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
明玉珠不免有些好奇,小弟为何要单独见她。
难道……他跟辛醇一样,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脚下一顿,那小厮疑惑道:“明珠姑娘?怎么不走了?”
“我,我还没想好怎么走……”
“啊?”
若小弟质疑她,她该怎么说?
当初选择瞒着小弟是怕自己假死一事会牵连到他,而且,多一个知道,她也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险。
至于辛醇,那纯属意外,一来,此人实在刁钻,套她的话不说,还,还让她忍不住想要用身份施压。
老狐狸一个!
明泽已经等在迎晖堂了,管家正一脸热情的亲自招待,看明玉珠来了,又忙不迭道:“您二位聊,小人先行告退。”
管家叫老余,平日是个不苟言笑的,以至于陆初容看他对明泽笑就觉得十分惊奇:“看不出来,您对兵部尚书都没个好脸色,对他反而还笑嘻嘻的。”
老余继续笑:“那如何能一样呢,这可是咱们靖平的小舅子!”
“……”
老余离开后,明泽有些拘谨的向她打招呼:“明,明姑娘。”
“世子殿下。”她也回以一礼,请他落座,自己倒大大方方在顾飞扬的主位坐下。
明泽本要提醒她一句不可僭越,但见她正冲着自己笑,那笑容坚定温暖,登时也就忘了要说什么。
“殿下是来找顾飞扬的吗?”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他有些不自然道:“我,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完了,别不是真的认出她了吧……
当年小弟是和顾飞扬一起离开禹城的,跟顾飞扬同龄的他,相较于那狼崽子更像个小姑娘,胆小不说,更喜欢哭鼻子,离开禹城那日,他坐在马车上像要出嫁的小媳妇,一口一句阿姐你一定要来京城看我。
她骑着马送弟弟出嫁,不,进京,送出将近十里,直到他哭的睡着了,这才调转马头回去。
结果这一转身,就是十三年的时光未见。
顾飞扬没认出她来,不代表曾经朝夕相处的小弟也认不出。
“你说吧。”她长舒一口气,如果真被小弟认出来了,她也就认了。
“你,真的要嫁给于夫子吗?”
“……”
小弟手上正拿着一柄竹骨的折扇,问出这话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惴惴不安的将那折扇捏紧了。
明玉珠反倒有些哭笑不得:“世子殿下是听谁说的?”
“书院里的人都这么议论的……而且你每日来书院,夫子总是把你叫过去……”
“我和夫子只是君子之交,说是知己都有些勉强。”
毕竟于星河的许多观点她也并不赞同,与他闲聊一是打发书院的时光,二是想多了解一下五皇子。
入京时间越多,知道五皇子的事情越多,她就愈发怀疑,自己当初战败,是否真的和萧源无关。
他去禹城下聘,而她战死沙场,兴许真的只是一场巧合?
“那就好。”明泽点头道:“其实,其实你们在一起也是郎才女貌,你也不必自卑,不必说是勉强……”
明玉珠哭笑不得道:“怎么,世子是来劝我们在一起的?”
“不不不,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怕是真的……”
“我是不是沾了顾飞扬的光?在书院竟成了风云人物,你们平时不好好上课尽在议论我了吧?”
“那倒也没有,”小弟有些不好意思道:“主要是我们都觉得你不像个小厮,又和夫子关系那么好……有人甚至还下了赌,赌你会嫁给夫子。”
“哈哈哈!那此人肯定是要输的。”
明泽被她的笑容传染,也点点头:“我也觉得要输,你一看就阅历不凡,懂的也多,应该轻易看不上什么人的。我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若你真对夫子有心,便一定要劝你悬崖勒马。”
“为何?”
“夫子此人虽才华横溢,文采斐然,但,但却极为好色……”明泽有些不好意思道:“他在秦楚楼有许多相好,你别误会,我不是在败坏夫子的名声,况且,那秦楚楼也并非是那等皮肉买卖之地!”
“我知道,”她笑道:“我在秦楚楼碰见过他。”
“啊?”明泽震惊了:“你们遇见过?”
