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不世之功

　　虽然此刻正值上午，但是此时的咸阳宫并没有举行朝会。

　　要知道，那一场朝会虽然要进行半天，但这半天实际上不一定你那个让群臣商议出一件事来。

　　大量的时间会被浪费在政治扯皮等诸多类似的问题上。

　　这还是在秦朝，始皇的朝堂上基本看不见党派之争，要不然效率恐怕更加感人。

　　所以除了一些真正的大事之外，帝国很多政令并非是因为在朝堂上讨论出了结果。

　　大部分时候，这些政令都来自于下朝之后皇帝和几个重臣之间的约谈。

　　当然更多的，还是始皇帝自己的判断，以及朝中各位大臣的独立思考。

　　始皇帝虽然每日都需要批阅至少一百二十斤的奏章竹简，但也不是所有东西，始皇都会给出明确的批示。

　　很多时候，一份竹简上始皇帝也就是写几个字，表达一下意思之后，这份竹简就会被送到相应的大臣手中。

　　完全处理完毕之后，才会将最终的结果交给对应的部门。

　　或是进入咸阳之中某个门殿，或是快马加鞭进入郡县衙门。

　　一般的大型朝会，每个月实际上只会召开三次左右，出现特殊情况，或许或增加到六七次。

　　否则，每次上朝都要恨不得提前三个多月时辰准备，然后在朝堂之中或是站在或是跪坐，一个姿势呆半天多，若是每天一次，别说那些大臣，始皇自己都受不了。

　　没有召开朝会的始皇帝，此时自然是在书房之中处理政务。

　　无双不知道历史中其他朝代的皇帝们每日过得是什么生活，但始皇帝每日的劳作，无双是看在眼里的。

　　一百二十斤竹简的奏折，不仅仅要翻越、思考，还要在上面用刻刀刻出字来，几乎每天始皇帝都需要到晚上九点左右，才能结束一天的政务。

　　无双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在他上台之前，一定要忽悠着始皇帝改革一下大秦的朝堂，将如此繁重的政务分出去一点给那些大臣们。

　　至于如何能在不损失皇权的情况下减少皇帝的劳作、增加那些大臣们的任务量，无双也早就有了想法。

　　不过眼下不是说那些东西的时候，如今堆在无双手里的任务，其实一点都不必始皇帝手里的政务轻松。

　　而且数量还相当多！

　　在宦官通报之后，书房之中传出始皇帝一个淡淡地“宣”字。

　　几秒钟之后，宦官走出书房，对着无双露出一个看不出多少谄媚姑且还算真心的笑容：

　　“公子还有诸位大人，进去吧。”

　　无双点点头，带着身后几位负责造纸的工匠走进了皇帝的书房之中。

　　无双自崛起之后，也在咸阳以及其他地方抄家了不少府邸，包括赵高以及那四大家族，还有几个六国贵族的。

　　这些人的府邸，没有一个不是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纵然有些人的书房乍一看平平无奇，但仔细看上去，满眼都是好东西，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认出来。

　　但是作为一国之主，始皇帝的书房和他们的那些相比，显得有些过于寒酸了。

　　整个书房里，唯一几块玉佩，就是始皇自己身上的装饰以及用来盖章的玉玺。

　　书架虽然用了上好的木料，但书架上堆积的只有各种记录大事的竹简，而不是价值千金的古书。

　　香炉虽然华丽，但也只是大秦王室的制式工艺品，和那些绝版的华贵而复杂的铸造物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虽然整个天下，都可以说是他嬴政一个人的。

　　但实际上，除了始皇陵和阿房宫之外，始皇帝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享受。

　　更何况阿房宫的工程在无双给出建议释放刑徒之前就已经停止了，而始皇陵是要升仙之后才能用上的东西。

　　虽然无双对这件书房相当熟悉，但是无双身后那些工匠，却全都是第一次来到始皇帝如此私密的场所。

　　他们心中充斥着对这件屋子的向往与好奇，但是因为对皇帝的尊敬与畏惧，却只能直着眼睛，不让自己的目光有乱飘的机会。

　　在始皇的案台前站定，几人给始皇行礼。

　　无双只需要给始皇帝请安即可，但是那些工匠，却必须要三跪九叩，高呼“万万岁”才行。

　　在这个时代，工匠们撑起了大秦的武装后勤。

　　但是他们的地位，却相当低，就算是公输家族也不例外。

　　很多工匠，甚至连离开咸阳城的权利都没有。

　　他们不是奴隶，但是地位却胜似奴隶。

　　“平身。”

