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圣旨，东阳吐血晕厥。 </p>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的残酷，只有生在帝王家的儿女最清楚。</p>
身份再尊贵的公主，她们的命运也从来未曾掌握在自己手里，棋子终究是棋子，身份再高贵，也只是一枚高贵的棋子，天子的手轻飘飘一拨弄，棋子该在哪里仍在哪里。</p>
…………</p>
高阳在打马狂奔，身下的马儿呼哧喘着粗气，拼了命地朝太平村飞驰而去。</p>
这次她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有孤身一人，她是从宫里偷偷跑出来的，父皇的禁足令对她来说，似乎不算什么大不了的惩罚，淑景殿里强行扒了一个宦官的衣裳然后换上，一阵拳打脚踢之后，逼着宦官举着通宫令牌将她带出宫去，出宫后便骑上快马直奔太平村。</p>
高阳才十二岁，幸好才十二岁。</p>
所以她没被无情的天家污染，所以她能将姐妹之情，朋友之义摆在心间。</p>
东阳是她的亲姐姐，李素是她为数绝少的朋友，姐姐和朋友有难，她不可能坐视。</p>
马儿跑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高阳已到了太平村东阳公主府。</p>
府前已换了一批侍卫，人人披甲戴盔，俨然是金吾卫的人马。</p>
李世民生了戒心，决意不再放任，公主府所有的侍卫已被换成他真正的心腹金吾卫所属。</p>
踢踏的马蹄声在公主府门前停下，门前值卫的两队金吾卫将士神情立马变得紧张起来，人人按住腰侧的横刀，为首的侍卫高高扬起手，大喝道：“公主府禁地，来人住马！”</p>
回答他的，是一记呼啸而来的鞭子。</p>
啪地一声脆响，侍卫脸上多了一道血红色的鞭痕。</p>
“狗东西，胆敢拦本宫的路，谁教你的有眼无珠？”</p>
侍卫挨了一鞭后才看清。原来这位穿着宦官衣裳的人竟是高阳公主，于是纷纷朝她躬身施礼。</p>
高阳却仍不解恨，扬起鞭子没头没脑朝他们身上抽去，一记记响亮的鞭声破空而出，金吾卫的将士们不敢还手，只好双手护住头，任由鞭子抽在他们身上。</p>
“气死本宫了！本宫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拦本宫的路，你们算什么东西！”</p>
一通鞭子抽下来。高阳的气势终于占足了上风，自己也抽累了，愤怒地哼了一声，偏身下马，大摇大摆朝公主府大门走去。</p>
“公主殿下，陛下有旨，不准任何人进出……”</p>
啪！</p>
高阳像只发怒的小雌虎，手里的鞭子朝说话的那名侍卫狠狠挥去，漫天只见无数黑色的鞭影飞舞。眨眼间侍卫被抽得满身血痕。</p>
“你们回去问问父皇，‘任何人’里面也包括本宫吗？今日本宫非要进去，有胆索性一刀劈了我！”</p>
说完高阳大步跨进公主府的大门，金吾卫将士们被这刁蛮公主一通鞭打，心中生了惧意，也没胆子再拦她了。</p>
再说，只要她不将东阳公主带离出府就好。她自己要进去，谁能拦得了她？</p>
…………</p>
东阳躺在软榻上，睁着两眼木然看着殿顶的横梁。</p>
吐出一口血后吓坏了府里的宫女们，绿柳急忙遣人从太极宫里请来了太医，太医瞧过以后说是心血郁结，久抑不开。而致吐血，煎了两副药，绿柳侍侯着东阳喝下，这才无事。</p>
恬静安宁的公主府如今里外一片愁云惨雾，东阳如同失去魂魄的木偶，神情呆滞地躺在床上，绿柳一旁抹着泪侍侯着她。曾经的侍卫全数被锁拿问罪，外面换上了金吾卫将士值守，公主府内任何人不准走出一步。</p>
顷刻间仿佛家破人亡一般，昨日起高楼，今日楼塌了。</p>
主仆二人待在凄怆的寝宫内，空气里弥漫着悲戚的味道。</p>
一阵旋风刮过，高阳风风火火地出现在寝宫内，一边走一边嘟嚷：“气死本宫，敢拦本宫的路，什么东西，若本宫今日带了侍卫，非剁了你们的手，气死本宫了！”</p>
