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碧云天,黄叶地,北风斩百草,万里晴空送秋雁,澄澈天地间,几匹快马往南飞驰,席卷大片黄沙
再往南就是潞州西北的太平驿。
驿站楼建在河边,控制后方桥梁,过了桥往南就是秦国昭义军的地界。
所以太平驿往北一直是北汉与中国交战的前沿,驿站便也与其它的不同,驻守有一营人马,设置大量鹿砦拒马,前沿挖满壕沟,时不时就有冲突。
每天驿站都会派出五人一队的骑兵往北探查北汉那边的情况,而北汉国也默契的将自己的前哨设在距此地二十里外的山口,将中间的平坦之地空出来,作为两家缓冲区域。
这也导致中间这二十多里宽上的数百户百姓遭殃,这样长期对峙的情况下,中间地带意味着两边都不当自己人看。
遇上些性情不错的边将还好,可能会安排退到后方控制去,如若不是下场会很惨。
显然李筠并不是良善之将,夹在中间的百户河东百姓也很惨,除一些人家连忙搬走之外,两边的交战,趁乱的劫掠,奸淫掳掠的,没跑的几乎都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这还只是小规模战争对百姓的损害,一个州的战争。
去年李筠攻占辽州之后,兵锋直达太平驿北面九十里的武乡县,因为李筠还被当时的周国摄政太后加封武乡王。
到了今年年初,北汉趁着史从云出兵蜀地,趁机发起反扑,重新往南打了数十里,夺回武乡县,李筠军一路撤退,一直到太平驿附近,据守桥头和北汉江相抗。
两军在此对峙厮杀将近半年,接连对峙下来,双方都死了超过百人,最终听到史从云已灭蜀国,大梁的主力大军回京之后,顿时不敢再有动作,连往北撤退,脱离对峙,退到数十里外的武乡镇及其外围山口。
就这样,其实争夺辽州的战争持续接近两年才落下帷幕。
去年李筠突然发难,几乎把辽州几个县全部拿下,而北汉因为迫于辽国的命令,主力必须走北面镇州去救辽国幽州,没法管南边战事。
后来主力在土门村被周国大将李重进大败,随后辽国主力也被史从云打得几乎全军覆没。
反倒是北汉主力只是被击溃,并没有被围歼,所以实力保存下来,之后听说史从云那个煞星去了蜀地,立即发起反扑。
起初李筠几乎占据辽州全境,但战争并没有那么容易,打下来的地方要受得住才行,北汉腾出手之后立即开始反扑。
夺回北面武乡县,榆社县和泌县,夺回大半个辽州。
这场战争的结果,经过前后两年,最终李筠夺得和控制一半不到的辽州,而太平洋则是两家分界最前沿。
而北汉不敢再反扑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史从云率主力从蜀地回来了。
总体来说还是李筠赚了、
过了一回儿,几匹快马对了口号,急匆匆冲进驿站前的院子,然后带头伍长来不及去马房,就连道“某要见指挥使!有大事相报。”
很快,他便见到太平驿的指挥使李管。
李管六七年来一直是指挥使,因为其为人狠辣,立下战功,虽然如今还是指挥使,但已从昭义军外镇指挥使变成外牙军指挥使,内牙军指挥使。
如今因为太平驿关系重大,所以驻扎在这的都是李筠心腹内牙精兵。
一营人马一般是五百人,但多数时候马军只有二百人左右,步军如果常年打仗也会不满员。
但在太平驿站驻扎的这一营精锐,足有八百多人,因为这里是战争前沿,要时刻防备北汉。
“什么事,伪汉贼兵来了?”李管一脸络腮胡,皮肤黝黑,身形高大。
“不是,那边的人给咱们送了蜡丸,还说要給咱们节帅!”回来的伍长连禀报,然后小心从怀中掏出一个蜡丸。
李管不是没见识的人,他自己是乡里豪强,从小就有见识,知道这玩意是大人物之间用来交换书信的手段,用蜡封了就不怕水,里面藏的应该是书信。
随即顿时大惊,伪汉国主给他们的节帅送信!
