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便是如此,如果看谁顺眼,无论对方做什么事情,肯定都要直接贴上一个优秀的标签。
而李继和看韩青,又岂止是顺眼?
若不是窦蓉跟韩青终日形影不离,而俩年青人又曾经患难与共。李继和甚至会将自己的孙女、外孙女们翻检一遍,从中找出一个合适者来,直接许给韩青做老婆!
如今,让韩青做自己的孙女婿或者外孙女婿,肯定是不成了。
以李家的地位,即便是庶出的孙女,也不可能给人去做妾。所以,老人家就干脆在延续李、韩两家的“世交”上下功夫。
在他看来,以韩青的本事和心计,出将入相是早晚之事。甚至有可能不比寇准更晚。而官家对自己再敬重信任,镇戎军下一任主将,也不可能再出自李家。
所以,趁着自己眼下说话还有一点儿分量,手中还有一点儿权力,轻轻“推”韩青一把。顺便让昭亮、昭逊兄弟俩,跟韩青结成能够“互通有无”,互相扶持的好哥们。
等将来自己老得不能再带兵打仗了,或者被官家嫌弃了,上书乞骸骨。李昭亮和昭逊兄弟俩,即便不带兵,由韩青照应一下,或者有韩青在背后帮忙出谋划策,也能让兄弟俩不失四品实权之位。
结果,接下来几天,在他老人家的全力照顾下,韩青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一帆风顺。很快,就完成了由一个挂名参军,向实权提刑判官的身份转换。
相应的临时帐篷、日常用具,下属幕僚等,也以肉眼可见速度配备到位。待寇准处理完了庆州地区的琐事,取道转向长安之时,新的永兴军路提刑司,已经有了一个五脏俱全的雏形。
寇准年青之时,就以实干著称。如今年过不惑,做事愈发看重结果,不愿意考虑各种鸡零狗碎的小节。
所以,明知道永兴军路提刑司,是李继和一手帮忙打造,他却也不在乎老将军多管闲事。反而对提点刑狱司这么快就能搭起架子,大感欣慰。
反正在他看来,只要永兴军路提刑司从转运司下面拉出来单列,就肯定有官员大肆向里边安插私人。与其让永兴军路的其他人安插,还不如让李继和去占这个便宜。
好歹李继和是当今官家的舅舅,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做出危害大宋江山社稷的事情。
并且李继和信任的人,要么是军中立过战功的老卒,要么是李家嫡系子弟,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跟红莲教没任何瓜葛。
而以永兴军路目前情况,却不敢保证,哪个官员及其举荐过来的亲朋好友,以前真的都跟红莲教没任何来往。
至于除了李继和安插过来的人手之外,韩青专门请求调入提刑司的几个低级官吏,则被寇准忽略不计。
任何官员想要做实事,手底下都得有一批靠得住的臂膀。比如他现在,无论走到哪,要么带上王曙,要么带上折惟忠。
韩青初次担任要职,除了接受李继和帮忙安排过来的官吏之外,还没忘记提拔他自己旧部。一则说明此人还没因为升了官,就忘乎所以。
二来,也说明此人的确打算在提刑判官的任期内有所作为,而不是像别的读书人那样,将事情全都推给下属,自己袖手清谈。
半个月之后,寇准终于回到了长安坐镇,继续处理红莲教被剿灭之后,遗留下来的一系列问题。
朝廷的正式旨意也抵达了永兴军路。
韩青因为最早觉察红莲教盗卖官粮,挺身而出。献剥腹取箭,移脉过血等奇术拯救将士性命,献火药配方助大军斩杀强敌,以及献巧计助李继和攻取安化城,平灭叛匪等诸多功劳,被授予正六品承值郎的散职。
具体实授职位,待吏部考核之后,令行安排。
在此之前,他留于参知政事寇准身边听用,权任正六品提点刑狱司判官。
至于提点刑狱司,大部分果然都如寇准事先所说那样,被朝廷下令,从转运司下面分割出来,由中枢直接掌控,不再受转运使约束。
与寇准先前的说法唯一略有出入的是,提点刑狱司的主官,名为提点刑狱公事,而不是提刑按察使。
不过,寇准是一个多月前离开的汴梁,圣旨在他自庆州返回长安当日才到达。前后差了这么长时间,官家又在名称上做出微小的调整,根本不足为怪。
反倒更见证了李继和曾经说过那句话,寇准深得官家信任,权力大得寻常人难以想象。
提点刑狱司固定官员人数十八人,主官和相应下属的级别,都比转运司低,然而,却可以将奏折送到中枢,足见朝廷对这个新设机构的重视。
所以,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盯上了永兴军路提点刑狱司衙门。从汴梁到长安,数以百计的官员,都想调入这个衙门,一展身手。
然而,各双眼睛的主人经过仔细打探和活动之后,却全都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
永兴军路提点刑狱司在圣旨抵达的当日,居然就正式开始处理公事了。
除了正副提点刑狱公事还空缺之外,下面的判官,知事、主簿、检校、司狱等位置,已经全都有了人。
而有寇准在永兴军路坐镇,专门负责提点刑狱司从转运司分列之事,“正副提点刑狱公事”这两个要害职位,哪里还需要其他官员?