高阳赫然出现令绿柳两眼一亮，惊喜地捂住嘴，眼泪止不住地落下。</p>
高阳进殿便看见皇九姐病怏怏躺在床上，失了魂魄般不言不动，对她的到来亦无半点表示，高阳一惊，随即想到大家血脉相连的骨肉情，还有这段日子以来，这位温柔亲切的皇姐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高阳呆了片刻后，小嘴一瘪，哇地大哭起来。</p>
“皇姐，你究竟怎么了？父皇为何这般待你？”</p>
东阳毫无回应，木然呆滞地望着殿顶。</p>
绿柳泣道：“陛下刚刚下旨，要将公主殿下尚予申国公长子……”</p>
高阳抽噎道：“高履行吗？那家伙终日混迹长安青楼，与众多娼妓厮缠不清，长安城里传遍了，皇姐怎能与这种人结为夫妻？父皇这不是害姐姐吗？”</p>
绿柳哭道：“旨意已下，断无更易……如今能救殿下的，恐怕只有，只有李县子了……”</p>
“李县子？”高阳仿佛想起了什么，神情猛然一震，急道：“我今日来姐姐府上正是受李素之托，他刚才进宫去了，看他的样子，怕是祸福难料……”</p>
提起李素的名字，东阳终于有了反应，呆滞的眼神恢复了些许神采，转过头看着高阳，吃力地道：“李素……他怎么了？快告诉我！”</p>
高阳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皇姐，真没想到你和李素居然……李素被父皇召见，你们的事似乎已被父皇察觉了，我在宫里遇见他，李素求我来太平村，说是骤变将生，要你保持冷静，千万不要去父皇面前为他奔走周全，他说，你若不去，父皇不会拿他怎样，你若进宫救他，他必有杀身之祸……”</p>
东阳如遭雷殛，光洁的俏脸再次失去了神采。</p>
“李素，李素……你我今生注定无缘么？”</p>
东阳失神地喃喃自语，掩唇咳了两声，一口鲜血赫然现于掌心，红得像初遇时河滩边的春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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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程府。</p>
宫里藏不住秘密，李素与东阳公主的私情已被传了出去，程家自然也听说了。</p>
程咬金听到消息只是摇摇头，然后没心没肺地开酒宴。</p>
相比之下，程处默却着急了。</p>
认识李素大半年了，不得不说，李素的人格魅力还是很强大的。除了贪财小气，太爱干净。凡事必须讲究工整对称外，基本没什么别的毛病了，程处默是真正拿他当朋友，朋友有难，程处默坐不住了。</p>
“爹，李素被陛下关起来了，你管不管？”程处默风风火火地跑到前堂大声嚷嚷。</p>
程咬金端着酒盏面无表情：“老夫该做的都做了，这小子自己作死非要犯陛下的忌讳，老夫还能拦着他去死？”</p>
程处默气道：“哪里来的忌讳？不就是和公主殿下亲热上了吗？屁大个事！爹你去跟陛下说。请他把东阳公主许配给李素不就是了。”</p>
程咬金脸颊直抽抽，他发现埋葬程家先人的风水可能有问题，改天一定要回老家看看，不然怎么会生出这么一号二百五儿子，最痛心的是，这个二百五将来还要继承他的爵位……</p>
“你，给老子安分待在家里。少管不相干的闲事。”程咬金懒得跟他解释，啜着美酒慢悠悠地道。</p>
程处默犯了牛脾气，梗着脖子道：“李素被软禁，咋成了不相干的事？爹你不是经常要孩儿与他多来往吗？朋友兄弟之义，怎能见危难而不救？”</p>
程咬金耐着性子道：“平日可以救，这次救不得。老夫已示过警了，可惜，还是迟了些……”</p>
“爹，咱们若不救，李素可真危险了，李素平日对爹也孝敬，不管什么新奇物事。总是第一个孝敬给您，况且他还弄出了震天雷，让咱们大唐将士扬眉吐气，如此人才，不可有闪失啊！”</p>