两家可是敌对,而且偏偏秦国刚刚立国这样的节骨眼上,稍有脑子的人都该察觉其中问题。
他也不敢打开看,便吩咐“今天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去,快去交代你的手下。”
说着让左右备马,来不及换行装,只叫来副手交代他统领兵马,拿了手边木桩上的牛皮水带,去后面马房边水井灌一带清水便上马往南赶去,往北八十里便是武乡王牙兵所驻扎的潞州城。
潞州府衙,大厅坐北朝南,装饰非常简谱,还有大量威武甲士在外围警戒。
李筠不喜欢奢侈,但喜欢聚养天下死士,很多犯罪的人,穷凶恶极的朝廷逃犯都在他麾下效命,得到庇护。
李筠如今是武乡王爵,但依旧只是节度使,他手下有些文官,但核心权力核心却是他最信任的几个武将。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他的长子李守节,牙将刘继冲,以及去年投靠过来的牙将李继勋。
李继勋的大名他早听说过,李继勋与如今的秦国皇帝史从云有矛盾不合,去年他原本在镇州李重进手下,听说史从云掌控京城之后不敢回京,便跑到李筠这来。
李筠自然不怕史从云,他是节度使的时候,那史从云连毛都没长齐呢!
当初官家他都不怕,官家的监军使他都扣了,如今一个毛头小子他更是不怕,自然就收留了李继勋,也不怕惹怒史从云。
李筠这几十年,唐、汉、晋、周一步步走来,比谁都看得明白,这年头谁手下有兵,谁就能坐皇帝!
他心里自然也是痒痒的,他这一路,打败了慕容彦超,打败了北汉,连年为国守边,战功赫赫,手下兵将数万,都是打过仗的。
如此权势和兵马,又见多了王朝更替,兵马夺天下,心里自然颇有想法。
但他是忌惮郭荣的,特别是淮南之战的大胜,让他更有戒心
只是没想官家英年早逝,结果却让史从云那毛头小子得了好处!
特别今年,史从云发动兵变篡位,他心中十分愤恨,最多的是不甘!他觉得自己无论是资历地位,都远超过史从云,自己是一方节帅时,史从云还不知在哪呢!结果如今史从云那毛头小子居然爬到他头上来,要他下拜称天子!
这是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于是拒绝了秦国派人给他的赏赐,又迟迟不见秦国派来的使者。
可他心里是犹豫的,要说打仗他并不怕史从云,因为史从云战功赫赫,他也不是吃素的,半生几十年一路打来,败了后汉,败了伪汉,几乎没什么败绩,手下也有一大批精兵悍将。
问题在于兵力,他曾经敢和郭荣叫板,就因为太祖立国时,让他在北面抵御北汉、契丹,因此给予他极大宽松,之后的近十年内,他招兵买马,收聚各路亡命之徒,如今手下兵将已有五万!
其中大部分还是跟伪汉国打过仗的。
可偏偏如今的秦国经过史从云数年来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国土大了一半,据说禁军也从原来十万左右扩充到接近二十万。
他估摸着即便不少要驻守广袤边地,防备周边辽国,南唐,南汉,羌人等,剩下的可用之兵也该在七八万左右。
即便还要留一些守大梁,史从云也能调动五六万人来打他,加上周边藩镇出兵,绝对不少于八万。
到时他若举兵,兵力肯定不如史从云,所以他一直举棋不定。
可就在今天,北面的汉国国主刘钧派人送来蜡丸秘信,信中说愿意和他一起合兵,趁着史从云刚刚篡位,脚跟不稳,联合发兵对付秦国。
李筠听后大喜,他不敢动作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兵力不足,如果北面汉国原因发兵,到时他根本不惧史从云。
便召集手下幕僚牙将和自己的长子在这商议此事。
李继勋当即起身表态“某早想和史从云决一死战为官家报仇,当年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可惜官家看错他了,若大王举事,某愿为前锋!”
见李继勋的表态,李筠十分高兴,“好,老夫也正想为官家报仇,复辟大周,杀了窜国贼子!”
麾下心腹牙将刘继冲也连道“某愿随大帅一道,为民讨贼,为先帝报仇!”
李筠更高兴了,哈哈大笑起来。
待他一转眼,看向自己长子李守节时却颇为不悦。
李守节皱眉,颇为犹豫,好一会才说“父亲,这件事我觉得不可行!
