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吓了一跳。
正常来说,身为臣子碰见朝廷这么大的变故,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惶恐不安的。
哪怕你心里高兴,装也得装出惊惧的样子。
毕竟阁老门致仕跟皇帝的德行有关,你开心了,岂不等若认同皇帝德行有问题?
宁远暗自警戒几分,虽自知反应有问题,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回陛下,臣以为,此事极为正常。
弘治皇帝略微蹙眉:怎么说?
宁远道:因为任何臣子都有致仕的一天啊,三位阁老同时致仕,虽蹊跷了些,却也可以理解,人之常情而已!
不就是退休不干了吗,反正几位阁老岁数也不小了,很正常啊。
弘治皇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这解释虽有些怪异,却也有道理。
他面色缓和了几分,道:你可知三位阁老何以致仕啊?
不知。宁远立刻摇头。
弘治皇帝解释道:三位阁老认为玻璃乃无用之物,同时也认为是朕,命你建的玻璃作坊。
哦。
宁远意味深长的点头。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玻璃花俏无用,也就会导致劳民伤财,一个皇帝被打上这个标签,后果可想而知。
他略微琢磨,认真道:陛下,臣可证明,玻璃并非无用。
嗯。
弘治皇帝点头:早些证明,可别让朕等太久。
他当然知道玻璃有用,可口说无凭啊,得拿出实际的东西来证明此事,所以必须催促宁远一番。
朕叫你来,还有一事!
弘治皇帝继续道:李广虽死,可朕听闻他生前贪得无厌,敛财无数,便是连他的一些家人也跟着贩卖私盐发了横财,你以为应该怎么做啊?
宁远第一时间会意。
皇帝陛下这是要继续拿李广开刀,跟李广一刀两断,并加以追责,以此来证明自己不再沉迷道术。
他忙开口道:臣以为,应抄家。
弘治皇帝点头,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去吧。
宁远告退,面上却多了几分凝重。
历来抄家都是美差一份,中间的油水多了去了。
问题也就在这里。
那银子能乱拿吗?
真要出了事,贪污受-贿的帽子扣下来,脑袋不保啊!
一直以来,他对这些潜规则够保持规避的原则,就是防备日后清算。
况且他本身真的不缺银子,只等玻璃量产,银子就得跟长了脚似的往他怀里跑。
然而最麻烦的是,就怕有人强行给他送银子啊,到时候收还是不收?
惴惴不安的回到东宫,宁远正准备点兵,却是碰到一人。
宁大人,留步。
那人抬手挡住宁远,笑呵呵道:老夫遍历诸多朝代,也没见宁大人这般在短短数月间便位极人臣的,佩服啊!
宁远顿时板起脸,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他瞥了瞥道:杨大人,有事?
杨廷和,太子的老师,此人极不简单。
现在或许算不得什么,可在未来,那可是真正大佬。
对于此人,他一直保持距离,自进东宫以来,也只见过一面而已。
史上,杨廷和或许不出名,但他有个儿子,杨慎,可谓是鼎鼎大名,一首滚滚长江东逝水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再加上杨廷和此人非同寻常,看似和蔼,手段却相当多,在后世甚至有传言武宗就是他害死的,可见一斑。
呵呵,宁大人,老夫无事,就是想找你聊一聊。
杨廷和笑着,眉目一转,声音低了几分:宁大人应该知道陛下对太子读书十分重视,可您如此带坏太子,小心有一日惹得陛下动怒,人头不保啊!
哦?宁远心底一凛。
他自然明白杨廷和暗暗威胁他的原因。
作为太子的老师,以后不出意外定要进入内阁,位极人臣。
可因为他的出现,导致太子殿下不思读书,他这个太子老师面子上无光不说,前程都堪忧
于是他笑了笑,道:卑下心里有数,就不劳杨大人操心了。
杨廷和见状,脸色沉了下去,冷声道:望宁千户好自为之啊!
多谢好意!宁远也是有些不耐烦。
没完是吧?
欺负人总也要有个限度,点到为止吧?
不管未来如何,此时你杨廷和不过是个翰林侍读,真要玩起来,胜负还不好说
他略微一顿,沉声道:杨大人,卑下也给你一个建议,莫要管太多,小心引火上身!
针尖对麦芒!
杨廷和定定的看着宁远,片刻后,一抖袖子,做出无畏的样子:老夫活了三四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岂会受你威胁?
