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五年前,白梓洲。
夜空晴朗,繁星闪耀,皎月悬空,好一副星河灿烂,夜色无边之景。
百虫盘踞,风如鬼泣,极暗无影,偏映那森森枯槁,阵阵阴风之象。
在那百虫盘踞的中心突然传来一声尖啸,仿佛走投无路之人的嘶吼,又似是重生之人的咆哮,长长的划破了暗夜的死寂,就连天上银月也被惊得抖落更多的银辉。
原本还在不断往前爬行的百虫在这尖啸声中顿住身子,一只只全都恭敬地趴伏在地,迎接着它们的又一位王的降临。
直至将体内所有的压抑都吼尽,那临月而坐的人突然蹦起来,一把把遮脸的黑袍扯掉,一边欢呼一边朝海岸跑去“成功了!我练成了!我终于能去螫毒岛见母亲了!”
黑影所过之处,所有毒虫纷纷避让,没有一只再敢如往日一样钻入地下。
当第五次不小心踩到毒虫的时候,凌霄终于不耐烦地吆喝“红橙黄绿青蓝紫,把你的小弟都带走,别挡我的路!”七毒得令,这才慌慌张张地带着各自的族群回到地下。
凌霄一路飞奔至海岸边,闻着到那熟悉的海水气息,她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下心神朝着逆水舟所在走去。刚抬步,脚就被一阵滑腻轻轻缠住。
“小白?”凌霄顿住脚步,仔细听了听,果然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她一手拎开小白,撒开腿奔向声音所在,边跑边委屈地大喊“君叔叔!你总算来看我了!你都五个月没来看过我了!我真的很想你!”
君莫笑任由凌霄狠狠地扎进自己的怀里,见她有像往日那般开始夸张地挤着眼泪,便伸手替她擦去,又轻轻将她搂住。
凌霄微微一惊,往日她这个样子君叔叔都是抓着她的小辫子把她拎开的,这一次竟然抱了她?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着,她压抑着心里的激动,抓着他的衣襟开始邀功“君叔叔,我毒功大成了,现在就可以去螫毒岛见我母亲了,以后我还能天天见到你了。”
君莫笑淡漠的脸上闪过忧色,银白的瞳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孔。他只见过婴孩时的她,蹒跚学步的她,自从开始练那毒功后,她的脸被毒素侵蚀得面目全非,而如今她模样恢复,却原来已经出落得这般动人了。
他用手顺了顺她随意散落的青丝,用一贯柔和的嗓音轻声道“是啊,霄儿可以去螫毒岛了,我们走吧。”牵过她的小手,这手也变回了正常人的肤色,原本凸起的血管此时已安分地回到皮肤下,由于常年不见日光,黑袍外的皮肤在月色下泛着莹润的白。
“君叔叔,你的手受伤了?”凌霄摸到君莫笑手掌上缠着的绷带,停住脚步不肯往前走了,语气紧张中带着一丝愤怒,“怎么还要绑着绷带?是谁伤了你?”
君莫笑牵着凌霄继续走,淡淡道“小伤而已,不必担心。”
凌霄的脸瞬间拉了下来,怕弄到君莫笑的伤口,她改为抓着他的袖子,语气担忧道“若是小伤,以君叔叔你的体质,根本不需要缠绷带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叹了口气,知道她对自己就爱打破砂锅问到底,君莫笑有些无奈道“霄儿,先回螫毒岛吧,此事我日后再与你说。”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凌霄撇了撇嘴,“好吧。”
坐在逆水舟上,夜间狂放的海风肆无忌惮地钻入袍子,侵入衣领,凌霄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君莫笑察觉,微微放慢了行驶速度,人也更严实地挡在前面,尽量避免对身后人遭受海风的侵袭。
凌霄嗤嗤一笑,扯住君莫笑的衣服,身子微微往前挪了挪,笑道“君叔叔怎么看起来比我还急,难不成怕到的时候晚了,我母亲睡了不待见我?”
君莫笑没再开口,任由透骨的寒风打在自己身上,过了许久,他才轻声开口“睡吧,再快也得第二日晚上才能到螫毒岛。”
凌霄微微一惊,不是说从白梓洲到螫毒岛起码五日才能到吗?为何只要两日就能到达?没等她开口再问,一阵眩晕袭来,下一秒她头一歪,靠着君莫笑的后背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凌霄觉得身上暖融融的,是太阳残留的余热,看来她已经睡了一日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鼻端是君莫笑身上的干爽气息,心思忽然一动,脑袋开始恶作剧地在他后背转来转去,想听他无奈地唤自己的名字。
可等了好一会都没听到君莫笑开口,凌霄敏感的察觉她的君叔叔似乎有些反常,心中有种不安开始慢慢滋生,随着不安分的海风乱入心底。
“君叔叔,你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
“那你为何不理我?”
