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押房后面,还有一间布置奢华的休息间。
波斯来的地毯,踩上去寂然无声,昂贵的玻璃窗透出黑沉的夜色。
檀木大床并躺五个人尚有余地,优质的蜀绵包裹着轻柔的棉花,软软地熏人欲睡。
叶宰半靠在床头,闭着眼睛,脑中全是彭定元的形像。
看起来普普通通一老头,怎么就这么老狐狸?他为什么要在千均一发时叫停?是猜到什么了吗?又或者我的挑拨技俩太过于小儿科?
真特么想去揪着这老小子的领口大声叫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或许他并不是想与我为敌,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不把行都司摆平,北上打流寇也不得安稳。
如果强来呢?手头留的沙马就是为了此刻。唔,张论不是傻子,肯定不能听我一面之辞。要是掩不住,那可就会变成擅杀大臣,袁都督在棺材板里向我招手……
不过我绝不会去京城找死,大不了反了!
叶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开始推演刚才脑中的臆想。
拿下四川,推进关中?
关中四塞之地,被山固河,天然就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可惜自唐以后,关中凋敝、水土流失,此时正遭遇天变,遍地流民且直面北虏。天府之国的名号已然不存。
东出湖广?
汉江平原是个好地方,只要拿下襄阳这个节点,便能控制秦岭至淮河一线,半个南中国握在了手中。以后有粮有地还有海,可坐观北方云卷云舒。
就是南方的宗族关系很顽固,地主阶级掌握了大部份的话语权,再加上沿海的新兴海商阶级……噫,怎么和常剀申有点像?
就在叶宰倒吸一口凉气之时,签押房外突然传来李唯辅的声音:“良臣,你睡了么?”
“没有,这就出来。”叶宰冲外答应一声,甩甩头,把常剀申的形象甩掉,稍稍整理下衣服走了出去。
李唯辅等在门口,脸上似笑非笑,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良臣,你的目的基本达到了。”
“怎么说?”叶宰一边往书案走一边问道。
李唯辅跟过来,递上几张白生生、沾满了墨点的宣纸。
叶宰挥手请李唯辅坐,自己也坐下来看起纸上的内容。
“本人吃空额一千人,每年获银一万两千两;以各种巧取豪夺的手段,占有行都司千亩良田,计有越西卫……会川卫……”
“私截河关税银,计有……”
这是一份自白书,一共三页,最后落名:彭定元。
叶宰抖抖几张纸,疑惑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李唯辅笑道:“给出把柄,求饶了。”接着脸色一正,肃然道:“这纸上的应该是冰山一角。不过,也够我们将他参下来。”
“吗的!”叶宰暗骂一声,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怫然道:“就这么放过他?”
“要不怎么办?强灭了他?”李唯辅摊摊手,无奈道:“他已经给出了诚意,并承诺以后唯你马首是瞻。”
“哼哼。”叶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问道:“他有没有说他为什么要悬崖勒马?”
李唯辅摇头苦笑,“他哪儿来的悬崖勒马?他就是正常的操练卫所兵。”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叶宰眼中陡然射出智慧的光芒,推了推脸上不存在的眼镜,声音清冷道:“操练班军都在秋后,现在才春天,他操的哪门子兵?”
李唯辅道:“他自能圆话。他说行都司一年两熟,第一批庄稼4月种植8月收割,然后接着种植,与内地9、10月就农闲不同。故而此时操军很正常,以往也办过。”
“我才不信他们有这么勤快!”叶宰一愣,不由吐槽道。
李唯辅不想反驳,再次摊了摊手。
叶宰也知道暂时拿这个老滑头没办法了,只好认下来,“行吧,算他过关。其他人呢?”
“有了他带头,其他人应该也快了,最晚不过明天。”李唯辅道。
叶宰点点头,道:“那就明天再见,你也陪我熬了一晚上,快回去休息。”
李唯辅不再矫情,他年过四十,熬了大半夜的确实有点顶不住了,很快告辞离开。
叶宰看着还停留在签押房中的几个参谋,吩咐道:“你们也回去休息。许高阳顺便把石猛叫进来。”
参谋们听话离开,不一会儿石猛进来,叶宰道:“谨防对手麻痹我们杀个回马枪,继续警戒。再派人去秦佐民处,叫他和赵义继续甄别奸细。”
待签押房彻底清静下来,叶宰忍了一夜的怒气终于暴发,他抓起建昌城防图几把扯得稀烂,嘴里骂声不绝,“叫你耍我,叫你耍我!”
……
翌日,叶宰元气满满在道衙接待了行都司其他高层。
所来之人都默契的不谈昨晚的疑似叛乱,只顾给叶宰承认错误,说贪了多少钱、占了多少地云云。
叶宰知道他们口中的数据肯定是打了埋伏的,却也懒得拆穿。他想得是既然这次拳头打空了,不如收回来静等下次机会,也让你们以为我就是来捞钱捞权的。互相麻痹呗,看谁最后顶不住!
其中,林进材的表演最可笑,不但痛哭流涕还疯狂甩锅。他说他并不是想贪钱弄地,而是大家都这么办,他不得不和光同尘,否则必然被针对。其实他和叶宰一见如故,早就想来坦白的,一直是被其他人强摁着。
叶宰好好安慰了他,给的承诺与其他行都司的人并无二致,只要退回非法所得便保证不再追究,如此才将他打发出去。
轮到裴兴运时,叶宰狠狠瞪了他一眼,喝问道:“怎么回事?”
裴兴运吓了一跳,慌忙四周看看,以眼神示意叶宰驱走卫兵。
叶宰冲石猛打了个眼色,“都出去吧,关好门。”
裴兴运看着房门关闭尤不放心,还亲手去拉了拉,直到发现关得严严实实才返回来说道:“兵宪,都是那个林进材,他带回了秦将军军队的虚实。”
“嗯?”叶宰大吃一惊,忙问:“我叫秦佐民封锁邛海,不得放一人进出,他怎么知道的?”
“是……”裴兴运突然哑巴了,低着头不说话。
“谁?”叶宰怒喝。
裴兴运被吓了个激灵,刷得跪下,以头叩地道:“是……是赵把总。林进材进营拜访了一次,嗯嗯,应该是与赵把总无关,是林进材自己看到的,只不过利用了赵把总的友谊。”
“哈,到这时候了你还有心给赵义开脱。我叫你给彭定元拱火,你做到了吗?”叶宰质问道。
裴兴运睁着无辜的眼睛,哀叫道:“彭定元被兵宪手下的装备吓坏了,我再拱火也没用啊。”
“冯标呢?他不是最积极吗?”
“彭定元不去他怎么敢?要知道他的粮饷大部分都靠行都司供应。”
叶宰听后久久无语,没想到错漏居然出在赵义头上,这叫人情何以堪?
遂意兴阑珊挥挥手道:“你回去小心点,该交的田地和银子也交出来,别被人怀疑了。我以后会找机会补给你。”
“是!”裴兴运凛然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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