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欢迎仪式浮于表面,此后的两地商谈乏善可陈。
夷陵知州姓范,乃万历时进士,资格老年岁也大,上升无望对官位无欲无求。
只有一个念想――留名!
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甭管他是不是这么想的,反正他姿态做了出来。
说夷陵民穷土瘠,士绅疲敝官仓凋零,叶兵备要求的协饷我们办不到。
不过,考虑到叶兵备此去勤王且同朝为官,本官不顾舆情,咬牙挤出一百石粮米、二十头猪,十筐时令蔬菜。请客军将士饱食一餐,聊表心意……
叶云程差点当场拍案而起,“你当我们叫花子蛮?”
一百石平摊到6200人,一个人才差不多3斤米,还不够吃两天的。眼看着船上的米就要吃光了,两天米根本支撑不到武汉。
后世还差不多,两天船肯定到。
可现在是古代啊,夔州卫的船基本不出川,不习川外水文,再加之夜盲症普遍,夜晚只能下锚不敢行船。因此,至少要走4-6天。
得亏有个李唯辅,他见叶云程黑脸,立刻不轻不重咳嗽了一声,提醒叶云程“戒急用忍”,自己则接过范知州的话头,与其讨价还价起来。
叶云程看着两个好似奸商的人在讨价还价,不由无语。
他见惯了后世pla走到哪儿,哪儿都是鲜花掌声,沿途民众还唯恐招待不周。此时一类比简直天壤之别,好不令他气闷。
索性不坐了,缓步踱出大堂来到院中,背着手观看大萌传说中的“戒石亭”。
亭子很小,斗拱飞檐,中立石碑。
从叶云程方向看去,正是朱元璋下令必刻的圣谕:“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叶云程咂吧了下嘴,莫名想起后世好多正府内的“为人民服务”,何其相似?
随后脚步转到碑南面,见其上刻“公生明”三字。这句话他知道,组织学习过,语出《荀子・不苟》:“公生明,偏生暗。”
要不是里面商谈完了,李唯辅叫他。他甚至都想去隔壁的城隍庙瞻仰一下,看有没有被剥皮实草的标本。
一进去,范知州便一改先前的铁面无私,笑吟吟地与叶云程论起了科场之道。
叶云程哪里会这些?他都不如一个秀才。
范知州见他兴趣寥寥,光自己说也颇感无趣,便假做抬头望了眼堂外的天色,说:“时辰已至晌午,请叶兵备赏脸,让老夫略尽地主之谊。夷陵最大的酒楼已经摆好了接风宴,只待贵客了。”
“行啊,那就叨扰了。”叶云程巴不得赶紧结束,一听有好酒好菜便欣然应邀。
到明朝这段时间,他要么在荒山,要么在船上,嘴里都快要淡出鸟来了。
出了仪门,八字墙外已经摆好了三顶官轿。
范知州虽然是铁公鸡,但这礼数当真不缺,人家不仅考虑到了叶云程,就连李唯辅也考虑到了。
可范知州却没有立刻上轿,而是站在仪门前,好像要等什么人。
趁此机会,叶云程凑到李唯辅身边,问起刚才他与范知州的商议结果。
李唯辅左右看看,避着人比了个“v”的手势,低声道:“200石。100石送的,100石花银子买,按市价一两半。”
叶云程心算了下,150两银子可以接受。200石也基本能维持到下一个补给点,何况还有王之临那边,总要再买点粮吧?
有了粮心中就不慌!叶云程大大松了口气,看了眼脸色已隐隐转为怒色的范知州,问道:“我们还等谁?”
这次不用避着人了,李唯辅一指州衙东西两头,笑着说道:“等同知和通判,陪客岂能没有他们?”
叶云程顺着李唯辅指的地方一看,果然两边都有一道小一点的衙门,至门楼收束,与州衙共用一道牌坊。
他不禁乐了,调侃道:“唉呀,本官见识浅薄,竟然没想到这夷陵还有上官等下官的规矩。”
“哼!”
不远处的范知州冷哼一声,冲窝在八字墙下的轿夫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哇?起轿!”
然后飞快钻入他的轿子,好像再呆一刻便要没脸见人。
既然人家主人都不等了,叶云程和李唯辅只得客随主便,各自钻进轿子。
叶云程又遇到了第一,第一次坐轿子。
晃晃悠悠的就好像坐船,但心里的那股优越感却无与伦比。
怪不得文官都喜欢坐轿子,有私密空间维护官员体面,有软座坐着身心舒畅!
但是,叶云程却不喜欢!
因为坐轿子代表着汉人武勇的退化。
遥想汉唐的文人,上马可以提剑杀人,下马可以抚民治事,所以才能开缰拓土,致北方蛮族不敢南顾!
当然,也不能苛责明人。大萌失了产马地,军用都嫌不足,哪儿来给文人乘骑?
只有我大清,完美继承了大萌的缺点,有马也不用;明明用火器揍趴了大明,却又对火器根本不重视。
这直接导致了华夏一百多年的屈辱,直到叶云程穿越那会儿都还没有缓过来。
想想都是一把辛酸泪!
便在他神游天外时,轿子落于目的地。
范知州领着叶、李二人直上三层,护卫轿夫留在一层,整个酒楼都已经被包了下来。
三人在雅间落座,这里视野开阔,临着江,风景绝美。稍停,佳肴美味流水价传了上来,直把叶云程馋的暗吞口水。
范知州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脸色,站起身提酒。
叶云程忙挚杯站起,就等着他说完话,好即时开动。
没曾想,范知州的祝酒辞刚说一句,便听楼板声响,两个青袍官儿钻了进来。
一进来他们也不看范知州,直顾给叶云程告罪,说公务繁忙,收到消息太迟,慢怠了贵客云云。
话里话外都在剑指范知州。
叶云程听了出来,这两人是在说范知州通知他俩太迟。
可叶云程也不好接话,别人家闹矛盾跟他又没关系,何必得罪人?
于是打了个哈哈,违心道:“没事儿,没事儿,正巧早上吃得太饱,还不饿。两位都是科场前辈,本官等一等是应该的。”
见他耍太极拳,两个佐官也不再多说。其实他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是要把范知州欺压下级的形象传出去。
几人吃了一顿没滋没味儿的接风宴。
除了叶云程,他差点就把舌头吞下去,两辈子他都没吃过这么好的菜肴!
这可是纯天然无污染的。
他不由神往,宜昌这个小地方都有如此好吃的东西,再往下游呢?武汉、安庆、南京,再顺着运河北上,扬州、山东、天津、北京……
呵呵!
叶云程一想起这些地方,顿觉刚才填饱的肚子又饿了三分。
回到船上不久,叶云程刚眯下,范知府的劳军粮便送来了。不用他去劳神,李唯辅自会与他们交接并安排去各船。
下午,酒足饭饱又睡了个午觉的叶云程神清气爽,又开始折腾起手下“国防兵”,权当消食。
一百多人喊着“一二三四”围着甲板跑,引来了岸上无数吃瓜群众,纷纷指指点点热议不已。
兵丁们可能不习惯被人围观,均是一脸赧色。
叶云程当即恼了,正要训斥,却见船下走来一个灰头土脸的人。
来人登上巡座船,满脸自责道:“兵宪,我没看好秦副总兵和张同知。他们……他们被衙役抓了。”
叶云程顿时目瞪狗呆,好半晌才道:“他们手上的枪都是烧火棍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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