“嗯,自古才子多风流,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不过诚如你说的,若要择良婿,这就是顶要紧的了。”
“嗯嗯!”小弟又道:“况且我也觉得,你这样优秀的女子,该得一人终老一生,恩爱无她人才算好的。”
虽小弟没认出她来,但能对自己说出这番话,说不敢动也是假的。
明玉珠点头道:“多谢世子,这话,我记下了。”
明泽也点点头,扭捏之下又有些欲言又止。
明玉珠也不催他,自己端了茶来喝,又请他用茶。
直到将这盏茶喝完,他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说句明珠姑娘别见外的话,我今天之所以赶来跟你说这些,主要是觉得,你,有点像我阿姐……”
我就是你阿姐……
这句话,看似只有短短六个字,她却说不出口。
“殿下说过了……”
“我虽多年未和阿姐见面,也已经不记得她的容貌,但我却记得,阿姐喜欢揉我的头发。”
明泽说着,又红了眼眶,他扭头看向门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道:“既然羡安不在府上,那我也没旁的事了,就先回去了。”
明玉珠起身道:“我送世子。”
迈过迎晖堂的门槛,她低头的瞬间,看到明泽打着补丁的布鞋从衣袍下摆露出。
心头不由一酸:“世子拿我当姐姐,跟我说这些肺腑之言,我也有句话想问问世子,还望世子不要生气,听我说完。”
“你救过我两次,在我心中早已把你当做朋友和另一个姐姐了,有话直说便是。”
明玉珠点头道:“同是世子,你和顾飞扬差别太大也就算了,为何禹城王府的生活这般拮据,连一双像样的鞋都穿不上吗?”
明泽小脸一红,下意识的将脚往后面藏了藏:“也,不是没有,但我一向节俭惯了的,就没穿。”
“殿下也不必藏着掖着,我都看见了。”她一旦下定决心要拆穿此事,也就不会顾及他的颜面:“平日上课的时候你没有随行的小厮书童也就算了,连带书箱和书本都是旧的,晌午旁人带的饭菜都是大鱼大肉,你却只有简单的小菜和面饼。”
明泽低下头去,不吱声了。
明玉珠笑着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你说过不生气,我才说的。”
“没,没生气。”
明玉珠又道:“那你不妨跟我说说?可是禹城亏待了你?或者,真如外面传言的那样,禹城王不要你了?”
“禹城王府,确实拮据,只是跟外面说的不太一样。”他犹豫道:“不止京城的禹城王府拮据,在禹城地界的禹城王府也十分拮据,当地百姓的生活并不好,就连守城的将士,也都缺衣少粮……”
明玉珠摇头道:“不可能,禹城关可是大沛的重要关隘,就算百姓再穷,皇上也不会蠢到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你,你不能这么说的。”他急急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别人,才稍微松了口气道:“我父王,不止一次上书求朝中拨款,也不止一次的写信给我,让我在京中多多活动,筹集银两送回禹城,但我哪有这个本事……”
“既然禹城王求皇上拨款,皇上总不能不给吧?”
“给是给了,但也是杯水车薪,禹城还是缺……”
他也是一脸犯难,想到阿姐带着饿肚子的将士还要打胜仗,他也是不由有些心疼。
但明玉珠耳朵里却只听到第一句话:给是给了……
果然,朝中一直在给禹城拨款,只是为何,她在禹城,一文钱都没见到?
这些银子都去哪了?
“你确定,朝中确实给禹城拨了银子?”
明泽点头道:“确定,每次陛下分拨的款项都是先交由我过目,然后再由兵部发出,去年阿姐战死沙场的时候,陛下就拨了二十七万两银子。前年禹城大旱,陛下还曾拨款十四万两用于解决农耕之苦。”
明玉珠一时间有些失语,她死后的事情她不知道,毕竟当时她正躲在师父的小屋中养伤,但前年那十四万两简直是子虚乌有!
前年确实大旱不假,也是她强迫父王上书朝廷请求拨款的。
父王本来还不同意,说朝廷一心想要削藩,只会任他们自生自灭,断然不会拨款来援。
这些年并未收到朝中救济,作为一方之王,他已经学会了当个缩头乌龟,对朝廷也不敢提太多要求,唯恐皇上一怒之下撤藩。
还是她将兵符拍在桌上,那声响,把侧王妃吓的直哆嗦,父王才鼓起勇气写了折子。
她等了两个月,等来了禹城的一场大雨,也没等到朝廷的救济银。
“五年前,我阿姐大战告捷,收复失地,陛下拨款七十八万两用于军需,六年前……”
“好了,不用说了。”明玉珠仅仅垂眸看着他道:“既然兵部给禹城送了这么多银子,你怎么还相信他们过的不好,还宁愿自己饥寒交迫?”
“我在京中如何都能对付,但边关的战士和阿姐不能少了粮草,他们浴血奋战本就不易,若再无后方补给,岂不要寒了将士们的心。”
看到小弟过的狼狈难堪她没哭,看到他被陈鹏欺负她甚至还想看热闹。
但不知为何,听到他这般懂事的言论,她竟酸了鼻头。
她的小弟,以为自己在京城过的穷困潦倒,禹城关的百姓和将士们便可富足安乐。
但他哪里知道,那些将士们临死之前的最后一餐甚至还是无盐无油的干面饼。
“若我告诉你,这些年朝廷拨放的粮草,禹城从未收到过,你会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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