史从云不是好对付的人,再说这些年来,史从云吞灭江北、南平、武平、蜀地、关北,早已今非昔比。
况且这人不是庸才,我才听说他上位不到数月,就颇有爱民的举措,在河北人尽皆知,不是昏聩暴戾之主,这样的人哪有那么好对付的!”
说着他不顾自己父亲脸色越来越难看,直接跪地道“再说那伪汉国,在高平,在镇州接连为周国所败,根本就不是中原对手,他们敢和中原叫板,无非是因为有契丹人撑腰,去年契丹人被史从云和李重进杀得大败,伪汉国哪是能够依靠的盟友!”
他这一番说,说得十分认真,却让李筠十分恼火。
大骂“你这不成器的东西!枉为老子的儿子,诸将都觉得可行,偏偏你胆小怕事!”
严罢不理会长子李守节,直接对爱将刘继冲道“你带几个人,带着我的话去北面和刘钧说,老夫可以和他联合举兵。
不过他必须出兵三万以上,同时不得请契丹人为外援!这次你要记清楚,不写书信。”
刘继冲领命,立即出去了,周围的几个心腹文官也没说反对的话。
“你们给老夫写讨贼的檄文,就说史从云是篡位谋逆,我们为大周天子报仇,为大周复辟江山。”
几个文官连忙领命。
只有他的长子李守节还跪在地上,竭力反对,甚至哭出声来“父亲,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这是天意,咱们斗不过秦国的!”
李筠大为恼怒,骂了儿子几句不再理会,带着众人出了厅,只留下李守节还在那痛哭
大梁垂拱侧殿,史从云正和枢密院以及两司武将讨论李筠的事情。
从种种迹象来看都能推断出,李筠是压不住了
众人各有说辞,但主要集中在两点。
第一点是卢多逊提出的,朝廷不能先动,如果朝廷在没有李筠确切把柄的情况出兵,会让其它手握军权的节度使不安,造成四处起火的局面。
这点史从云认同,他打李筠还有杀鸡儆猴,震慑其他蠢蠢欲动的节度使的考虑,如此就必须是李筠自己跳起来。
其二则是翰林学士李昉在朝会上提出的,如果李筠打出为官家报仇,复辟周朝的旗号,可能会收拢一些人心。
当时此事在朝堂上引起轰动,史从云倒没在乎,因为他知道世上的问题远没那么简单,大家也不可能被一个复辟周朝的口号挑动。
本质上周朝的政治框架和之前的后梁、后唐、后晋、后汉没有太多区别,并没有脱离五代十国的惯例。
若说武功,李存勖、朱温等人都是比官家厉害的,也不见谁要复辟他们。
李筠顶多能以此作为借口,但绝笼络不到人心,周国要是有忠臣,早在去年就跳出来,何至于如今才摇旗呐喊。
至于当初骂了他的王著,史从云也没为难他,派他去给官家加修陵寝去了。
当初为了伐蜀,他连官家坟头的钱都克扣了,但实在没办法,现在蜀地打完了,怪不好意思的,就派王著去加修一下,也是合情合理,并不是记仇。
所以他更多是听却向拱、王全斌、魏仁浦、高怀德等人军事上的建议。
王全斌和向拱的看法一致,都觉得他英明神武,早早派人堵死河阳,只要河阳堵住,李筠大军到不了洛阳,他就没法成事。
另外,魏仁浦也建议往河中方向增兵,若到时开战,河中节度使靠不靠得住也是问题
史从云深以为然,毕竟蠢蠢欲动的节度使肯定不只李筠,李筠只是其中最跳脱,最有资历有兵马那个,如果到时局势对他不利,说不定不知有多少人会跳反,谁赢他们就帮谁。
于是在九月末,史从云下令,以向拱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率军五千,到河中府驻守。
又下令,提拔之前给他报信的洺州团练使郭进为洺州防御使。
很快,年关将近,大梁城一片喜庆,十年的和平,让大梁城恢复很多生机,加上今年史从云上任之后的诸多举措,使得百姓对新朝廷的拥护上升一个台阶。
城中载歌载舞,热闹非凡,但数百里之外的河东北部却阴云密布,山雨欲来,不过普通百姓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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