　　始皇帝说道。

　　“谢父皇。”

　　“谢陛下！”

　　嬴政将眼前的这份竹简上随手划了两刀，便将它卷了起来放到了一边。

　　宦官适时地来到这里，将那被始皇批复完毕的竹简安置到它应该去的地方。

　　将案台清理干净的始皇看着下方的众人，直接问道：

　　“可是造纸成功了？”

　　无双拱手：

　　“禀告父皇，少府工匠，已经将儿臣交给他们的造纸之法完全掌握！”

　　“如今，已经造出了第一批纸，特来交给父皇查验！”

　　无双说着，从身后的匠人手中，接过一叠还带着些许黄色痕迹的纸张。

　　不需要宦官呈递，无双自己便得到了始皇的许可，将这些纸张送到了案台之上。

　　始皇帝将第一张被切成矩形的纸张捻了起来，拿在手中观望了一下，随后对无双问道：

　　“这些纸张，质量似乎比不上你用来画图纸的那些。”

　　无双笑道：

　　“这是自然。”

　　“儿臣用来画图的那些，经过了好几道特殊的程序。”

　　“工艺复杂，而且原料不容易准备。”

　　“当初也是在府里人的帮助下，偶然造出来了几张。”

　　“但是这些纸张，在掌握了方法之后却可以很简单便能大规模量产。”

　　“用来取代竹简，也绰绰有余。”

　　“更何况，父皇，这些本就是大秦的第一批纸张！”

　　“等到之后，自然会有第二批、第三批，也自然会有新的、更简单的造纸之法。”

　　始皇点点头，认可了无双的话。

　　无双说的不错，即便是这种纸张，用来取代竹简也绰绰有余了。

　　纸张取代竹简，可不仅仅是因为本身的轻便。

　　在竹简上写字，单纯的笔墨可不行，还需要用刀在竹简上刻画出笔画，随后以笔墨填充。

　　费时而且费力。

　　但是在纸上写字，完全不用考虑浓墨走水的问题。

　　“大秦的第一批纸张，自然也应该让父皇来写下第一个字。”

　　“父皇不如试试，这少府出产的纸张，质量如何？”

　　看着里外摩挲这些纸张的始皇帝，无双提议到。

　　“好！”

　　以往喜怒不行于色的始皇帝，这一次也是在自己的儿子面前露出了真挚的笑容。

　　他拿起挂在一旁架子上的毛笔，沾满浓墨之后点在第一页纸的中央，随后笔走龙蛇，在上面写出了一个大大的“秦”字。

　　墨随浓，被描绘到纸上，却几乎没有扩散开来。

　　一个秦字，从被书写出来到墨迹完全干涸，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走样变形。

　　“好东西，当真是好东西！”

　　始皇帝说着，将写着秦字的这张纸在此捻到手上，欢喜地看着。

　　案台之下的工匠们看到这一幕，心中同样惊喜万分，脸上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当赏！”

　　始皇帝将那写着秦字的纸放在面前，高声说道。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就在这时，无双突然说道。

　　无双此言让那些在案台之下已经跪地谢恩的工匠们心中一个突突。

　　几个人不敢说话，就连眼神的交流都不敢太过频繁。

　　但他们知道，身边的人都在担心，无双公子会不会卸磨杀驴。

　　虽然无双在咸阳之内颇有威名，但是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

　　就连始皇帝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想要听听无双打算说什么。

　　只希望无双不要聪明一世，却在今日糊涂一时。

　　窃听了所有人心声的无双淡然一笑，说道：

　　“父皇，儿臣虽然提供了造纸的方法，但是今日父皇能用上此物，全都是少府这些工匠的功劳。”