“我们快到了。”
听出君莫笑似乎不想搭理自己,凌霄心里有些落寞,蔫蔫地把头靠在他背上,手指无聊地把玩着他的头发。
前面的君莫笑眼中划过一抹不忍,但还是没有开口。
逆水舟穿过毒瘴,在最后一丝余晖落尽之时,抵达了螫毒岛。船刚靠岸,君莫笑就抱起凌霄,御着风直入螫毒岛最高象征的石殿。
凌霄圈住君莫笑的脖子,头靠在君莫笑的肩膀上,心底开始打鼓。刚刚螫毒岛的毒瘴虽说也十分厉害,但根本不是君叔叔说的那般需要练成毒功才能进入,那他瞒着她不让她来螫毒岛就是为何?而且今日君叔叔有点反常,以他一贯稳重的性子,绝不会如此行色匆匆。
耳边的风声渐弱,凌霄感受到君莫笑正往高处走,两边有人行礼的声音。
“这里是螫毒岛岛主,也就是你外祖所在的石殿。”君莫笑在凌霄耳边低声解释。
“君叔叔,你一定有事瞒我。”凌霄终于忍不住开口,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
君莫笑没作声,只是抱着凌霄的手紧了紧。
石门拉开的沉重声音,君莫笑带着凌霄直奔正殿,那儿此时正燃着满屋的蜡烛,把灰暗的主殿点亮,八根石柱各立殿的两侧,其上分别雕刻着蛇、蝎、蛛、蜮、蜂、蜥、蚁、蜈蚣八种毒物。
正殿的中间正放着两口石棺,那刻着腾蛇的棺盖还没合上,还能看到棺材中两人的样子。其中一人脸上一条血痕从左颧骨一直延伸到额头,把那张脸生生划成了两截,再往下看,只见那人的十根手指被人齐齐斩断,光秃秃的手掌安详地交叠在一起,显得有些诡异。
相比起口棺材中躺着的人,另一个棺材中的人更加恐怖,脸上的脸皮和手臂上的皮被剥下,那血已然凝固,如同铠甲似的粘在上面,双眼处空洞洞的,明显是被人挖眼了。
棺材旁站着好几个人,脸上神色莫测,听到有脚步声,所有人纷纷抬头,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用明显极力压抑的沉痛声音对着棺材那被毁容的女子说道“小悠,她来看你了。”
凌霄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血腥气,隐隐还带着尸体腐化的臭味,心思急转她似乎知道了什么,手紧紧的攥着君莫笑背后的衣袍,整张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就连呼吸也屏住了,她现在不想听到任何声音,不想闻到任何气味。
君莫笑见到殿中的几人,立刻寒下了脸,轻轻拍了拍凌霄的背,抱着她走到其中一口棺材旁,低低在她耳边说道“霄儿,你娘在这儿。”
凌霄身子颤了颤,埋着脑袋不动,攥着君莫笑的衣袍越收越紧。娘就算认不出这是自己也绝不会一声不响的,君叔叔他绝对走错地方了。
“凌霄,下来!”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凌霄浑身一颤,手不自觉地一松。
君莫笑冷冷地看了眼那老者,转而继续用低沉的声音给凌霄解释“别怕,刚刚说话的是你外祖。”顿了顿,君莫笑又道“若不想待在这儿了,我们现在就回白梓洲。”
“君莫笑!”凌坤声音带上颤抖,“你怎可这样!无论怎么说凌悠都是她的母亲!她的命是她用自己的命换回来的!就算她没尽个母亲的责任,但无论如何都应该让她见上一面……”
君莫笑看都没看凌坤,面无表情地抱着凌霄往外走,出口的语气寒凉“她连见都不肯见凌霄,有什么资格命令凌霄见她?”
凌霄身子一僵,原来练功不过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母亲不愿意见自己……
“你!你懂什么!若她真的可以,还会将凌霄交给你来看护?”凌坤用脚狠狠地跺着地,声音沉痛,“哪个父母真的会舍得与自己的骨肉分离啊!这种生离之苦,你一个无情无欲的灵物又如何会懂?”
君莫笑顿住脚步,浑身散发出来的寒气让人心惊,那淡漠的声音竟然透出一丝嘲讽,“我不懂?没错,我一个灵物不懂你说的生离之苦,所以我根本没必要谅解你们!”
“君叔叔。”凌霄扯了扯君莫笑的衣领,君莫笑身上的寒气蓦然收回,声音恢复淡淡的柔和“霄儿,我们这就走。”
“不,无论娘愿不愿意见我,我还是想看看她……”凌霄低着头,声音似乎隐隐带着哽咽。
君莫笑一怔,见她那瘦小的身子极其艰难地从自己怀里挣脱,颤着身子往那边摸索而去,胸口某处隐隐有些压抑,他伸手按了按,眸中闪过一抹复杂。
生离之苦吗?他似乎已经让这群人教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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