即便需要,又有哪个官员,敢托关系把手札递到寇准眼皮底下,请他安排一二?
于是乎,接下来的提点刑狱司的运转,也完全按照寇准当日所说。韩青以临时六品判官的职位,全权负责了整个提点刑狱司。
大事小情,全都由他直接拍板。实在决定不了,或者招惹不起的,才会再送到寇准案头。
而寇准,也会参考他的建议,来做最后决定,很少驳回,或者对具体细节刨根究底。
如此一来,韩青所承受的压力,可就大了。
好在李继和派来的几个族中子侄,无论做事还是做官,经验都堪称丰富。而他自己,从永兴军带来的老兵武二等人,对他也忠心耿耿。
所以,盯着提点刑狱司的眼睛虽然多,却一时半会儿,谁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又过了七八天,韩青经寇准审核,从金牛寨调来的张帆,王武,以及窦蓉的舅舅李遇也到了。三人熟悉地方情况,让韩青做起事情来,更是得心应手。
按照韩青的安排,提点刑狱司上下齐心协力,将永兴军路受到红莲教波及最深的几个州,最近四年的重大案件,都挨个重新梳理,很快,就查出了许多问题。
那红莲教既然连帮县令安排升迁的事情,都能办得到。平素怎么可能不在地方官府负责的各种案件中,上下其手?
像徇私舞弊,收受贿赂,颠倒黑白,谋人田产的罪行,简直比比皆是。
甚至屡屡偷梁换柱,将监狱里准备秋后问斩的十恶不赦之辈,换成骗来的乞丐,或者走投无路情愿替人去死的穷汉。
这些案子,以往因为永兴军路官场,从上到下都钻满了红莲教的信徒,并且很多身居高位的官员,也拿了红莲教的大笔好处,总能被遮盖得严严实实。
但是,细节处,却根本经不起认真推敲。
偏偏韩青上辈子做离婚咨询师的时候,最擅长的就是从细节上刨出真相。在他眼里,宋代人舞弊的手段,跟二十一世纪相比,实在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结果,他稍加用心,就能将整个案子,从头到尾给捋个水落石出。
每查清一个案子,他就会将所有相关文件,归类整理,直接移交给寇准。自己不做任何判断。
寇准那边,则是根据涉案官吏的罪行严重程度,大笔一挥,该问斩的问斩,该发配岭南的发配岭南,无论文武,绝不姑息。
这下,永兴军路官场,很多人可真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甚至,比当初听闻红莲教扯旗造反,还急了好几倍。
红莲教扯旗造反消息传来之时,官员们如果不看好红莲教的前途,还能悄悄地做个切割。
而现在,四年内的大案挨个查,哪怕查不到他们跟红莲教的人勾结,他们也无法保证自己当初处理案件之时,没有昧了良心!
人着急了,自然要反扑。
这个腊月,永兴军路许多官员,难得勤快了一回,到处搜集新任提点刑狱司判官韩青的过错。
结果,搜来搜去,众人却惊愕地发现,后者以前总共只做了半年的从九品巡检,在任期间,最喜欢干的事情,除了打猎之外,便是处理鸡毛蒜皮的小案子,调节村寨之间的纠纷。
并且,每个案子,都处理得足够公道。
哪怕个别案子,处理手段不符常规。但是,案子涉及的金额,最高都没超过五贯钱。对当事人的伤害,最严重不过是打了几板子屁股。
想凭借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将韩判官搬倒,或者赶走,难比登天。
“这寇老西儿,真阴险呐!”发现新任判官韩青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很多官员都把怨恨,直接转到了寇准身上。
按照官场常理,寇准不可能任用一个没有任何刑狱经历的新手,担任如此重要的职位。既然用了,肯定是别有图谋。
而现在,寇老西儿的图谋已经昭然若揭。
他当初启用姓韩的,看中的就是姓韩的做官时间短,还没机会贪赃枉法。
而现在,姓韩的身上越是没有任何把柄可拿,查案之时,就越会毫无忌惮。
“这寇老西儿,可是缺大德了!”骂声伴着官员家眷的哭声,从长安城最核心位置传出,整个腊月,都连绵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