“你急个甚？”程咬金耐性快被耗光了，环眼一瞪：“谁说陛下一定会杀他了？软禁他只不过为了给他一个教训罢了，如此人才，陛下舍得杀吗？李素本来没有性命之忧，你这上窜下跳的为了哪一桩？”</p>
“我……我进宫去求陛下！”程处默狠狠一跺脚，扭头便走。</p>
耐心血槽终于成功被二百五儿子耗光，程咬金眼里冒出杀气，扔了酒盏，大步上前，对准程处默的屁股狠狠一踹，程处默被踹得一踉跄，还没回过神，便觉身子腾空而起，重重摔落在地，随即便发觉一座肉山压在胸口，教他喘不过气来。</p>
“来人，把这浑小子给俺绑了，吊在前院歪脖子树上，好久没给你松松皮骨，还反了你了！”</p>
程处默被五花大绑吊在树下，程咬金一通鞭子抽得他哭爹喊娘，程家的家教向来这般简单粗暴。</p>
抽累了，程咬金扔了鞭子站在前院喘了一会儿气，神情若有所思。</p>
“说来陛下虽不会杀他，但明日朝会怕是不寻常，有心人一煽动，陛下再舍不得恐怕也下不了台，被逼着不得不杀……”</p>
思忖过后，程咬金忽然扬声道：“来人，去请老牛，李绩，长孙无忌这些老匹夫过来，就说俺程家开酒宴，酒肉管饱，胡姬成群，给脸不要脸的，俺老程亲自上门把他扛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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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李素仍被关在安仁殿内。</p>
如程咬金所料，第二天的朝会果然不寻常，李素和东阳公主的私情被朝臣翻了出来，真真假假的，满朝文官皆露出震惊的模样，然后便听到满殿的喊杀声。</p>
程咬金和一众被串联过的名将们老神在在地阖目养神，仿佛超脱物外即将羽化飞升般缥缈，对殿内的喊杀声置若罔闻。</p>
这是一次气氛很诡异的朝会，文与武各有串联，各串各的，各有所串。</p>
朝会刚开始，李世民便被文官们逼得进退两难，向来威武霸气乾纲独断的天可汗陛下今日却从骨子里透着心虚。</p>
天家出了如此丑闻，臣子竟与公主有了私情，李世民被臊得满脸通红，只是他也没想到事情竟闹得这么大，满殿喊杀声中，李世民不善的目光恶狠狠地剜了何赋言一眼。</p>
贞观年间，民间风气颇为开放，因为人口太少，朝廷的国策是鼓励生育，家里儿子生得多的官府有奖励，连寡妇都不能浪费，鼓励她们再嫁，嫁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儿子。</p>
而且这个时代的儒家经义还未曾被读书人歪解扭曲，所以对于男女之情，大家相对而言放得开，再过些年，李世民生的这些闺女一个个出墙的，养小白脸的，甚至多P**的，数不胜数，连正史都有许多正式的记载，相比之下，李素和东阳公主的私情简直是匆匆那年栀子花开，纯洁得不能再纯洁了。</p>
只是凡事讲究个度，这些风流事是不能提上台面的，一旦提上台面便是大事了，提上台面便意味着与风流无关，而是转化为一桩政治斗争了。</p>
李世民被叫嚣着的文官们逼到墙角动弹不得，文官们在殿内口沫横飞，痛心疾首陈述臣子与公主**多么羞耻，多么的道德败坏，此而不诛，礼乐崩坏，民风不复云云……</p>
李世民耐着性子听文官们痛陈着诛杀李素的理由和必要性，本来心里堵着一口气，越听越愤怒，最后连他自己也觉得真应该把李素一刀剁了，不让礼乐崩坏的同时，自己也能出一口恶气，这种岳父对女婿杀之而后快的心态，一千多年以后仍有市场。</p>
眼看李世民都快生出杀机了，程咬金察觉不妙，于是清咳了两声，终于出手了。</p>
“杀什么杀！你们这群疯子杀气咋比俺们武将还大咧？李县子和东阳公主有私情咋了？一对少男少女两情相悦，做出一些糊涂事而已，你们谁没年轻过？你们谁家后院里不是妻妾成群？”(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