　　“而大秦能够在中原战场上所向披靡，除了大秦的士卒们英勇作战，同样是因为兵器优于六国之辈。”

　　“而大秦的兵器，同样是这些少府的工匠一锤一锤敲出来的。”

　　“他们为了我大秦统一中原，做出了相当多的牺牲。”

　　“但是儿臣却发现，少府之中的工匠们虽然手艺非凡，在少府中兢兢业业，在无形之中帮助大秦取得了天下。”

　　“但是匠人们的身份却极其卑微。”

　　“儿臣希望，父皇能够给匠人们，一个免去贱籍的机会！”

　　秦国自卫秧变法以来，将所有从事手工业的匠人全部贬为奴隶，通过各种手段将匠人集中在一起，统一管理。

　　这让秦国的武器制造极为发达，但匠人的命运也很可悲，别的奴隶可以用军功换取，也可以大换下，男换女，唯独工匠不行。

　　虽然秦国保证他们丰衣足食，但地位很低。

　　那些匠人们在听了无双的话之后，心中顿然一惊，只感觉一阵火热从心头迸发而出。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如今始皇帝最受宠爱的皇子，未来极有可能登上大秦下一个皇位的无双，居然会为了他们这些贱籍之人在始皇帝面前说话！

　　亏他们之前还在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以为无双想要抢占他们的功劳！

　　想想无双公子身负破灭匈奴汗国的不世之功，哪里看得上这么点功劳？

　　这些工匠恨不得跳回到几分钟之前，将那个在心里胡思乱想的自己掐死！

　　无双的话同样让始皇帝稍稍舒展了一些表情。

　　但始皇还是颇为严肃地对无双说道：

　　“无双，你应该明白，当年卫鞅将他们贬为贱籍，是为了什么。”

　　无双说道：“儿臣自然知晓。”

　　“将这些工匠全部贬为贱籍，就是为了让先进的青铜铸造工艺不外流，这才能让秦国铸造的武器远远凌驾于山东六国之上。”

　　“而一旦让他们恢复平民的身份，必然不能向现在这般严加看管。”

　　“但是，父皇，儿臣以为，将他们从贱籍中除去，可以让我大秦得到更多的收益！”

　　“首先，我们不是让所有工匠都恢复平民身份。”

　　“只有那些立功之人，才有恢复平民身份的资格。”

　　“这些拥有大才的工匠，父皇完全也可以让他们拥有官职。

　　大秦自古以来便是不拘一格用人才，能够增强我大秦的人才，哪有不用的道理？”

　　“其次，就算恢复平民的身份，工匠同样不允许离开咸阳。”

　　“从事军事生产的兵器铸造司完全可以化成军事管制区，闲人免进。”

　　“而且……”

　　“父皇您觉得，儿臣之前给您的两款图纸，对我大秦来说，如何？”

　　被无双这一问，始皇帝也是先沉吟了一下之后，才说道：“不世之功。”

　　“但是父皇，实际上，儿臣那两张图纸其实并不复杂，说不定有些工匠，在生产的时候便已经注意到了。”

　　“儿臣认为，大秦能够一统天下，兵器之利绝对是主要原因之一。”

　　“而兵器之利，其主要原因在于工匠。”

　　“若是工匠全都是贱籍，没有任何出路，他们便不会再去研发新的工艺，只是传承老物，然后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劳作中等待死亡。”

　　“长此以往，我大秦的技术没进步，但我们的敌人却在创新。”

　　“或许有朝一日，我大秦在面对一个从没见过的敌人之时，便已经无法在兵器上取得优势了！”

　　“但若是能让工匠之中拥有大才之人看到希望，他们便会为了我大秦，贡献出更多拥有的东西，让我大秦的军队更加强大、国家更加富足！”

　　实际上，无双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根据斯德哥尔摩效应，来收买那些工匠的忠心！

　　奴隶被强迫效忠，和平民自愿效忠，最终能得到的结果完全是天差地别的！

　　但是很明显，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当着外人去说，若是只有他们父子，无双倒是可以提一提！

　　而无双的话，同样让始皇帝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