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母后曾经定是善良的,她定是善解人意,温柔贤淑,你就不曾想过年年无望的守候与失望,会让她因爱生恨?有什么比得上让亲生儿子杀了自己,更让人痛心绝望?”
“你就真的不曾想过,你母后为了报复你父皇,骗了你?她以为你父皇带我回来,会剥夺她的后位,她以为你父皇对她无情无义,她也错了,其实你父皇曾说,他什么都能给我,唯独皇后一位,他不能给。”
“不会的,我母后不会骗我的,她是全天底下最好的母后,我生病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陪着,我想父亲的时候,只有她拉我入怀中,我发噩梦的时候,只有她帮我擦汗,我哭的时候,只有她帮我擦去眼泪。”
“从小到大,都是她牵着暮儿的手,给暮儿温暖,你怎可以这样诋毁我母后?你怎可以这样说诋毁我母后?”
他红了双眼,他估计不想让我看到他哭的模样,低下头,将头埋入我怀中,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当我轻轻拍着他的背,他还是哭出了声音,这个时候的他,是脆弱悲伤的。
这也许是他心中隐藏得最深的伤口,我今天的话如刀子那般戳伤他了。
“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有多想他,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他,你不知道有多少个黄昏,我坐在宫殿前的台阶,看着宫门,但我怎么等都等不到他。”
“我看到眼睛酸了,痛了,我都等不到他,我想他喊我一声暮儿,我想他抱我一次,但一次都没有,他从没抱过我,他怎会爱我?”
“我只等到母后哭着扯我回宫,我只等到母后哭着抱起那个还在不停哭泣的我,只有我的母后抱着我,只有她愿意抱着我,你怎可以说我母后是全天下最坏的母后?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你怎能连我心底最后的温暖都赶走呢?”
他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母后是爱暮儿的,她不会这样做,她不会的。”
瀚暮抱着头大声地叫,如困兽在痛苦地嘶鸣,凄厉而痛苦,眸中竟是浓浓的绝望,这样痛苦绝望的瀚暮,让我害怕。
如今看他这般痛苦发狂的模样,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太残忍了?
“瀚暮,对不起――”我从后背紧紧搂住他,第一次紧紧这般抱着他,但他的身体依然在发抖。
“别哭了――别哭了――”
看到他这般绝望伤痛,我也心慌愧疚,或许我不应该这般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边跟他说对不起,一边帮他擦着脸上的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这般冷硬之人,今日是被我的话伤狠了。
他转过身子,抚着我红肿的脸,也轻轻帮我擦着泪,带着痛惜,带着愧疚,带着哀伤,带着心疼。
“颜儿,对不起,暮不该打你,不该打你。”
他喃喃地对我说,声音沙哑而干涩,我摇头,努力地用手擦去他眼角的泪,但为什么他的泪水却是越擦越多?
这一晚他泪水打湿了我脸庞,打湿了我衣襟,也打湿了我的手臂。
“因为母后,我打了你,因为母后,我杀了他,母后就是我所有的温暖,当母后说他不是我父亲的时候,我所有的信念轰然倒塌,我多年努力练武,我日夜挑灯看书,原来到头来不知道为谁学这些?他都不是我的父亲,我学这些有什么用?我学这些有谁欣赏?”
“那一刻我的绝望与难过无人能体会,原来我一直仰视的人并不是我的父亲,原来我一直惦念的人并不是我的父亲,甚至我怨恨的人,也与我没有丝毫关系。”
“我怨了他那么多年,我想了他那么多年,我恨了他那么多年,原来他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那一刻心空了,比日日夜夜等不到他,还要绝望。”
“我在想怪不得他对我那么冷漠,怪不得他会对女儿那么好,对儿子那么差?原来我并不是他的儿子。”
“当母后扯着我的衣袖,说她好恨,说他好残忍的时候,当母后气若游丝,但依然坚定地说要与他合葬的时候,当母后睁着大大的双眼死不瞑目,与我阴阳相隔的瞬间,我恨死他了。”
“那些无数个与母后日夜相偎的日夜,在我脑海不停浮现,母后那寂寞而痛苦的嘤嘤哭声,在我耳畔不断地响起,她的哭声让我整个人变得冰冷,让我的心中充满了恨,对他的恨,对这个世界的恨,恨得深入骨髓,恨得直入灵魂。”
“我只想完成母后的遗愿,我只想母后那绝望的眼睛能够重新闭上,我只想他下去向母后赎罪。”
“我只想他牵着母后的手一起面对地府的黑暗,一起面对黑白无常的残暴,这样母后就不会寂寞,母后就不会害怕,母后其实胆子很小,她在夜晚总是一个人哭,她怕黑的。”
“我是杀了他,但你不知道,我杀了他之后,我一点都不高兴,自己的心也像被捅了一刀。自此无数个日夜,我都被他轰然倒塌的瞬间困扰,无数日夜我都在他震惊与绝望的眸子中惊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他,我强迫自己认为他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我强迫自己认定母后说的都是事实,他的确不是我的父亲,因为母后从来不会说谎,她也绝对不会骗我。”
“我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我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不是我的父皇,他不是,若他是我的父皇,他定不会对我这么冷漠,但今日你硬是将我拉到血淋淋的事实面前,你硬是要将一把尖刀刺进我的心脏。”
“我从不怀疑我母后的话,我被恨意蒙蔽了双眼,但我知道我一直都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我不敢去面对,不敢去接受这个事实,为何你要如此残忍地把这些血淋淋的事实摆在我面前,你为什么要让我活得如此痛苦?连骗一下自己都不行?”
“母后不会这样对我的?暮儿也不会杀了自己的父亲。”
他又哭又笑,整个人变得癫狂了一般,我惊恐地看着他,我不知道如何抚慰他。
“你是骗我的,他不是我的父亲,他不是!”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猛地推开了我,他的力度太大,推得我再次跌倒。
“颜儿――”他心中一慌,冲过去扶起你,将我抱在怀中。
“瀚暮,你别笑了,也别哭了。”我哭着说。
“其实我一早就怀疑了,但我总是去逃避,我曾有想过这个问题,他真的不是我的父亲吗?只是我选择了逃避,选择了相信母后,选择了让自己平静。”
那天瀚暮将自己关在茅屋整整一天,不吃不喝,我走到门前,听到他捶着地板的沉响,一声又一声,还有压抑的呜咽声,听得我心中一阵钝痛。
第二天,他从木屋出来,一身白衣,身姿挺拔,脸色如常,似乎昨日的一切不曾发生过,但他的手缠上了厚厚布条,昨夜,他还是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