是是!宁远敷衍似的赔笑。
旋即,他迅速板起脸,吩咐手下开始点兵。
作为千户,顾名思义,手下有一千个金吾卫,片刻之后,千人列队,气势雄伟。
宁远大手一挥,便准备出发。
可就在此时,杨廷和又凑了过来:宁大人,这是何故啊?
宁远看了一眼:奉命,去抄家。
杨廷和神色一震:抄家?抄谁的家?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死太监李广了。宁远说罢,率先骑马带路。
而杨廷和听了,脸色顿时煞白,心惊肉跳。
去抄李广的家?
这下麻烦了!
半个朝廷都麻烦了啊!
宁远带着千余人,威风凛凛,不多时来到李广的家,所见之下,震撼不已。
李广的家,太大了,足有数亩地。
这还不算什么,最恐怖的是,在庭院四周,有着一个回字形的水池环绕,稍加打探,他才知道,这水,乃是从玉泉山引下来的。
从十多里外,挖沟造渠,把水引过来!
堪称是极致的奢华!
偌大京城,此处怕也是独一份了!
宁远喃喃着。
虽说他从史书上见闻过此事,可实际看到,还是震撼万分。
足有十丈宽的水池围绕,庭院内气派如宫廷,如此豪横,满京城又有谁敢?
当即,宁远大手一挥:给我查!
呼啦啦!
一个个身披盔甲的金吾卫快速冲了进去,外面的人则是将整个府邸围了起来。
李广虽死,可府邸中仍旧有人。
不多时,诸多男女老少皆是被押到院落当中,足有数十人。
这些人中,除了一些李广的亲戚外,其余人竟然都是小厮,妻妾!
一个太监,竟有十多个供玩乐的妻妾!
高人呐!宁远不由得暗叹。
跟这位老哥比起来,他实在是自愧不如,相去甚远啊!
大人,从房中搜出此册!一名金吾卫百户来报。
宁远接了册子看了看,眉目挑抖。
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册子上记载着朝廷上诸多大员行贿的记录,上面清晰明确的标有黄米、白米的数量。
什么是黄米、白米?
那分明是隐喻黄金、白银呐!
而在记录上,多则数千两,少则数百两,笼统加起来,最少三十万两!
更恐怖的是,那些送礼之人基本都是朝廷大员,粗略看过去,差不多占了百官数量的三分之一。
这意味着什么?
朱元璋老爷子最是痛恨贪官污吏,故而大明律也极为严格,贪墨几十两银子就要掉脑袋。
也就是说,如果按照大明律,这三分之一的朝廷大员,都要拉去砍头!
这下捅破天了!宁远暗自震撼着。
一直忙络到天黑,金银的数目尚未清点清楚,宁远简单吩咐了一嘴,便急忙跑路回家了。
他奉命抄李广的家,暗中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不用想,此刻排队给宁府送礼的人怕是要排到城外了!
而此时,宁府。
宁合雍已彻底傻眼了。
晚上下值回来后,他便见诸多他平日间都高攀不起的朝廷大佬,纷纷来到宁府,热情的让人惊骇,其中,甚至有六部尚书的家丁。
更可怕是,这些人可都是带着礼物来的。
一件件礼物外加现银宝钞什么的,已是累计小山那般大。
完了,这下完了!宁合雍焦急的走动着,胆都快被吓破了。
这阵仗太大了,他一个区区小官,哪里受得起啊!
不多时,宁远匆忙的回来了。
宁合雍立刻走上去,焦急道:吾儿,你到底干什么事了?可千万小心着啊,一个不慎,咱家可就彻底完蛋了。
宁远面色严肃,走到后堂看了看,暗吃一惊。
他猜到会有人来送礼,可看着那琳琅满目的礼物,他也是有些目眩,不由得问道:清点过了吗?
宁合雍点头;字画、玩物、现银等,全部折现,已超过十万两
十万两!
宁远倒抽凉气。
这要是认真起来,他们父子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啊!
麻烦了!
宁远一脸的深沉。
宁合雍在一旁急的双腿都颤抖起来:吾儿,可怎么办啊?这些东西,要送回去吗?
不可!宁远立刻抬手。
送回去麻烦更大。
这些朝廷大员他送银子,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想让他抹去李广那册子上的名字?
若送回去便等于是跟册子上那些人彻底结下死仇了。
更直白一些,他这一下子要得罪朝廷三分之一以上的大员,这不要了命了吗?
仔细想了想,他郑重道:老爹,这银子,非但不能退回去,反而要尽数收下,记好姓名,但万不可记录在册。
宁合雍惊骇的瞪大眼睛:可一旦暴露,咱们父子都要完蛋啊。
想来应该无事吧!
宁远也是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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