理,而是继续藏匿在大山之中。
五年后,邢克善机缘巧合得到了这批黄花梨的下落。黄花梨虽然是硬木耐腐朽虫蛀,可是经年累月的丢弃在山中任凭风吹日晒雨淋,时间一长也会损毁。
与其如此暴殄天物还不如拿出来变卖成银子换取一些黎民急需的物资散给山中的黎民,邢克善本就在黎民中破有声望,走了几趟,得到了众黎垌的支持,故而想把花梨运出山去。
因为有吴十的前车之鉴,他没敢把这批黄花梨往被运往海口,而是往南准备从崖州装船,哪知道绕开了儋州和临高一路,却又跳出来个崖州知州董桓祚,董桓祚得到了消息之后大手一伸:见面分一半!
这些花梨是准备换钱分给众黎垌的,怎么能让董桓祚白白拿走一半?但是和吴十不同的是邢克善有功名,是读书人,懂法!
他看重自己的身份,并未如吴十般简单地“纠黎抗拒”,而是在皇朝体制框架内依法维权,动员群众上诉,揭发知州任内诸多劣迹,还涉及其他“污点人物”。
这些控告显然有力,邢克善知道要害,证据确凿,董桓祚不敢在体制框架内接招,只有出阴招指使关系人动武,哪知道没打过人家,灰头土脸的被扁了回来。
于是董桓祚又上报到琼州府,后面的事张石川就知道了,他不在,卞之纶派兵征讨,又让人扁了回来,还抓住了方杰……
正说着,方杰被带了出来。
张石川一看,方杰果然身上没什么伤,只是有些狼狈。
“张大人……末将多谢张大人救命之恩。”方杰红着老脸说道。
“哎,说不上说不上,人家压根也没想要你的命。”张石川呵呵一笑。
“呃,张大人明察秋毫,邢先生和这些黎民确实没有歹意,只不过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末将在黎垌住了这些日子,也都知道了,还请张大人为民做主……”
“别着急,毕竟这事儿不小,我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除了邢先生和黎民的话,我还得听听董桓祚怎么说是不是?”
“大人所言极是,我愿意和董桓祚当面对质!”邢克善说道。
“先别说这个,我问问你,既然你不准备怎么样,为什么我们一进来就袭击我们的队伍?”张石川皱着眉问道。
“这……实不相瞒,我见张大人这支队伍纪律森严,又都带着火器,且……看起来并没有大员来,恕在下有眼无珠,不识大人身份尊贵……”
张石川明白了,自己还是没有官架子啊。可难道他进山还要穿着官服坐着轿子鸣锣开道?
“再说,朝廷都是几次征讨不利之后拖上一段时间才会派人来招抚,张大人来得如此之快,我以为又是来平叛的,故而得罪了大人……”邢克善小心翼翼的说道。
“你不是得罪我了,你是得罪了我这些受伤的乡勇,还有半山腰伏击丧命的黎人啊!”张石川叹了口气。
“是……是我鲁莽了,可我实在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过了这里再往东不远就是老幼妇孺的容身之所,我实在不敢掉以轻心,若是真让平叛的官军进去了……”
张石川也明白了,邢克善这也是出于保护这些黎人。这年头,兵就是匪。打着平叛的名头一路上干点烧杀抢掠的副业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邢克善的担心也不是没有理由。
“还有一件事,既然我都站出来说要谈了,为何还要让人放冷箭射我?”张石川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上的三。
“呃……大人恕罪,实在不是我下的令,是一个新来投靠的小子,方才我们在洞里也问了,据他自己说,是和张大人有私仇……”
“私仇?”张石川一愣,他都没来过这里,怎么还有仇人?“他叫什么?”
“是个苗人,叫韦良胜。”
“韦良胜?卖什么的?”
“主子,是跟着阿奴奶奶一起出来的那个金门瑶子……”小林子小声提醒道。
“哦!”张石川这才想起来,这算是情杀未遂吧……“他人呢?”
“已经被绑了,这就交由大人发落。”
“行,你也告诉洞里的黎人,都出来吧,不过别带武器了哈。大勇,让人把枪都收了,子弹退膛。把这两天你们的伤员都抬出来,小林子,带人给伤员疗伤……”
“多谢大人!”
“别多谢,我可是很有诚意受降的,你可别耍什么花样啊,我手头就这四百来人,到时候你们出来了一拥而上我们可吃不消。”张石川哈哈一笑。
“大人哪里话!我也是读书人,自然知道信誉二字。且黎民生性淳朴,绝不会做出尔反尔之事……”
众人都开始忙活起来,韦良胜也被人捆得结结实实的推了出来。
“你是韦良胜?”张石川差点没认出来。
韦良胜肯定是被群殴了,脸肿得跟猪头一样。
“哼!狗官,可惜我没一箭射死你!”韦良胜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
张石川站起身来啪的一个嘴巴把他抽了个跟头:“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倒在地上的韦良胜冷笑了一下,并不害怕。
“你丫就是个混蛋!如果你射死了我,你觉得洞里的这些黎民还能有活路吗?我的手下会冲进去把他们都杀光!你以为你是英雄?为了你自己的这点破事你差点害死了几千人!为啥阿奴看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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